二十二、简短的二重奏 女人们的心情也不轻松。 自从和胡大威在河堤上做了那次回顾性的散步后,菱子肯定了胡大威对自己的 感情。后来菱子虽然有过一点疑惑,但是这几天胡大威对绿帽子的反应让菱子肯定 了胡大威对她的爱。感染上爱情病毒的菱子,发作起来比别人更厉害。 她莫名其妙地嫉妒起两个人来,一是胡大威的妻子,一是刘岚。胡大威的妻子 是个贤惠温和的女人,从没跟菱子有过不愉快。菱子也是有家的女人,两股道上跑 车,不应当有什么恩怨。菱子的苦恼是,心里明白这个道理,可是那种反应不容许 她反驳自己。 菱子对胡大威说,今后你不要再跟你老婆睡一个床了。胡大威说,你的意思是 叫我们分居?我可以做到,可是你能做到跟老张分居吗?菱子觉得自己理由不足, 退一步说,可以在一个床上,但不要在一个被筒里。胡大威说,你什么时候添了这 样的想法?菱子说,早就有。胡大威偷偷笑了笑,没有点破,也没有附和。 一个东西丢了好多年,菱子想,现在才想起向警察报案。 这些年我们做什么去了?菱子对胡大威说,我们怎么这么糊涂呢! 胡大威说,你说你干什么去了? 菱子愤恨地吼叫,干什么?戴绿帽子去了! 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左右,菱子偷偷哭了好几次。 有天下午,菱子在郁闷中睡下了。刚睡下不一会儿,刘岚就来了。刘岚笑嘻嘻 地动员菱子一起去做隆胸手术。菱子说,我的奶子不小,不需要做那种假东西。刘 岚说,男人都喜欢大波,你要是不喜欢,就去做个假屁股也好。菱子说,我的屁股 翘翘的,比吉普赛姑娘还要浪几分,干吗要去做个假的?菱子眼看着刘岚走了出去…… 她想,刘岚做了假奶子假屁股肯定难看。不过几分钟,刘岚就风一般地转回来了。 哇,刘岚看上去焕然一新光彩照人,不仅奶子变得丰满颤抖,屁股也性感多了。姜 一品跟在后边一个劲地赞美。菱子说,刘岚的是假的,姜一品却充耳不闻,还是跟 刘岚去了。菱子看到姜一品被人抢去,努力挣扎着,声明自己的才是真的,可是没 人呼应。他叫胡大威,可是来的不像是他。这个人的面孔扑朔迷离,叫人有些看不 清。菱子不知他是不是胡大威,却不由自主地就跟他去了发廊。菱子染了浅黄色的 头发,嘴巴里喊的却是亚麻色亚麻色。贝贝看到妈妈的褐色头发,连声说好玩好玩, 胡大威说他不喜欢这种颜色。菱子问胡大威为什么不喜欢,胡大威说这样的头发看 起来像鸡……菱子痛骂胡大威,叫他睁眼看看,这样的发型有什么不好。胡大威不 理不睬,表情暖昧。菱子很想细致地看看他,可是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她觉得不可 理喻,眼皮怎么这么重呢,人难道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吗?她努力了好半天,才睁 开了一条狭窄的横线。她在那条幅宽有限的线条里使劲看,使劲睁眼,可还是看不 清楚。菱子开始呼叫,让那个人过来,靠她近一点儿…… 这时,一张面孔靠近了她。 这面孔不是胡大威,而是张建设。 张建设弓着身子俯瞰着她,问,菱子菱子,你怎么了? 菱子一睁眼,看见这张离自己只有二十厘米的、大大变了形的男人脸,吓得大 叫一声,万分恐惧地叫喊,你是谁?你干吗来我家?张建设说,你在梦里叫我靠近 你。菱子摇头。张建设说,是我,是我啊!菱子企图躲藏,嘴里胡乱说着我是张建 设的老婆,你是谁?你走开,快给我走开!再不走我就叫警察了。 张建设嘻皮笑脸地说,我就是你男人。 菱子定下神来,认出了张建设。 她一头倒在床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刘岚的表现虽然比菱子要含蓄,但剧烈程度并不比菱子逊色。 自从看过绿帽子之后,她就吃不下饭,一吃就吐。母亲和女儿都劝她住院治疗, 刘岚硬说自己是胃里有火,过两天就好了。王倩找了些消炎的药品给妈妈,刘岚没 有吃,只是用睡觉来打发时间。 在养病的几天里,她要做的事情只有三项,一是喝小米粥,每顿一碗;二是查 字典;三是静坐床前冥思苦想。女儿王倩对妈妈的第一和第三项无从研究,因为在 滨海那边,有时她也会这样。对查字典,她倒是很感兴趣。她装作不留心妈妈在干 什么,从而麻痹了刘岚的注意。事后,她就注意字典里被妈妈窝起来的那些页子, 终于弄清楚了妈妈要知道的词语是三个字:绿帽子。 一般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语,这是刘岚翻看字典的原因,包括外文字典。在 《词源》里有“王八”条目,说的是五代时期有个前蜀国,国王叫王建,排行第八。 王建是个无赖,曾经干过很多坏事,喜欢宰杀耕牛,经常在村镇间偷驴,有时也贩 卖私盐,是个人事不干的家伙,人称贼王八。这时,王八两个字还没有那个意思。 后来又有一种解释,说王八就是忘八,因为“礼义廉耻孝梯忠信”八个字为中国人 道德八大原则,忘记了“信”字,就是忘了第八,所以这是专门骂那些不守信用的 人的。 王倩看了这层解释,立即就想起自己的爸爸的名字王信。她为了测验妈妈的心 理,有一天晚上故意说到礼教中的那八个字,并且说,爸爸的名字就是信用的信, 千万不能忘记了,忘记了就是忘八。当时刘岚又急又气,样子极为吓人。王倩觉得 好笑,告诉妈妈,她也查了字典,忘八并没有绿帽子的意思。汉代有人给犯罪的人 戴绿头巾,也不是伦理层次上的羞辱,而是法制方面的惩罚。直到明朝,才有给娼 妓的丈夫戴绿帽子的习俗…… 别说了!刘岚朝女儿大吼一声。 王倩吓得吐吐舌头,回自己屋找乐去了。 女儿再也不问此事了。刘岚重新陷入对自己伦理地位的审视。她首先肯定,王 信没有跟任何别的女人好过,婚前婚后都是清白的男人。对于家庭,王信一直忠心 耿耿,尽职尽责,这让刘岚确认了自己是个没有戴绿帽子的人。基本利益保证了, 女人便可以心安理得。可是假如按姜一品给绿帽子下的定义,就有问题了。首先, 谁是我最心爱的人,或者说,什么是我最心爱的事物。毫无疑义,姜一品曾经是我 下工夫爱过的人,而现在他正在离开我。是谁夺走了他?如果是个女人,那么,这 个女人存在吗?好像并不存在。至于野鸡,我相信姜一品不会对她们产生感情,玩 玩而已。现今的男人,凡是成功一点的大都有这种事,不足为奇。如果说没有这么 个女人,为什么姜一品正在离我而去呢? 刘岚明显地感到了这种压力。在这个压力下,有一种东西正在濒临上崩瓦解。 原先那个赶也赶不走的人,正在被一种看不见的东西所溶解。刘岚为此恐慌不安, 如坐针毡。不仅做妈妈的面临着失去情人的局面,连女儿也被人家的儿子抛弃了。 这父亲,这儿子,这父子两个在双双抛弃她们母女,是可忍,孰不可忍! 刘岚决心要找到原因,找到一个完善而体面的解决办法。 她仔细检查了自己的资源,一是自己,二是女儿,就这两个人。只要其中一个 将姜一品夺回来,就是成功。如果菱子真能劝阻贝贝出局,大顺和王倩的事就成功 了一半。一个产生了性习惯的男孩,在没有别个女孩参与的情况下,一天也离不开 原来的性伙伴。刘岚记得当年王信的情况,这种推理在逻辑上应当没有问题。现在 的办法,是应当将王倩放出去,继续跟大顺接触,不要中断了这种关系。 刘岚把女儿叫过来,和颜悦色地说,你现在身体也康复了,可以出去玩几天。 王倩说,没什么可玩的。 刘岚说,怎么没有呢?有些历史古迹,可以看看,地理风貌也跟省城不同,西 部的山冈子也有些特点。不想走远,就看看小城,要是有兴致,可以到乡村去看看 田园风景。过些日子,咱们就要回去了。 王倩说,跟谁去啊,连个伴儿都没有。 刘岚说,可以跟大顺一起,去看看他的爷爷、叔叔嘛。 王倩说,老头子有什么可看的。 刘岚说,不许这样说。 王倩想起大顺,感到周身的皮肤都有立即被抚摩的饥渴感。想起那几次为数不 多但弥足珍贵的幽会,她的年轻的心就一阵阵发热,下腹部的某个部位甚至隐约生 出一种不可控制的肿胀的感觉。 王倩答应了妈妈的要求。 这一条安排好了,刘岚并没有成功的把握。她总觉得小孩办事不可靠,不如自 己参与有把握。为了确保成功,她必须亲自出马,必须竭尽全力发展与姜一品的关 系。为此,她必须弄清是什么力量夺走了姜一品,是谁造成大顺跟王倩的疏远。知 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刘岚想与姜一品做一次深刻的灵与肉的交合。在她这样想的时候,身体并没有 产生相应的向往,她将这种现象归结于自己的年龄,而年龄的意识叫她产生了新的 焦急。女人的资源是有限的,年轻时没有开采,到人老珠黄时矿脉就自动消失了, 现在如果再不使用,那就是对于资源的浪费。 刘岚在电话里向姜一品表达了那种意向。 姜一品说,会议一结束就见面。 刘岚娇滴滴地骂他“净胡思乱想”。 姜一品说,你不就是叫我胡思乱想的嘛。 谁叫你胡思乱想啦,刘岚尽可能温柔地说,净赖人家! 姜一品没听清她说的什么,叫她再说一遍。 净赖人家!刘岚提高了音量,嘟囔着重复道,都是你不好。 这次重复,声调大不如头一次好听,给姜一品造成的感觉是老女人硬装小丫头 式的矫情。姜一品觉得这种声音不好听,叫人感到有点肉麻。什么句子,适合什么 人,用什么声调表达,都是有程式的,随便更改,效果往往很糟。 谢谢你的好意,姜一品虽然感觉不好,但说话还是很客气。 菱子信守跟刘岚立的诺言,说服贝贝拒绝大顺的求爱。 贝贝说,妈妈你放心,我从没答应他什么。 事情办得干脆简洁,叫人想多看点曲折都不能。 刘岚问菱子,事办得怎样,贝贝这孩子还算听话的吧? 菱子说,出奇的顺利,前后也就是说了十几句话。 刘岚赞叹说,你那女儿怎么那么省事呢! 菱子如实向刘岚道出她们母女俩的对话过程: 菱子当时摆出非常严肃的姿态,要跟贝贝谈一谈。贝贝安静地坐到母亲对面, 像个优雅的淑女,或者说像个乖孩子。菱子开门见山地说,我看你还是从大顺他们 的感情中退出来算了。贝贝听妈妈分析了各种利害关系后,回答是,我还没进入呢, 说什么退不退的话啊。菱子又说,刘岚阿姨很关心这件事,咱们不要让人家难受, 你能不能当面对大顺说句话,叫他不要误解你。贝贝说,这不是可笑的要求嘛,我 既没有爱他,也没有接受他的任何表示,叫我去跟人家说,你不要爱我啊,你不要 爱我啊。这不是傻子吗?菱子想了想,贝贝说的也对,根本还没影子的事,叫她去 当面声明,万一人家说谁说我爱你了,那样的话一个大姑娘的脸该朝哪里搁!菱子 为难了半天,问贝贝,能不能这样,让别人转告大顺,就说你贝贝还没有进入情况, 好不好?贝贝说,想说什么不想说什么,那是你们的事,最好别拿我当话题…… 就这些?刘岚问,够简练的。 我家贝贝,菱子说,行动起来从不拖泥带水。 下一步呢,刘岚问,谁去跟大顺说? 最好你去说,菱子说,或者让姜一品去说。 姜一品说过他了,刘岚说,没用,他不接受。 这次不是批评他,菱子解释说,而是由老子转告儿子,贝贝拒绝。 这话我看还是你来说为好,刘岚并不放松,你是贝贝的妈妈,说话有力量。 菱子很为难了好半天,才说,你的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 刘岚停顿了一会儿,说,论说也是,可我们是老同学了,你就帮帮忙吧。 从刘岚的这句话里,菱子觉得眼下跟她谈话的,不过是个昏庸平俗的老女人而 已。 我说说这里的难处你听,菱子对刘岚说,我的女儿爱不爱大顺,大顺爱不爱贝 贝,实际上是他们青年人自己的事,我们都不该管的。为了老同学的情分,我尽力 而为地劝说女儿不参加你们的游戏。你再要叫我去说服别人的儿子,向那个将来很 可能是你的女婿的孩子说,我的女儿没有这个意思,是不是有点…… 确实是个难题,刘岚尽快打断了菱子的话,说,别人解不了啊。 我不是说过了嘛,菱子说,叫我去解这道题,确实不在情理,你说是不是? 哎呀老同学,刘岚说,你就硬撑一次吧,这也是息事宁人的好事嘛,你不做谁 做。 既然你不放松,菱子只好说,我就试试吧。 太感谢你了,刘岚说,还是我们老姐妹好。 谢不谢的都不要紧,菱子说,我有个要求。 你说吧,刘岚有点紧张,什么要求? 很简单,菱子说,下不为例,就这一次了。 刘岚没听明白,问是什么意思。 菱子说,关于这件事,我和我们家的人以后再不会说一个字了。明白吗?你们 是孬是好,是进是退,成还是不成,我们都不再说一个字了。根上没有我们,秧上 也没有我们,你们谁都不要再跟我们谈这个事。你要是答应这一条,我就去说。 这有什么难的,刘岚说,以后再不会麻烦你了。 菱子感伤地说,那我就等着喝你们两家的喜酒了。 刘岚在气势上完全被菱子压倒了。从来都以为自己比菱子优越,比菱子高尚纯 洁的刘岚现在不得不承认,自己并没有足够的能力维护她要维护的那些东西。她感 到胸腔里失去了支撑,整个身子好像就要坍塌下去。 菱子告诉大顺:贝贝说了,你和她仅是一般意义上的朋友。 不对,大顺说,这样说肯定是误解,我正要向贝贝求婚呢! 没有误解,菱子说,我们全家都希望你跟王倩建立个美好的家庭。 大顺问菱子,是不是因为我要跟王倩去泰山,你们才做出这样的举动? 不是,菱子说,你们去哪里玩,怎么玩,都跟我家贝贝没有关系。大顺说,王 倩的父亲王信打来电话,要他女儿去那边散散心,顺便调查一件与他们家族有关的 故事。王倩拉我去,我觉得这种调查有意思,就答应跟她一起去那边。这不是情侣 游览,而是跟我专业有关的事,而且我也想找个机会给王倩讲清楚分手的原因。菱 子告别时说,反正我们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再见。 菱子回去后,向刘岚叙述了经过。 刘岚千恩万谢的说了许多好话,菱子没听进去半个字。 菱子走后,大顺打电话给贝贝,解释他跟王倩去泰山的原因。贝贝不要听他的 解释,态度平和地祝他一路顺风。大顺怀疑贝贝的话是气话,是故意揶揄他,发誓 说此行跟感情没有关系。贝贝放下电话,而且不再接电话了。 菱子的声明,贝贝的拒绝,没有赶跑大顺。他不仅不放松,甚至要以取消泰山 之行洗刷自己。王倩三番五次地骂他说话不算数,大顺年轻气盛,赌气说誓死信守 诺言,跟王倩一起去泰山,但声明不是作为情侣而是作为一般熟人去的。王倩赌气 地说,你以为你是谁!谁稀罕你呢,自作多情!刘岚在旁边小声说,只要他答应去 就好。 他们上路后,刘岚终于放下了一条担忧的心。 她以为,年轻无知的小鸟儿们,又回到笼子里去了。 安排好女儿的行动,刘岚便抓紧走出第二步,与姜一品约会。 姜一品潇洒地来到谈话地点,一间饭店的小会客室。他们首先谈到王倩。刘岚 没告诉姜一品她逼菱子说服贝贝退出情场的事,只说她预感到女儿会是个苦命的人, 因为做事不谨慎。姜一品出于客气,代子受过地说大顺那孩子也有不少问题,这次 王倩的事他应当负一定责任。刘岚说,责任不责任倒也不是要紧的,只要他们以后 能好好过日子就好。一个流过产的女孩,不好再嫁别人了。姜一品说,流产对一个 姑娘来说肯定有身心损害,至于嫁人,我想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刘岚说,不是处 女,当然就不那么珍贵了。姜一品被刘岚的话赶着,便说,你认为不是处女就不值 钱了?刘岚以为姜的话既有攻击她的成分,也有不拿王倩流产当回事的成分,愤而 起身,说,姜一品你这人简直拿感情不当回事! 姜一品意识到刘岚在压迫他,要他确认大顺和王倩的婚姻关系。 坐在对面的刘岚,在姜一品眼里渐渐发生了变化。她不是情人,而是谈判对手。 这种感觉让姜一品第一次感到男女间感情中掺杂的异质,就如果汁里加的冰块,虽 然叫人清醒,但减弱了果汁的浓度。 儿女的婚事,姜一品说,我历来主张由他们自己做主。 我也没有包办他们婚姻的意思,刘岚说,我是说咱们当父母的最好有个态度。 态度很明确,姜一品说,我不反对儿子的决定,现在来说就是支持大顺跟王倩 好。 刘岚点点头。 不过我得告诉你刘岚,姜一品说,如果我那儿子将来不争气,不如你们所要求 的那样有出息,你们这么好个女儿该怎么办呢?你不要以为这是耸人听闻,可能的, 他可能在好多方面犯错误,包括政治上的、作风上的、经济上的,等等。 这确实是个问题,刘岚一时没有准备,不知如何回答。 姜一品嘿嘿的笑了起来。 刘岚发现姜的眼神怪怪的,问,你怎么了? 姜一品说,没怎么。 看你的样子,刘岚说,怪怪的。 怪吗?姜一品说,还是头一次听人说我怪呢。 不仅怪,简直怪得可怕。 我既不怪,姜一品说,也不可怕。 和刘岚谈过之后,姜一品的心情无比黯淡。 胡大威跟他商量给刘岚送行的事,他默默的,不愿多置一词。 你就这样让她走了吗?胡大威说,她现在特别想接近你,应当干一把。 现在里里外外的很繁杂,姜说,我想等送走王倩,再跟刘岚好好交流交流。 这次一定要好好干,胡大威说,不然不值得。 什么值得不值得,姜一品潇洒地说,任其自然,鸟! 叫你说,胡大威问,送行的宴会也是可有可无的了? 宴会一定要搞,姜一品突然精神抖擞地说,我倒是想把规模搞大一些,老少男 女都参加,喝它个一醉方休。胡大威担心人多了说话不方便,难免发生不愉快的事, 建议小规模的搞搞算了。姜一品说,现在我,压了一肚子气。该发生的迟早要发生, 不该发生的怎么也发生不了。你准备宴会就是,人,我来召集。不愉快也不怕,打 破了头用扇子扇。我现在就怕不出事,出了事才能看到人的不同。 姜一品刚送走胡大威,菱子就来了。 菱子两眼泪痕,头发也没梳理,样子有点狼狈。姜问她,怎么了?菱子说,跟 他干了一仗,他欺负我。姜一品问,你近来对他的态度是不是不大好哇! 菱子沉默了片刻,然后就情绪激愤地叙述了她的婚姻来:我这辈子算是倒霉透 了。张建设这个人,你说他坏吗他也不坏,可就是脾气不好,疑心太大。自从我嫁 到他家后,不知吵了多少架!他是张家的独子,从小就很娇惯,家里的事什么都不 干,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这都无所谓,我是他老婆,我也愿意让他穿得干干净净的 吃得好好的。他要是这里不舒服那里不受用的,我不是更苦嘛。按说,他该满意了 吧,可他就是不满意,动不动就提起我跟胡大威过去那点事,动不动就发火。最初 两年,我处处让着他,可他老以为我好欺负,得寸进尺,这些年越发不得了了。他 叫我永远忘记胡大威,我说忘不了。他叫我永远不要再提那个人,可我一不小心还 会说出大威来。后来我就跟他吵架。去年夏天,我买了件丝绸衬衫,不知为什么, 他怀疑那衬衫是大威给我买的,把衬衫给我撕得一条条的。 原来如此!姜一品说,没想到。 谁叫咱不是黄花闺女的呢!菱子伤感地说,结婚之前他说这没什么,可是过了 不长时间他就开始翻胃。我看得很清楚。我说,你那个玩意儿也不是崭新的,他生 气不说话。我又说,你要是觉得吃亏了,就到外边找个处女,相好一阵子再回来好 不好?他说,他不想那个,就是担心我跟别人好。我说我从来就不是那种脚踩两只 船的人,过去的事都明摆着,死的死了散的散了,你还叫我怎么样!要是能换个新 的,我花多少钱都给你换一个。他一听这话就烦,说他不在乎这个。说是这样说, 可他心里还是怀疑我,担心我跟胡大威相好。你想想,这不是污辱我人格吗?这不 等于说我是个说话不算数的女人吗? 岂有此理,姜一品说,心口不一的东西! 我想跟他离婚,菱子肯定地说,这种决心下过不止一百次了,可是看看那些离 婚的女人,确实很少有幸福的,加上还有女儿,我就一忍再忍。我想,苦日子忍过 去,甜的就来了,谁知道日子竟然越过越例缩了呢。 光忍耐也不行,姜一品说,你是人,是公民,你有与人平等的权利。你既不是 买来的奴隶也不是童养媳,凭什么被人看得低人一等!他工作,你也工作,挣钱也 不少。家务干得比他多,孩子主要是你照顾。夫妇间如果不能平等,那就等于在家 庭中存在着双重标准,一个累死也不能得到肯定,另一个什么也不干照样还是作威 作福。 说得对,菱子说,在家里他就跟大少爷似的。 是不是也有你的责任呢,姜一品说,这样的男人往往是女人纵容的。 倒也没纵容,菱子想了想,说,他劝我吃药时的样子,还是很感动我的。 姜一品看菱子,菱子此时眼神恍惚,好像被幽冥中的什么东西带到了很远的地 方。她低了头,默默地看着地面,说,有苦难言啊,闷极了我就自己找酒喝,有时 不小心会喝醉。醉了后想起前前后后的事,我就哭。有一次我还记起到你们村子的 事,你带我去河边看桃花。 说到他们当年去大沙河边看桃花,姜一品很感动地说,菱子,你是个有灵性的 人,我虽然不能给你带来幸福,但我多年来一直在祝福你,愿你生活得美满,经常 笑,家庭也快乐。多少年来,我保护着我们的友谊,偶尔拿出来欣赏欣赏,就足以 对付那些无聊的干扰。 听了这些话,菱子感到很温暖。 伯母去世,你也没告诉俺,菱子说到姜一品的母亲,老人家给我做的油饼,特 别好吃。 她夸没夸你做的粽子?姜一品沉缅到往事中,显得平静而幸福。 怎么没夸,菱子笑道,不就是糯米加几个枣子嘛,那时吃起来就是有味道,现 在山珍海味也吃不出那时的滋味了。 姜一品看着菱子,好象有很多话要说似的。 菱子摇摇头,感慨地说,一阵风过去了,就那样过去了。 姜一品被菱子无限遗憾的神情感动了,说:要是咱俩…… 没等姜一品说完,菱子就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 姜一品被菱子的话说得讪讪的,一时没了话。 我得去找胡大威,菱子诚恳而认真地说,胡大威心里还是有我的。 到现在为止,姜一品才意识到,自己这半天的谈话仅仅是说了些观念的理论的 东西,并没有涉及菱子的归宿。当菱子说到胡大威时,姜一品才清醒过来,并骂自 己自作多情。他想劝阻菱子,想告诉她胡大威不爱她,可他不能那样说。 菱子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姜一品说,你还是再等一等吧。 我想好了,菱子说,不能再等了。 一定要等一等,姜一品坚持说,过几天再说。 这样决定不算草率吧,菱子说,我已经想了很久了。 姜一品觉得刚才的话说得太硬了,于是改口说,请相信我,菱子,我既然这样 跟你说话,就得对你负责。听我这一次,就听我这一次,等一等,一定要等一等。 过去这几天,我有话要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