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上的调适,我学会了在没有乔克的日子里使自己活得充实。面 对报刊的竞争,为了扩大发行量,我策划在每个周末推出“大东南特刊”专版,并拿出 可行性报告。对报社,这是一个招揽读者的最佳方案,对我,则是一个压力非常的挑战, 因为这意味着每周都必须上一版有份量的热点纪实文章。这份可行性报告令报社老总耳 目一新,所有编委都为之感到亢奋。谁都明向,晚报在报刊林立的海阳市,因缺乏新招, 这二年一直处于滑坡状态,许多记者都纷纷跳槽,我的这份报告在这非常时期便具有一 种拯救的意味了,老总在签署实施之前,对我能否拿起这特刊的重担心存顾虑,因为这 招一旦实施,便只能成功,不许失败了——《海阳晚报》目前的处境已承受不了任何失 败的打击。 “米路,你这不单是在对自己挑战,而且是对整个报业的挑战。”总编心里有数, 许多报刊为了拯救发行滑坡的命运,都采取办特刊的形式,其结局大多是先火爆一阵最 后以失败而告终,原因是缺少热点精品文章。 报社通过我的特刊计划,确切地说,他们是把希望押在我手上的那支笔上——在海 阳,我写出的社会热点文章的读者阅读率总是最高的。 “大东南特刊”出台不到一个月,便赢得了读者的喜爱和社会各界的赞誉。我成功 了! 晚报社从上到下,无不喜笑颜开,如此可喜的发行量,在带来社会效益的同时也带 来了最实惠的经济效益。晚报的财政收入达到有史以来人人皆大欢喜的局面。 对读者来说,他们之所以踊跃订阅《海阳晚报》,是因为他们能在“大东南特刊” 看到文章所鞭挞的社会最敏感、最丑陋的话题所带来的畅快。“大东南特刊”所曝光、 挖掘的上层领域、司法界、商界乃至市井贫民,暴力犯罪不仅仅是限于端出问题的事实 真相,而是着重把视角放在呼吁、督促解决问题的实质上,虽然我和手下的搭档“笔手” 在采写文章时遇到重重阻力,甚至是恐吓威胁,但能以新闻媒介这一有着原于弹杀伤力 的武器淋漓尽致地抨击丑陋、腐败,可以说是新闻工作者享受那种无冕之王的最好感觉 了。我承认,特刊的成功与政治的大气候是紧紧相关的。党中央正在全力以赴反腐败, 没人敢在这个风头上压制新闻舆论揭露敏感领域的腐败的。 “大东南特刊”成了海阳市的新闻媒介热点,每期的重头文章都由我亲自采写,由 于新闻舆论所起的特殊的监督作用,所触及的许多权势阶层的事件和人员在问题曝光后 受到了清理整顿,“人大”为之叫好,群众更是拍手称快。由于“大东南特刊”办出了 特色,办出了社会效果,社会上许多冤假错案的受害者都把特刊当成“包公”而纷纷来 人来信投诉,而我的习性总容不得坏人当道,只要有求于特刊的受害者,我都乐意为他 们讨回公道。于是,“大东南特刊”越办越得人心,我的知名度随着特刊成为海阳市一 名不是明星的明星! “你总是那么出色。”乔克挂电话向我祝贺,有整整一年,我和他成了陌路人。 他已习惯了我的冷漠,而我,也适应了没有他的孤独。 “谢谢!”尽管我心已冷,但对他的感谢却是真挚热诚的。因为我心里十二分地明 白,我之所以能在“大东南特刊”频频抨击时弊,把笔触伸向社会各个层面,拉下一个 个身居要位的“土皇帝”,解决一大批多年未解决,并被人们认为是不可能解决的盘根 错节的敏感有来头的“历史问题”和背景复杂的悬案,决非是一个记者凭主观意志就能 办到的事。我明白,纵使自己有三头六臂,有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本事,也做不到这一点, 这一路绿灯在客观上全仰仗着海阳市政界的一号人物——乔克,尽管我与他的关系在许 多人心里是一个谜,但他给我的“大东南特刊”所赐予的尚方宝剑这一事实却是无人敢 于忽视的。 “我知道你不愿听,但我还是要说,在我的内心深处,你是唯一的,让我无时不刻 骨思念着的人,我爱你,米路!” 我无言地挂断电话,但是我不愿再正视感情牵系。尽管每到夜里,孤寂的我永远抹 不去的是他的影子,我把这种铭心刻骨的爱,全部转化为对事业的投入。 由于我的业绩突出,面临退休的总编把我列人接任总编的考核名单。被考核的有报 社里的三名副总编,而我列为一号人选已成为全报社人人皆知的秘密。我也深信,不论 是以工作能力论人,还是民意考核,我的呼声最大。 我把这种感觉告诉了“高人”,他听后只是淡淡一笑,但目光却无不流露出一种警 醒的玄奥。 “怎么,你认为我应该选择当总编?” “我并不认为你适合这个位置,确切地说,这个职务不适合你。”“高人”把玩着 手中的石器烟斗,思维似在言语之外。 我的自尊心被撞击了一下:“你是认为我不能胜任这个职务?” “噢,不——不!”“高人”把目光从烟斗上收回,“你的能力甚至能够竞选女皇 ——从认识你的那一天,我对你的能力就从来没有怀疑过,没有,懂吗?!”他末了加 重了对我认定的语调。 “那么,你认为谁比我合适——即将退位的老总编?还是另外三名现任副总?”我 的目光充满了揶揄的挑衅。关于另三位和找竟争总编的副总,他们除了资历上胜我一筹, 其他方面都逊色于我,这是众人公认的。 “在中国,你得记住一点,最合适的往往是最不适合的,尤其是在政界和新闻界。” “高人”并不和我急,在关键问题上,他总是摆出一副道家的守静,“就好比你说的目 前你享受到了在‘大东南特刊’那种当无冕之王景惬意最美妙的感觉,你认为当记者最 佳的感觉点就在这里,但事物的变化也就在于此,在你感觉最好的时候,最糟糕的事其 实就埋伏在你身边,问题还不止在这里,它往往突发在你觉悟之前,这就是人们常比喻 的那种从天堂坠入地狱的感觉,也即是易经阐述的‘阴盛阳开,阳极阴至’的道理。” “你的意思是我将要遇到麻烦?”“高人”具有未卜先知的悟性,在这点上,我对 他是口服心服。 见他没回答,我又说了一句:“你是说我既不适合当总编,也不适合当记者?” “高人”悠悠地吞云吐雾:“我想你比我还清楚,记者最可贵的职业特点便是说实 话,但同时,最能给他们带来麻烦的也是说实话。所以说,从某个角度来看,记者这一 行最忌讳的也是说实话。” “你是说我实话说得太多了?”我似乎悟出了那么一点点。 “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如果你指的是我‘大东南特刊’,那我要说,说实话并没有给我的报社带来麻烦, 相反,它们带给报社的是成正比的政治效益和经济效益,而带给我的是名气和即将成为 现实的总编职务。”我那刚有觉悟的脑袋一下子又变得冲动起来。 “高人”并不介意我的冲动:“看来我的这份警醒提得有点不合时宜。” “出去喝一杯怎么样?”我提出建议,自经营大东南特刊一年来,我是超负荷运转, 从没给自己一天轻松的日子,不管怎么说,这成功还是值得喝一杯的。 “的确该为你喝一杯。”“高人”爽快地答应了。 “太好了!”在我印象中,“高人”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苦行僧,除了外出考察, 他几乎足不出户,难得见他有心情陪我出去喝一杯。 我提议到“孤独酒吧”,“高人”听后犹豫了一下,那神态,有种灵魂被触动的感 觉,“你说什么——孤独酒吧?” “是的。”我对他说了那地方的氛围。 “换个地方,好吗?”他的眼睛深处分明掠过一丝宿命的色彩,很深很浓,还游移 着讳莫如深的苦痛。 我答应了他,他忌讳一定有其原因的。 在离开他那堆满出土文物的工作兼起居室时,“高人”在那张置放着阴阳象牙骨戒 指的桌前驻足了一会儿,我看到他轻轻用手排了拂罩着骨戒的玻璃外罩,眼里再度呈现 出令我困惑不解的神情。天知道,他在这枚戒指上投人的是一份什么样的心情。 我们来到一家优雅清静的酒吧,找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入座,窗外一面临海,正是黄 昏,我把移动玻璃窗打开一半,顿时海风拂面,十二分的惬意。 “高人”连声道好:“是个让人开心愉悦的好地方。” “要点什么?”侍者递上酒单。 “来两杯香槟,怎么样?”“高人”建议。 “好极了!要最好的香槟。”难得“高人”有这份心情,我也一样,自揽上特刊这 一摊后,我也难得有心情上酒吧放松一回。 侍者端上了香槟。 “高人”举杯:“为你的‘大东南特刊’名扬省内外。” “谢谢!”我们一饮而荆 “真快,一眨眼九年过去了。”“高人”提起了我们九年前相识的一幕。 “九年——真有九年吗?”我有一种感慨。 “是的,可你并没有变,”“高人”定定地注视着我,“还是那固执的味。” 同时,我也由衷地感激“大东南特刊”给我走出命运低谷的机会,一旦总编任命下 来,我在想,这无疑是我命运中一次重大转折,也许这辈子我就干定了报业,三十五岁, 一个很辉煌的转折,也算无愧人生了。再下去,会发生什么事呢?会再恋爱吗? “高人”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在品呷杯中酒的同时仿佛也在品呷我的那句“总 算过来了”的话,“知道吗,米路,三十五岁,不过是人生的一半,自叹‘总算过来了’ 还为时过早,要我说,你应该有一切才刚开始的心理准备。” 我的心一激灵:“你是说,我还得承受——不幸?” “人生的过程永远是交错在幸与不幸中——难道不是吗?” “见鬼,你干嘛不明说?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关于我的明天?” “高人”轻挑眉梢,一副超然物外的空灵神态:“世无定事,人生不过是充斥着乐 观和悲观的不定情绪,而且无时无刻不在面临不幸的降临。” 我总觉得,“高人”对我这一年事业的火爆并不抱乐观情绪,他显然在对我暗示着 什么,或者说是警示。我们又喝了几杯酒,就在我们要离开酒吧的时候,史野进来了。 和他同来的还有白楚心和一位趾高气昂的年轻男人。看到我后,史野撇开他们向我和 “高人”走来,“你好,米路。”他的衣着打扮和他优雅的气质魅力永远无懈可击,即 使此刻他对我殷勤万分也不失他那贵族般的气韵,“要见你一面真是太难了。”他说的 是大实话,自办了“大东南特刊”,我是连轴转,别说找个闲暇时间和朋友喝杯咖啡, 常常是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虽然很少见面,但我和他的关系自有孤岛的一夜有了很大 的改变——我已经从心里开始接受他的走近,但这关系和爱情无关,至少在我这方面。 而史野,也从不在这方面打破界限。 我向他介绍了我身边的“高人”。史野一脸虔诚的热情:“久仰大名,很高兴认识 您。” “商界奇才,果不其然。”“高人”很认真地品味着史野,看得出来,史野给他的 印象并不俗。 “看来,以后要见面更难了,”史野的目光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怨艾和由衷的钦佩, “为您即将荣任总编表示祝贺。” “如果总编会改变朋友之间的距离,那我宁愿当一名记者。” “你瘦了,但气色不错,真的。”他看着我说。 孤岛留给我的印象太深了,一看到他,我就想起孤岛的一切,“姗妹好吗?”我问。 史野告诉我,他已在潇洒别墅做好了迎接姗妹的准备,下个月接她,学校也已联系好了。 史野说,这件事若不是我出面请求,他是决不会让姗妹离开孤岛的,“城市是个大染 缸”,他说,姗妹不该受到污染。 “可她早晚都得出来接受城市生活,她不可能永远生活在孤岛上。”我说。 “也许你是对的。”史野在我面前总是宽容的。 “谢谢。”我为他接姗妹出来表示感谢,“她来后告诉我一声,我去看她,快一年 没见面了,挺想她的。” “她也想你,真的。”史野说她在电话中提起我。 “谢谢!”我看到吧台一角的白楚心频频把目光移过来,她对史野长时间地和我在 一起流露出一种不满。这女人仍是袭黑色衣着,有着幽灵一般的神秘,蛇一样的刁钻, 你能感觉到她通体都释溢着一种强烈的占有欲。每次看她,我总有一种见到蛇的感觉— —冷嗖嗖滑腻腻阴疹疹的。我发现“高人”也在审视着白楚心。 “一个日本客户。”史野用目光示意她一会儿就过去,然后把目光重新落在我脸上, 他告诉我那个男人是白楚心在日本的朋友,刊们之间有着生意上的往来。 看得出这个日本朋友和白楚心关系不一般,这家伙长得很帅但眼神给人的感觉却不 那么地道,有种狡黠贪婪的东西在里面。他的目光显得很不安分,而白楚心则对他表现 出一种痴迷的亲热,很微妙——史野显然也察觉到了,只是不露声色而已。 我站起来和史野告别,这种场面使我感到不舒服。在经过白楚心的身边时,她向我 投来一种极难用语言形容的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报她那一笑的,只是过后有一种 恶心感。 “曾在书上读过关于美女蛇的描写,今天我总算亲眼目睹了。” “高人”出门对我讲的第一句话便是对白楚心入木三分的评价,“她是谁?” “史野的女朋友。”我说,“潇洒别墅的准女主人。” “我看并不见得。”“高人”一语道出他刚才的观察,“这家伙好像爱上你了。” 他看着史野对我说,“我敢肯定,追不到你他是不会罢休的。” 没人能逃得过“高人”目力的神功预测,“照你这么说,我会嫁给他了?” “高人”满目玄机:“我说过,三十五岁,一切对你不过才刚开始。” 书 路 扫描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