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生意虽然做得多,我家却不富裕,主要原因是爸爸妈妈做生意的时候挑肥拣 瘦,老弱病残一律不骗,他们一般没有什么油水。地方经济不好也是一个原因, 那些过往的司机通常要费很多口舌才肯拿出一点钱。 有时候,撞人的司机根本不停下来,他们“忽”一下开过去,有好几次如果 不是我妈妈身手好,就被轧着了。 我妈妈在车后面一边跳一边骂:“你们这些天杀的,撞了人不知道要停下的 吗?” 四毛家比我们还惨,几乎所有的旅行车都不肯停下来,不过也是,十年如一 日在同一个地方表演同样的节目,看也看厌了。 后来有高人指点,让四毛妈穿得香艳点,但是四毛妈生了四毛妹妹后发福得 很厉害,穿得太少的话更不能看了。 我高一那年辍学了,因为在学校打了老师。回家后我爸把我打了一顿,他还 骂我:“你这个臭小子,不学好,想打老师也要等到毕业以后呀!不就两年吗? 这点都等不了,一点定力都没有。” 我妈领着我去了学校找老师,她低眉顺眼地坐在老师面前,完全是一个逆来 顺受的本分家庭妇女模样,她真是演技派呀! “老师,难道就不能通融一下吗?”我妈问。 老师回答:“不行了,学校已经把这事在教育局备案了。” 我妈求了半天,终于发现确实没办法了。 她又问:“那肄业证书能给一张吗?” 老师很不耐烦地说:“才开学几天,你儿子就打了老师,怎么会有肄业证书 呢?我劝你回去好好教育一下,不然以后就成社会渣滓了。” 我妈知道不成了,一下站起来,一掌掴在老师脸上:“你儿子才是社会渣滓!” 就在这一年,由于镇上生意渐渐不太好做了,我爸独自到外面闯荡新天地, 他时不时地托人带回点东西给我们,每次回来的人都是在不同的地方见到的他, 所以我们也一直不知道爸爸的行踪。 我没有学上了,开始在镇子里闲晃,不过我不是无所事事,不管怎么样,我 也读了九年零几天的书,是一个知识分子,镇上好多不识字的人找我给他们写信。 大部分都是找我白写的,只有三叔比较好,每次都带一些好吃好玩的东西给我。 他要写的信很多,但是都很短,大抵都是一些:“李老板,如果你后天拿不出三 万块钱,你儿子就死定了。”或者是:“梅小姐,一万块买这些照片很便宜的, 我如果卖给报社也能得不少的。” 有一段时间,六叔也常常找我写信,不过他都带着一个歌本子来,上面贴着 很多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歌词,那是他从三姑收来的废报纸上剪下来的。三姑每次 都很心痛地说:“你又不识字,剪这些做什么!” 六叔拿着本子让我念,听到对他胃口的话就对我说:“就这一句,这句好, 帮我记下来。”于是我在纸上写下来,“如果有来世,我们死也要在一起。”六 叔会把我的这些作品交给一个叫翠花的民办教师。 我十九岁那年他们结了婚,不完全是我纸条的功劳,据说主要原因是我六叔 乘着夜黑无人之际和翠花婶生米煮成了熟饭,事实胜于雄辩的道理再次验证了。 有时候,我也会出现失误,有一年我也替自己写了一封情书,在一个月朗星 稀的夜晚,把它丢到了四姑家闺女香秀的窗户里面,她很久都没有回音,见了我 还是和往常一样。 我的初恋就这样失败了,很久以后我终于找到了原因,平时我写信都是匿名 信,那次也忘记了签名。 我写字的时候,妈妈会在旁边骄傲地看着。她有时候会说:“我们小强的样 子很像教书的先生,这么有学识,以后可以去城里上班了。” 我小时候第一个愿望确实是当一个人民的教师,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因为上 课和同桌聊天被老师赶到操场上罚站,我当时就暗暗发誓,长大以后一定当老师, 还要当我们老师儿子的班主任,这样我就可以找机会把他儿子赶出教室了。 我二十岁生日那天,吃了妈妈做的鸡蛋面,就是一包从镇上小卖部买来的筒 子面,加上两个鸡蛋,还有加料的葱花和香油,平时我妈最多只舍得放一个鸡蛋。 下午时分,五叔带给我一件礼物,是个用彩纸包好的小盒子,我开心地打开 盒子,里面是个手机,哈哈,我平时只在电视剧里见过的手机,居然现在自己也 有了,我细看那个手机,粉红色很小巧,上面还有一个小猫的贴纸,手机的外壳 有点旧,应该是用过的。 我有点疑惑地看着五叔,五叔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昨天去省城的时候,有 家新商场开业,人很多,我从一个小姑娘身上摸来的。” 原来是这样,不过不管怎样这也是一个手机,我回到屋里,躺在床上,把手 机掏出来把玩。我来来回回地听着手机悦耳的铃声,越看越喜爱,忽然手机响了, 我吓了一跳,试着去接,手机那边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孩子声音,“喂———”听 到有人接,她好像反而有点紧张了。 她问我:“请问你是哪位?这手机是我的。” 我回答她说:“哦,这是我从路边摊买的。” 我听到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说:“可以还给我吗?这个手机是我父亲买 给我的礼物,对我来说很重要……” 一件父亲送的礼物当然是很重要的。如果我丢了妈妈给我的礼物,也一定会 很着急,很难受。我心想,如此珍贵又有纪念价值的礼物如果要价太低简直就是 侮辱了她和她父亲间的这段感人亲情,所以我决定把卖给她的价格开高一点点。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