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也道是寻常(1) 8 也道是寻常 周一早上,弦子在教室门口等我。我的笑让她很意外,她也许以为我该生气 才对。她开口道歉,她说惹尘让你不开心了吧。我摇摇头,拉起她的手,走回到 座位上去。我想这个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温暖。 今天上午第三节是语文课,这让我很开心。我想象着江心午的出现,不觉笑 出声来。 你干吗呢?弦子小声提醒我。我猛一抬头,才发现外语老师正透过她那超厚 的近视镜片在班里进行大面积的拉网式扫荡。 下课后,弦子问我是不是中头彩了,我说我从来不买那东西,原因是不想浪 费感情。那你就是发烧了,弦子依旧不依不饶。我说就当我是吧。 江心午,这个男人,我恨他,为什么他要突然跟人调课呢。当政治老师站在 讲台上的时候,我失望到了彻底。 我躲过政治老师的视线,偷偷地趴在课桌上写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情。我从对 一节自己喜欢的课的期盼开始,引用了许多古诗词,然后又写到对一个男老师的 欣赏,最后我写那种失望之下的伤感。写完了,我的心情也舒展多了。我觉得好 玩就又读了一遍,并且随手在结尾添了一句话。那句话是:如果,如果一切都是 孽缘,就让我燃烧吧。其实说真的,这句话纯属玩笑,是我忽然想起弦子拿我跟 江心午开涮的事来才生发的感触。 后来弦子读了,竟然为最后一句拍案叫绝。她说,惹尘啊,你说要是把这段 文字给江心午看,他会不会吐血?我笑着告诫她要尊重我的偶像。 第二天晚自习前,弦子笑嘻嘻地告诉我她已经背叛我了,但绝对是无意的。 我以为她又闹什么玩笑,就没正经搭理她。我说你省省吧,我紧着抄这份杜拉斯 经典语录呢。 嗯?经典吗?不会比燃烧的孽缘还精彩吧?她怪里怪气地说到。 我给你读一段吧:“我生活的故事是不存在的。它是不存在的。它没有中心, 没有路,没有线。有大片地方,大家都以为那里有个什么人,其实什么人也没有。” 什么人也没有吗?但事实是我已经让他知道你了。嗯,不绕圈子了,惹尘, 我告诉你,爱就是爱,怕什么,那些字他是看了,但这又这样? 什么?你说哪些字?谁看了?我不由得追问起弦子来。 嘻嘻,就是那些孽缘孽缘啊,给江心午看了。 为什么?你这家伙怎么能这样?我很生气。 可是惹尘,你听我说嘛……她要继续向我解释,但我什么也听不进去,我只 想找个黑的地洞。 就这样我们之间因为那张纸那些字而疏远了。友情这东西,一旦冷却下来, 仿佛陌路。 她不会孤单,她的周围总有许许多多的欢笑,相比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她更 自由了。我看见她们的身影在楼道里晃动时,我就感觉自己是被友情抛弃的孩子。 这次小小的恶搞之后,我变得有些倦怠和冷淡,尤其是对江心午和他的课。 甚至在他的面前我都会把头低到不能再低,羞愧呢还是怨恨呢?我不知道。可越 是这样他越是注意我,我的作文多几次被他当成优秀范例全班诵读。有一次他还 非要我跟大家谈谈写作心得,在小小的三尺讲台上,在他的身边,我竟然窘迫地 开不了口,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灰溜溜地走下来的。 但这些似乎都不影响我在他心里的形象,他依旧会在课下问我几句关切的话, 比如他说,惹尘,你的名字实在是好听,读过佛经类的书籍吗?还有一次他问我 为什么不开朗一点?我总是微笑,仿佛只有微笑可以放松我的神经,而他还回来 的也会是一个微笑,确切地说是迷人的微笑,沉淀着沧桑、痛苦、压抑与喜悦的 微笑。 当我专心研究过他的微笑以后,我就不再那么惧怕面对他了,也或许因为那 些字的事我早该忘掉它。是啊,有什么呢,无非是一张乱七八糟的发泄情绪的文 字,就算有点煽情有点过火又能怎样? 心里卸下担子,再上课我也感觉舒服多了。 最近心情跟窗户外的叶子一样,呼啦啦地随风舞蹈,开心极了。我对桑农说。 好啊,那就随风舞蹈吧,记得别疯过了头。桑农一边整理他的东西一边回应 我。 我知道,爸。对了,想跟您商量一件事。 嗯,说吧。 我们最近学习任务很重,马上还要有个全国高中生英语作文选拔赛,我已经 报了名了。我想,这个月我能不能住校? 桑农放下手里的活,从椅子上站起来。他说,惹尘,我们家离学校不是很近 吗,我的意思是说在家至少你还能吃上个安稳早饭,早饭应该是最重要的。还有, 你睡觉很轻,你的身体也不太好,这些你都考虑了吗? 爸,我就想住一段时间嘛,不会太久。 他想了想回答我,这样吧,等你考虑好了再告诉我。 啊,我已经考虑好了呢。 见我一再坚持,他终于妥协了。他说,那好,就让我们家丫头尝尝住集体宿 舍的滋味。嗯,不过也不错,能锻炼人呢。我一上初中就离开家了,不过我们那 会住的宿舍是大通铺,一个脑袋挨着一个脑袋,就跟电视剧上那些寺院里的小沙 弥一样…… 好了,好了。我打断他的话。我说,桑农果真老了,开始絮叨了。 他哈哈大笑,是吗,连你也嫌弃老头了?那好,老头做饭去了,不跟臭丫头 乱缠。 我喜欢听他说自己是老头,因为他实在是太年轻了,有时候走在大街上很多 人都以为他是我的哥哥。连弦子也说,第一次到我家以为我们是兄妹俩呢,她还 说你爸搭给你妈了。但她在连叫了白萍三声阿姨,白萍都没反应的时候,她的脸 却红了。我知道她在为那句“你爸搭给你妈了”感到不好意思。 所有的人都是,觉得白萍是我们家的一道暗伤,也是桑农的一道暗伤,他们 不愿意做揭开伤疤的罪人。可他们真得就如此善良吗?在某些倾斜的目光中,我 分明读到了另一种侮蔑和轻薄,尽管他们的嘴巴在一开一合地说着真是可怜的话。 好在桑农不在意,他很快乐,面对我的任何时候。那么我为什么不假装幸福 呢? 有一次,我闹着问桑农年轻的秘诀是什么。桑农说那就是一辈子不结婚,然 后呢在心里爱一个人等一个人。我说,可你结婚了啊,为什么还像个年轻的男人 一样。他说,因为我的心里爱着一个人等着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