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暮颜疏 2 暮颜疏 这些天,天气都很好,阳光似乎不懂得人间的悲伤顽固地来回流窜。 惹尘,打开窗户晒晒太阳。桑农出门的时候叮嘱她。 她不喜欢在上午开窗,她甚至觉得上午的空气里有股腐酸味。她只是拉开了 淡蓝色的窗帘。 书桌上有一小盆仙人球,那是她从学校附近的夜市买回来的。一个挑着担子 的卖花女人说,不要经常浇水,要多晒太阳。这她知道,她在电影里看过无边无 际的大沙漠,沙漠里唯一旺盛生长的就是仙人掌类植物。 不过说真的,她当时没想要买它,她看上的是一小盆浅绿色叶子的植物,卖 花女人说它叫暮颜,是一种只有一夜生命的花。女人的话让她想哭,她对眼前这 盆叫暮颜的花充满了怜爱。她爱它一夜的妖娆和颓废,它知道花开的尽头是死亡 可绽放时依旧那么热烈。但她不敢把它带回家,她不想亲眼目睹它死亡。她买了 那盆仙人球,那盆和暮颜花靠着摆放的仙人球。她祈祷,或许它们是相爱的两种 植物,或许一个可以代替另一个继续瘦薄的生命。 她把这事对江晓讲了,江晓笑她,江晓说两种完全不同类的植物怎么能相爱 呢?何况连习性都不同。她不笑,她说飞鸟和鱼还可以相恋,没有什么不可能。 江晓建议她去看木槿花。江晓说,木槿花是仲夏夜的梦之花,朝开暮谢,却 并不忧伤。在那花的意念里,朝暮也不是一瞬,而是几十个日夜的循环,等同于 重新期待。她说,我见过木槿呢,很好看。江晓说,是呀,《诗经》里有言:有 女同车,颜如舜华。她就不停地笑。 但这些都是曾经了。她看到仙人球就会想江晓,哦,今天又这样,会不会是 一种暗示?她与他不就是相邻的两种植物么?只是他们谁也不是仙人球,谁也不 是暮颜,那么是什么呢?应该是沼泽地的苇草和荆棘吧。 他曾与她讲过小时候跟父亲去郊游的事,他们经过一片荒野,他因贪玩误入 沼泽边缘。开始他并不觉得害怕,他想这滩烂泥算什么,于是他试图跳出来,但 他越用力挣扎身体越向下陷。最后他哭了,他叫喊着父亲,可他看到的父亲却在 笑。父亲说,别怕,臭泥潭里有一只怪物在抓你的脚,它只欺负脾气暴躁的胆小 鬼,你一定要战胜它。他听从父亲的话,努力克制情绪,然后又顺着父亲抛过来 的绳子终于爬到岸上。他说,从那以后他就明白了男人不能冲动,冲动是魔鬼, 魔鬼是先吃自己再吃他人的。 窗外似乎起风了。 惹尘就觉得身体被风穿透了一般,她重新躺到床上。第十天了,已经十天了, 不知道他走远了么?他走了,他的父亲呢,他的父亲怎么办? …… 中午,弦子是跟桑农一起过来的。 桑农带弦子到惹尘的房间。他说,惹尘,看谁来了。尔后他又悄然走开。 看着昔日里清秀的好友变得如此憔悴不堪,弦子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尽管在来的路上她已经答应桑农不哭。 弦子,你怎么才来,他走了,你看不到他了。惹尘喃喃地说。 惹尘,别这样……江晓不希望你这样的。 当江晓这个名字忽然出现在空气里的时候,她们又都感觉到恍惚。尤其是惹 尘,她一直以为只要不提江晓的名字,江晓就还在身边。她害怕她张开口呼喊他 会把他推得更远。 惹尘,我奶奶告诉过我年轻的生命是不会枯竭的,一个人离开了必定由他亲 近的另一个人替他延续幸福或苦难。所以留着的人是不可以一直难过的,为了不 让走的人痛苦,明白吗?江晓那么爱笑那么安静,为什么我们不呢?我们代替他 感受生活。 弦子,你说我的仙人球可以代替那些暮颜花吸收阳光吗? 为什么不呢,你没见仙人球在拼命地生存吗? 可是,弦子,我代替不了他。他恨我,如果不是我他还好好的。 不,只是一场事故,一场意外,那辆撞倒他的车是他命里的劫数。好了,惹 尘,为了桑农叔叔你要振作起来,啊? 她们紧紧拥抱,彼此传递着一种坚持,尽管心已千疮百孔。 消瘦的时光是镀在手指上的银色鳞片,当手指肚在绝望里幻化成鱼的时候, 痛苦的呻吟应该寻到水源。 惹尘告诉桑农她想出去透透气,桑农不放心,上次的教训还狠狠地烙在他的 心上。他坚持要陪她。她喊,求你了爸,我只是想去看江晓的父亲。 他妥协了。他目送她下楼,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