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重觅何寻(1) 第三章我亦来过 譬如不下巨海,不能得到无价宝珠,如是不入烦恼大海,则不能得一切智宝。 譬如高原陆地,不生莲华,卑湿淤泥,乃生此华。 ————《维摩经》 1 重觅何寻 北方的冬天,是严肃的。 昨天陈亚青还在电话里抱怨秋天走得太干脆,一点也不懂得留恋。 桑农一笑,其实他心里明白陈亚青的话外话,但又怎样?季节因循自然的规 律,世间的物与事也莫不过如此,各自有各自的途径。是非对错只生长于当下。 过了,也该化解了。 唯一让他感慨的是,这二十几年太过匆促。此岸,彼岸,朦胧亦具象。 如果有人问这世上什么力量最大,他会说不是金钱权势也不是人心欲望,而 是时间。是的,时间,他很相信,时间连杜撰真实、篡改记忆的能力都有。 也并不是说他超脱,其实他也紧张,在突然得到消失了二十年的那个女人的 消息后。如果说曾经有些女人经过了他的身体,那么唯独这个女人穿越了他的心 脏,并把那柔软的地方践踏得千疮百孔。确切地说,他不仅仅是紧张,而是不知 道如何面对这再度翻卷的波澜。难道许久以来他试图平复的海面也只是一个自我 慰藉的假像吗? 人往往如此,道理,人生的大道理几乎都懂得,可当某些具体的环节套上身 的时候,茫然也就跟着来了。边走边说吧,人生不就是走走停停吗。他对自己说。 这些年他保持着良好的个人习惯,无论多忙,也无论是不是需要走近人群, 他都讲究把自己收拾得异常得体。也许这只是他骨子里的一种坚持吧。如同女儿 惹尘说,追求完美的人会责难一根鞋带。他笑那乖巧的孩子,他说不对,爸爸早 不苛求任何了。 今晚他穿了件枣红色驼绒外套,搭配藏蓝仔裤,休闲皮鞋。如果在陌生人看 来,谁也不会相信他是一个十八岁女孩的父亲。他也不说什么,他不觉得自己年 轻,同时他也不觉得自己会老。总是这样,那些看似磨灭了的骄傲依旧顽固地残 存在他的骨头里。 等他赶到禹山酒店,陈亚青已经在门口候着了。他解释说下午忙着办了点别 的事。陈亚青面无表情地说,你也没迟到,不用解释了吧,再说要解释也不应该 给我听啊。 他不在意陈亚青的糟糕态度,多少他了解这个女人,知道她即便此刻说话含 风带刺的,但一到正式场合或者有第三个人在场她马上会还原成一个规矩大方的 女人。这点他早领教过,这也算是陈亚青的可爱之处了。 他说,我们到房间里等吧,缦秋知道。陈亚青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只顾 自个儿上楼去了。他摇头一笑,女人啊女人,永远都是这样。 再说那个沈缦秋,她其实也早到了,只是她躲在车里没有出来。计程车司机 委婉地催促她,她说师傅稍等一会儿,我给加钱。 她隔着玻璃窗看外面那个男人,那个曾让她痴狂也让她绝望的男人。本以为 一切爱恨都随云烟不在了,可谁知道再看见他,还是忍不住的激动,她觉得眼泪 顺着脸颊似乎要流回昨日。可,残酷而委婉的事实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努力安定了一下情绪,才下车。然后在服务生的带领的下上三楼。5 号房 间。 她谢过服务生,自己动手敲门。 啊,缦秋,你可来了,我跟桑农还惦记你会不会迷路呢。陈亚青的热情招呼 似乎闯开了一条道。大家都比较自然地寒暄,落座。 缦秋说,我路过两天,谢谢你们招待我。说完她看了一眼桑农。其实桑农这 会儿很想问她昨天为什么不肯见面,但又觉得这种场合不太合适,也许根本就没 必要问吧。 他说,这么多年不见了,难得聚到一块儿,刚才亚青还说很想念你呢。他把 话头又递给陈亚青,然后他自顾自地掏出一支烟,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 陈亚青知道桑农今天请她来陪客的目的,无非就是想让她缓和有可能僵持的 气氛罢了。要不是桑农相求她才不肯来呢,她会想念沈缦秋?笑话。她心里暗自 想,我凭什么想念她,一个绝情的女人。但她还是极力掩饰住情绪,毕竟这个女 人与自己没有怨仇,况且她们之间的交往也不多,几乎就算不得朋友,要不是中 间的桑农,她们两个也许是一生都不得相识的人。缘分啊,深深浅浅,奇妙得很, 也古怪得很。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所以当桑农把话题递给她时,她热情地接了起 来。只听她说,是啊,是啊,我们大家都想你呢,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啊,也不 给我们联系。 缦秋的脸上一直挂着微笑,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她缓缓地说,一言难尽,漂 泊了好几个地方,呵呵,这一飘一荡的就也就老了。 是啊,有孩子催着撵着我们想不老都不行。陈亚青说。 缦秋还是保持着微笑,她说,要是有个孩子也该有我们这么高了。 嗯,我儿子比他爸都高,还有桑农家的惹尘也长成大姑娘了。你家呢,是男 孩还是女孩?陈亚青问。 不到两岁就没了,那孩子命薄……缦秋脸上挂着的笑有些僵硬,她说不下去 了。其实这些年她对儿子的夭折已经能平静视之,可今天她却突然想哭出声。但 她告诫自己,不能,一定不能。 我提议,我们是不是先放下往事,为今天的相逢举杯。桑农说着话已经站起 来,他把跟前那杯白酒换成干红。见缦秋盯着他的酒杯,他歉意地笑了笑,他说 身体不行了,年轻的时候亏损比较厉害吧,这几年几乎都不再碰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