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过尽千帆(3) 桑农摇摇头,等着她说下去。 她说,是为了完成我干爹的一个心愿。干爹说字如人面,人随字走,饱蘸了 情感的字才是真字,他当时就提到了邓石如的行书《陈寄鹤书》。再然后,当我 得知他得了肺癌不久于人世时,我就想了却他一桩心愿。可那会儿我哪里懂啊, 清代大书法家的字帖母本是很难找到的。后来,我哭着跟他道歉,他反而笑了, 他说傻姑娘我已经从你身上看到了一幅立体的字画,我也瞑目了。 嗯,他在欣慰他的孩子有真性情。 也许是吧。她说。 好了,不说它了,我们这一上午一直都被记忆拖拽住了,瞧,肚子在抗议呢。 那收工吃饭。她笑着说。 嗯,附近有家小牛肉馆做得烧腊蹄筋可是一绝,要不要尝尝?他问到。 她说,还是回酒店吧,早上我就让服务生订了西餐位了。 他说,那好吧,回头再来吃烧蹄筋。 在车里,缦秋掏出刚买的两块玉石。她说,这块白色的送给你女儿,绿色的 送给你妻子,希望她们都平安幸福,我佛保佑。说完,她虔诚地闭目许愿。 桑农把那块白玉放在手心里,借着车窗外的阳光端详它,真是剔透晶莹。他 说,谢谢你缦秋,这个我收了,惹尘肯定会喜欢。 再看那块绿色的玉石,还呆呆地躺在盒子里。既然他不愿意要,缦秋也不好 再说什么,她只得重新收起来。 到酒店后,在服务生的指引下,他们来到侧楼的音乐西餐厅。这儿环境安静 幽雅,到像是隐秘在喧嚣闹市中的一处桃源。年轻时桑农什么没尝试过?西洋大 餐或者是草原上的生肉宴都不值得一提。但自从照顾惹尘他就真的回归到了一般 的市民生活,安定而朴素,以至于今天再踏进这样的餐厅,他竟恍惚回到了往昔, 那个大喊我是诗人的年代。 缦秋点了牛排和水果沙拉,问桑农意见,他这才回过神来,他说随便就行。 侍者送上来两杯葡萄酒,缦秋对那侍者耳语了几句,侍者点头离开。 缦秋说,来吧,再干一杯,也不说为什么了。桑农说,还是说上一句吧,为 了曾经的和现在的还有未来的干杯。其实他本想说为了纪念那些青春岁月,可话 到嘴边又迅速地滑了回去。 忽然大厅里的音乐切换了,此一刻从那长发女孩指下流淌出的曲子好生熟悉。 遥远,然后贴近,尔后又遥远……桑农屏住呼吸,他似乎还不能完全相信这声音 的存在。 小桥,大漠,江南晚风,塞北冷雪,胡琴上的烈酒,青纱帐里的缱绻,所有 他曾怀念过的物像纷纷涌来……接着是波澜起伏的大海,一只红嘴鸥嬉戏在夕阳 下。他在沙滩上一直奔跑,跌倒了他就顺势在沙里打滚,不小心他怀里抱上了他 爱的女孩,他继续走,他把那女孩丢在海滩上。他说我爱你,可是我更爱接近死 亡的挑战,我要做欧美船舰的水手了,并且我还会带许多美丽的石头回来。哦, 女孩,你跟那只红嘴鸥本该相爱的。说完,他拽住一只路过的雄鹰的翅膀,他觉 得他的身体也一点一点地在起飞…… 桑农,你也一直记得这曲子么?缦秋的问话一把把他从幻觉中拉了出来。他 点点头,他说是啊,还记得,那时候我天天哼来着,可竟然忘了它的名字。 嗯,其实只要记得这种感觉就行。名字呢不过是一个符号、一处标记,跟我 们人一样,除却心灵一切都是外在的虚无。 你变了很多,缦秋,那个爱哭的女孩长大了。 呵呵,哪里是长大,分明是老了。不过人一老,心性也平了,风风雨雨、是 是非非,也不过是到头来的不了了之。 是啊,早这样想,也许今天会是另一种境况。 嗯。 我忽然想起一个人,我还跟我的女儿提起过。 谁啊? 一个河南诗人。在涅磐诗社那会儿认识的。他爱说青春就是用来作贱的,他 诅咒那些躁动和欲望,同时又歌颂活着的快意。现在想想,我们那时候都干过这 样的蠢事,只不过自己没有发觉,也没有像他一样能说出来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