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昌平园,实验品,两个人文/石一枫(1) 昌平园,实验品,两个人(石一枫) 1 1998年9 月,我背着一只帆布书包,到北京大学报到。当时我还是一副标准 的学生模样,没有车,手上没有瑞士表。当时我最喜欢的娱乐活动就是在篮球场 上模仿职业球员的动作。当时我还不觉得可口可乐是垃圾饮料。 因为上大学前,我一直生活在北京西边的部队大院,因此" 中关村" 或者" 海淀黄庄" 这样的地名,在我心中一直是自由、摩登的代名词。这里有长发青年、 扎马尾辫的大学女生和牛肉面快餐。那时候我就是这么土,觉得牛肉面快餐都时 髦得要命。 没有想到,刚到学校,我就被告知,要到昌平园去生活一年。昌平是一个什 么地方呢?那个时候,我们都觉得昌平和河北没什么区别。我和一大群学生,还 有家长,挤在从公交公司租来的大轿子车里,咣当咣当地前往昌平。那个感觉, 我们不是去上大学的,而是去上山下乡的。 在公共汽车上,我认识了一个人大附中毕业的女生。她当时长了很多青春痘, 却已经习惯用沉稳、智慧的眼光审视一切人了。后来我知道,这个女生从小到大 都十分优秀。一直到今天,她还是那么优秀,工作一天,税后所得相当于一个民 工工作100 天。这种人类价值的差距,实际上是跨国公司与国内大资本共同造成 的,可有些人却把这个黑锅扣在了我的母校头上。他们不时暗示,我的母校就是 一个培养精英(人上人)的地方。这种论调是居心叵测的。 当然,我们那时候都是十七八岁的小崽子,男性最叵测的居心,仅限于观察 女性的第二性征;女性最叵测的居心,仅限于向男性秀一下第二性征。一直到今 天,那个女生也没有叵测到哪里去,她还找了一个和我臭味相投的男朋友。 我和她的男朋友,从那时候起就以被人视为一个混蛋为荣。这个追求也一直 保持到了今天。 继续说我成为实验品的经历。我在公共汽车上,心情十分悲观,因为所望极 致,路边都是玉米地,玉米地里钻着农民家的狗。而我要在这个环境里呆上一年。 我们在昌平园下车,领被褥蚊帐,分配宿舍。昌平园叫做昌平园,是因为和 北大有关的地方都有叫" 园" 的传统。比如说静园、勺园、中关园等等。而昌平 园是一个真正的园,菜园。 这里除了大学生以外,没有什么像大学的地方。设施还不如我上过的中学呢。 和我同宿舍的,一个是东北人,一个是广西人,另一个是河南人。大家都对 这个地方缺乏激情。我们一起在园子里唯一的饭馆吃了一顿饭,吃完了回去睡觉, 大家都有被诓到这里的感觉。 住了一两天以后,我们又被大轿子车拉回了北大本校,参观博物馆和校史馆。 在参观的路上,当时的班主任女老师很同情地说:" 从昌平园回来的学生, 刚开始都显得木木的。" 也就是说,她都承认昌平园有多么乏味,而燕园本校有多么丰富多彩。 后来,这个班主任女老师离开了北大,出国去了。再后来,我接触了很多在 北美呆长了的中国人,总体感觉这些人都是木木的。所以一想起美国,我就想起 了昌平园,想起了玉米地和农民家的狗。所以我本科毕业之后,决定不出国了。 在昌平园呆了三天,我迎来了一个转机,也就是北京大学的文科试验班开始 招生。这个班,也叫做文史哲综合班,一个学生,要学文史哲三个学科的基础课。 在报纸上,它还被称为" 大师班" ,或" 国学大师班" 。也就是说,这个班号称 是培养大师的,而且还是国学大师。 当时我对国学大师的印象,就是参观本校时,路过一处破败的小园子。有人 说:" 这里住的都是国学大师。" 另一个人说:" 哇,国宝。" 另一个人说:" 哇,熊猫。" 另一个人说:" 哇,搞学术的熊猫。" 而我们毕竟还是年轻人,即使成为熊猫,也不是暮气沉沉的熊猫吧。大抵是 1990年亚运会吉祥物盼盼——举着金牌兴高采烈地跑步——的那种熊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