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把窗用封箱带粘紧,钉好墙上的照片。这是我一辈子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 :一套被当作仓库的二居室,没有家具,一捆捆未拆封的杂志使屋子弥漫着油炸蟑 螂的气味。朝北的小屋里,床垫占去半间,上面扔了我刚从宜家抱来的松软的大枕 头,写字桌铺上了扬子的丝网印——切格瓦拉英俊的大脸;箱子分别成了床头柜和 凳子,也被图案鲜艳的大花布包装。这样,半明半暗的“仓库”里,我的小屋生机 勃勃得就如一朵盛开的花。甘小姐说:你随便儿问问去,你们北漂的,有几个能一 来就住这么豪华的地儿啊? 甘小姐,(好象大家都这么叫),四十多了,普通话流利得听不懂。椐扬子说, 这房子就是她离婚的战利品,而我之所以能来这里是因为她的另一个战利品:她通 过种种关系将所在的半死不活的国有杂志收编,准备用原有刊号出成一本时下吃香 的那种街头刊物,叫《时尚风》,听说老编辑全被赶走了,“价廉物美”的年轻人 是她物色的对象。扬子圈子里一个搞设计的把我推荐过去,说我“具有丰富的媒体 经验”,“兼有广告运作和编辑的双重功能,还会外语”,于是,很荣幸地,扬子 陪着我从北京火车站大包小包地直接来到小区的院子里被接见。甘小姐将一把热乎 乎的钥匙往我手上一放:“太好啦太好啦,以后咱就天天见面儿了。跟你说了吗? 我这房子的事儿?我从来不出租,你例外。租金什么的嘛,反正咱不还得谈工资的 事儿吗,不急。明儿你就来杂志社上班。我就不上去了啊?21楼4 号,最高层。保 镖在这儿呢不是?”她边转身进一辆大屁股桑塔那边对着扬子:“有什么事儿言语, 啊!” 这是我的老板。我对自己说。 不知怎的,她一说话,我除了点头,什么都不会了。 02年12月31日 他们告诉我,这片水叫后海。我坐在窗边,半面是青灰色的冰,半面酒香四溢 的炉火。 介绍我来北京的扬子的设计师朋友又带了几个人:一个比我见过的任何女人美 丽而忧郁的著名的男人,一个专门用不锈钢做假山石的雕塑家,一个搞电影的,还 有做电视的老门,就是将这间20平米的小酒吧弄满二锅头味的人,正围炉而坐。这 是个四合院,没有暖气,有炉子,炉子就是暖气,烟囱通往户外,炉子上扑哧扑哧 地座着热水。扬子和他们抽烟说话,老门喝酒,一包酱驴肉摊在炉边,不时照顾地 递一片给我。眼前的场景有一度被模糊在深褐色调子里,听不清在说什么,我只觉 得自己好像在看一幅画,风景里藏着人物,藏着期待,藏着可能,藏着忽略和给予, 藏着我的小城所不能供应的未来。就在明天,当这个叫扬子的男人独自踏上回程, 以后牵系着我们的将只有回忆了。这块粗糙大度的土地正在为我铺开一张白纸…… 想到这里我抱住扬子的大衣,他瘦弱的身躯正立在大衣里。我们站在深夜结了冰的 后海上,扬子忽隐忽现的笑容让我的心像冰一样裂开。他笑着对我说:我会想你的。 然后我们就像孩子一样跑起来,我,扬子,还有他的朋友们在冰河上跑起来。没有 人看见我的眼泪一路跑一路砸在冰上,一路滚烫地冒着热气,而我却大声笑着。永 不结冰的江南质地就在那时从脚下坚硬的河床渗出来,我听见背后,我的朋友们一 起在雾雨婆娑的江南向我举过杯来: 也许你从今开始的漂流再没有停下的时候,让我们一起举起这杯酒,干杯啊, 朋友,天空是蔚蓝的自由,你渴望着拥有,但愿那无拘无束的日子将不再是一种奢 求,干杯啊,朋友 走之前那晚上,她们都喝醉了。只有我清醒地渴望着她们唱的蔚蓝的自由。我 不知道下一次,我们都会在哪里,将和谁一起?也许我们都是些漂流瓶——画好了 心里每一根线条和愿望,却无法主张去向哪里。…… 2003——新年的0 点钟,只有冰河在一百年后还会记得,一双名叫跑跑的脚, 还有一双叫扬子,它们在一起。 想着你还要四处去漂流只为能被自己左右,突然间再也忍不住泪流,干杯啊, 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