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初为“人妇” 李竟睁开眼睛的时候,听到了外面的雨声。她下意识地活动自己的身体,发现 自己的身体已经轻松了许多。然后,她发现自己的处境的确已经有所改善。她的脚 被她的丈夫用铁链子拴在了床角,而双手已经完全解放了。这也就意味着,她现在 已经被像家畜物一样饲养起来了。 她屈辱地看着那条沉重的黑色铁链,试着下床走了几步,她发现这条铁链的距 离只够她恰她走到门口,她可以打开门,她轻轻地拉了一下门,门真的“吱呀”打 开了,她看见面前是一片青草坡,越过了小坡,远处有一个池塘,几个农村妇人正 蹲在河边用木槌敲洗衣裳,妇人的身后,几头懒散的黄牛正站在树下相互依偎。 老太太正蹲在院子里摘豆子,看见她的时候眉开眼笑,“起来了?”她站起身 子来,“我给你碗玉米粥来。” 吃完了玉米粥,李竟沉默着抱着腿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她必须要尝试着让自 己不但是忍受这种日子,还要从这种生活中有所收获。她必须要知道,这是什么地 方,周围是什么地方,东南西北都通向什么地方。她这才想起来,她根本就分不清 东南西北。这没有关系,她以后会分清楚的。还有,她要熟悉这儿的人,有谁可能 会像这家人一样约束她,有谁可能同情她,甚至,会不会有人可能帮助她。当然, 最后这一项可能性不大。她曾经听别人说过,这些买人的地方都很穷,条件不好的 单身汉倾家荡产买了个女人指望生个孩子,当地的人都会帮助这些村民,而对被拐 卖的女人完全一点不会同情——因为她们被视为了财产,可以与金钱交换的财产。 当公安局得到信息解救的时候,甚至可能遭到村民们的集体围攻。 但是这都没有关系。李竟必须要走,今天走不成明天走,明天走不成后天走。 她李竟不可能相信生活在哪里都一样,她李竟也绝不相信她能适应这儿的生活。生 活不是这样的,不是每天起来就下地,下完地就躺在家里上床,然后生无穷个孩子, 仿佛孩子是唯一的指望。这可能是大部分中国农民的生活,但绝不她李竟能够适应 的生活。 李竟也绝不愿意和一个如此丑陋的男人天天性交,这使她几欲呕吐。她简直无 法想象,一个这样的聋哑人能生出什么好种来。一想到她可能会生出这个男人的孩 子,她恨不能手里有把手枪,立即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开一枪。 李竟是个聪明的女孩,这一点她从来都很清楚,从小她就得到了太多的赞美, 甚至在和后妈交战过程中,后妈都曾经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评语来。李竟绝不允许 浪费自己的智力,还有命运给她安排的仇恨。 她也同样的厌恶自己,她身上沾满了丑陋的男人的精液,有六个男人曾经在她 的身体里留下粘湿的液体,这种液体里饱含了各种生命的可能性。她决定若是她生 出个孩子来,她要亲手掐死这个孩子,首先排除对自己经历的一种仇恨。 “丈夫”的爸爸伸了个懒腰,蹲在门口开始吸烟,他细长的眼睛眯缝着打量着 李竟,笑了笑,露出赤红的光溜溜的牙床。 李竟注视着他,面无表情。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他的态度,正如她从老太太 和聋哑人的眼睛里看到的态度一样,冷漠而又贪婪的小农民。她对自己说。这个世 界上充满了私欲。私欲和私欲之间彼此迫害。而她李竟,就是这批可怕的小人之间 相互迫害的牺牲品。她的身体、自由和尊严都被金钱和性欲糟蹋了。 李竟抬起头来看天。天色是多么蓝啊。在城里,哪里能看见这么清爽美丽的天 空呢?天干净得没有一丝白云飘浮,明亮得闪着翠翠的光芒。 李竟看见水塘边走来一个老妇人,她手里拎着一篮子衣服,步履蹒跚地走过来, 皱纹四溢的脸上如同被剥了壳的核桃一样,深深浅浅地刻满了大脑般的线条,老妇 人走过来,仔细地打量她,然后笑呵呵地对她的老“公公”说了句什么。老“公公” 听了她的话,也顿时绽成了一个蒜头,又露出了如同婴儿般干净的红色牙床,发出 嘿嘿的笑意。 李竟盯着老妇人的脸,笑了笑,“你家住在水塘后头?” 老妇人点点头,“就在南边。”她伸手向李竟展示南边的方位。李竟顺着她的 方向看过去,然后再将视线移到她脚下的影子上,最后抬起头看看高挂在天空上的 太阳,不由地笑了一下。 “闺女漂亮啊。”老妇人伸出手来摸摸她的头发,善意地笑了,“老李头好福 气啊。” 姓李。李竟飞速地闪过这个念头,“我也姓李。” “这儿的人姓李的可多呢,姑娘是到了娘家喽。”老妇人还是在笑,可是蹲在 一边的老头已经开始不安了,他站起身来,“别跟她说得太多了,这些人都是读过 书的,聪明着呢。” 李竟装作没听懂,傻傻地对着老头一笑。她别过脸去看青草坡上绿得快滴出汁 来的草地。聪明。聪明。她李竟聪明得上了自己的当啊,她如何能够说服自己,跟 着一个几近陌生的男人来到了这片陌生的土地呢?她几乎自己都不敢相信,她也会 有今天。 她用手指轻轻地在自己的脉搏上抚摸,她的手腕被捆了几天,就在这一刻还是 酸痛的,手腕上被磨出了糙糙的一层红色血斑。这是最微不足道的伤口了。李竟眯 着眼睛注视着渐渐在她的眼帘模糊的草地。她想起了她家楼下的那一大片青绿色的 草坪。她记得爸爸曾经说过,那片草坪是特意找人保养的,成本极高。每年的春天, 她就常常在平整的草坪边上坐着,草丛间的木芙蓉花,娇嫩的粉红色染成了一朵朵 丝绒般的云彩。她曾经和唐然躺在那片草地上,唐然就在那片草坪上告诉她,停电 的时候那个冤死的女人会伸出手腕来扼她的脖子,所以每到停电的时候唐然就会喘 不上气来,她的面前一片飞花,血红的飞花,无论她如何的用力,却还是觉得气少 了一截。唐然说,我以后要嫁个有权力的人,住在一套永远不会停电的房子里。当 时李竟立刻就笑开了,她不无刻薄地说,嫁给我爸爸吧。那时候,李竟的后妈还没 有来到这个家庭。 唐然。唐然知道她出行的秘密,也是唯一知道她出行秘密的人。她不知道唐然 能够隐瞒多久,或许爸爸半个月以后才会来看她,才会发现她已经不见了;或许老 师在一个星期后会打电话给家长,告诉他她已经有好几天不来上课了,爸爸接电话 的时候,后妈养得那盆茉莉花不知道会不会像往常一样又白又大,散发着阵阵香气; 或许他们会报案,然后公安局就像对付丢失的自行车一样,例行公事地登记一下, 然后等着她自动浮出水面,天知道一天失踪多少人,公安局如何才能找得到她;或 许他们会问她的邻居们,而他们对她的活动一无所知,或许他们会问她平时有没有 好友,而老师和爸爸都会为难地摇头,他们怎么会知道她有没有什么朋友呢?而唐 然,也只是一个多年前一起玩耍过的玩伴而已,没有人会想起来问她,而唐然也对 她失踪的事一无所知,尽管唐然可能会迷惑为什么她从苏北回来都不去找她。线索 就此断了。 李竟沮丧地想到这里,发现她在世界上留下的痕迹原来如此浅薄,甚至连公安 局都无法追查她的行踪,她实在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啊。她能在谁的心里占据 比较重要的地位呢?哥哥。唯一的可能就是哥哥。 哥哥呢?当他听说妹妹失踪的消息会不会疯狂地赶回来?不会的。部队纪律如 此严谨,一年两年或许根本轮不到他请假回家。他只能在部队里干着急,或许他会 想起唐然,他回打个电话回家,他会说,问问唐然去,小妹只和唐然在一起玩过一 段时间。于是唐然在公安员的面前茫然地睁大了眼睛,就像那天碰见她和小黑哥在 一起一样。唐然不知道帮朋友保守秘密重要,还是找到这位和情人约会的朋友更为 重要。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或许一个月,或许两个月,唐然会突然醒悟,发现李 竟失踪得实在是太久了啊。她会找到公安员,说,她曾经看见李竟和小黑哥在一起, 小黑哥开了一家服装店。公安员开始在李竟住处和学校附近的服装店着手排查,而 那时,小黑哥或许早已经卷铺盖逃跑了。 线索再一次中断了。 半年过后,学校注销了她的学籍,她就算回去,也无处可去了。爸爸会不会收 容她?她被六个人糟蹋过了,她的身体里残留着流氓的体液,她身上的每一块肌肤, 都被那些粗暴而且粗糙的大手抚摸过。她是多么的不干净啊!家里会不会收容她? 几年之后,家里会注销她的户口?会宣布她的失踪?两年,三年,她城市的生 命就算完结,她的背景就算完结了。 不过,没有关系,一切都可以重来,包括仇恨,包括生命。只要她自己不死, 没有人可以将她的刻骨仇恨和生命取消。 李竟靠着门,眼神开始散漫,她注视着她的“丈夫”抱着个水桶从小路的另一 边出现,他绕过稀疏的树林进了院子,他将水桶放下,走到她面前,呀呀地张开嘴 发出了声音,然后他推开李竟,关上了门。 他站在李竟的面前,开始脱自己的衣裳。李竟看见他将身上的白色汗衫扔在了 地上,然后伸手来搂她。李竟迅速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乖巧地坐在了床上。 她知道她根本无力反抗得过一个身体健康的男人,这是她复仇的最大限度。 男人惊讶地摸摸脸,看着李竟退坐在床上,脸色舒缓了许多。他一把抓住她的 双手,用结实的腿顶住她的双腿,然后用床边的绳子将她的双手捆在了床上。他开 始继续脱裤子,李竟第一次在清楚的日光下看见了男人的身体。她厌恶地闭上了眼 睛,然后,她闻到他嘴里那种没有刷过牙的臭气,恶臭气。 他压到她身上的时候,她感觉到前两天浑身的撕裂又开始发作,她忍受着难以 忍受的疼痛,努力咬住嘴唇,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