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解救 李竟在农村里生活了三年半,她在艰难地忍受的时候,没有意识到她被解救的 时日即将降临了,她对此没有一点点预感,虽然她每天都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但 是她不知道,机会可遇而不可求,正在她重新开始盼望而且一次次地失望时,机会 就这么来了。 这是个初秋的午后,李竟正在河边洗衣服,她看见女儿在院子里和一条狗玩耍, 她站起身来,想走回去告诉女儿离那条狗远一点。她站起来的时候看见老太太在院 门口向她的方向张望,而女儿站起身来,不安稳地摇晃着幼嫩的身体向老太太走过 去。她回头看看,看见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向她的方向驶过来,这在村里比较罕见。 她想,又蹲了下去。老太太在看着她,她突然对着河水微笑了,她想,我是没机会 逃走的,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就在这时候,面包车突然加速冲到了她面前,里面的一个男人打开门冲她叫, “李竟!” 她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抬起眼睛,突然间她的血液都凝固了,她惊呆了,她 怎么也不明白,这个陌生的男人怎么会知道她的原名?她在这里,不过是一条没有 名字的狗啊! 那个男人听见她的答应声,立刻伸手将她拽上了车,车门迅速地关上又开动了, 这一个行动,快得李竟根本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她被拽着提到车里,看见了满车都 是不认识的人的同时,突然意识到,她自由了! 她的眼泪开始夺眶而出,她被人搀扶着坐下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她真的不 知道,自由来的会这么突然,这么猝不及防,而且,这么迟啊! “李竟?”那个刚才喊她名字的男人坐到了她对面,“我们是你的老乡,市公 安局的,你别害怕,我们是来救你的。我们是不是来迟了?”他同情地看着她,他 的声音是那么的和气,她已经几年没有听见温柔的声音了,何况这声音是熟悉的乡 音。她浑身颤抖着摇头,眼泪如江河般汹涌直下。 一个女人从车后坐了过来,搂住了她的肩,“李竟,还有一段路要走,不过, 快了,你快要回去了。”李竟抬头看看女人年轻的脸,这个女人的话让她放心了, 她点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女人在往车后看,李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忍不住又开始浑身发抖,她看见 一群拿着棍子、铁锹追赶的村民,他们的身影在车子的飞尘里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过了桥就有武警了,那时候就安全了。”对面的男人点了一根烟,对她身旁 的女人说。 李竟警觉地抬起眼睛看看他,原来,现在还不安全。她不太理解这句话,她又 看看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紧紧地搂了她的肩一下,“没关系,没关系。这路不太适合车子走, 那些农民可能还会追上来,不过,没关系,我们一定会把你安全送回去的。”她抱 住李竟,“别害怕,别害怕。” 原来,公安也会害怕,也会有不安全。李竟以前不知道这一点,她以为只要有 了枪,就可以什么都不怕。她说过,她或许需要一把枪。在她的心里,枪就意味着 自己的安全。可是为什么,这一批腰间显然别着手枪的公安,为什么也会害怕? 李竟没有想到过,买她的农民是愚昧,是无知,而同样无知愚昧的村民是帮凶, 她几年艰苦忍受的生活是由他们造成的。可是中国的法律规定了,拐卖人口是罪, 没有规定过购买人口是种罪,而在她被解救后几年,司法界才开始用强奸罪来设法 惩治购买女性充当性工具这种漠视人权的残酷行为。而且,愚昧无知的村民并不懂 得她要的自由生活,也不懂得法律,他们唯一的道理就是他们花钱买了人,所以由 钱而换成的人必然是他们的私有财产,他们为了保护这种私有财产将会选择武装斗 争。在遥远偏僻的农村,平时并没有公安,也没有法庭,他们没有接受过良好的教 育,他们对纠纷的唯一选择方法就是拿起武器斗争,这种原始的方法比遥远而陌生 的法律更为清晰明白,而且简单易懂。他们不像城里人,害怕公安,害怕法庭,他 们不在乎,他们一个村一个村的团结起来,抢地抢人抢房子,抢一切他们认为属于 自己的东西,根本不需要法律的介入,他们漠视法律,正如漠视买来的女人的生存 权利一样。所以,公安员哪怕再为膘悍,也不能开枪将他们全部打死,只有像她一 样,选择狼狈逃跑这条路。 所以,当李竟看见公安员解救她时,竟然也像她一样狼狈逃蹿,不由地有点失 望。原来,有了枪也是一样的可怜。她想。 四十分钟后,车子行驶到一条泥路上的时候,李竟和前面的公安员同时发现, 路口站了一大群等待他们出现的人,这批人显然是抄了乡间的小路来的,约有四、 五十个人,他们堵在路口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农用工具,正在准备将李竟拦截回去。 李竟绝望地看着车子离这批人越来越近,她发出了恐怖地尖叫声,“你们别把 我丢下,求你们了!”她“扑通”一声跪在了面前的那个男人面前,伸手拽住他的 腿,发出凄厉的尖叫,“求求你!” “别这样!”原来女人的力气也可以这么大,她身旁的女人一手就把她拎了起 来,“这怎么可能?你坐到里面去,别动!” 李竟坐在人墙中间,看见那个男人将车窗摇下来,他拿着手枪伸出了脑袋,开 始对面前的村民叫喊,“散开!散开!否则我开枪了!” 村民们没有人动,他们气势汹汹地仍然堵在路口,虎视眈眈地等待着放慢速度 的面包车向他们开近,男人又喊了几闪,他们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车子在距离他们五十米的地方停下了,村民们开始向前涌动,他们手中的木棍 高高举起,准备杀过来,就在这时候,那个男人朝天开了一枪,随即用枪口对准了 村民,“再过来毙了你们!散开!”他又朝天开了一枪。 车里的李竟已经被这震耳欲聋的声音吓得如同簌簌发抖,牙齿打战。而她隔着 四周围着她的那些男女公安的身影看到,村民的身影也开始迟疑了。他们并没有散 开,但也没有再前进,而是在犹豫之中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 又有几个公安员迅速地跳下了车,在车的四周分散开来,背靠着车身将车子围 住,分别用手里的枪对着四面散开的人群。他们没有开枪,但他们始终将枪对准人 流。 村民们分散在四周,在车子四周松散地形成了个包围圈,他们朝公安员身上投 掷石头、泥块、木棒,把车身砸得碰碰乱响,但没有几个人敢冒险冲过来,大部分 人只是慢慢地靠近几步,扔完东西后再退回去,而那些敢于冲上来的,在和公安员 的搏斗中被警棍制服,揍得后退到原地继续守候。但这些公安员们也并非赢得一帆 风顺,他们身上落满了灰土的同时,身上也多少有些伤痕。这些公安员没有穿警服, 也没有戴警帽,显然,这次行动是相当机密的,他们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生怕李 竟被人转移。可是,这时候他们就不得不因为没有警服、警帽的保护而忍受了。有 一次,一个村民的石头砸在一个公安的脑袋上,那么大的一块石头,连李竟看得都 闭上了眼睛,可是那公安却一动没动,仍然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用手中的手枪对准 那个向他砸石头的男人。 李竟坐在车中,这场等待因为双方的僵迟而显得那么的漫长,那么难以忍受。 她害怕得浑身发抖,不时地发出凄厉地尖叫与痛苦声。但是,她已经忍受几年了, 她必须再继续忍受,她已经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的忍受将不再遥不可及了。她抱着 那个女公安员的胳膊一边泣不成声一边等待着这场对峙的结束。她是多么感激这些 如同从天上降临般神奇出现的公安员啊!是他们将她从这种苦难中解救出来的,她 将要回到城里,回到她从小生长的城市里。她已经等这个日子等了多年了。 女公安员拍着她的背表示抚慰,眼睛在焦急地盯着车外的对峙。她也已经等得 心焦了,这场对峙眼看已经持续了近一个小时,到了天黑,公安的优势将转化为弱 势,村民也会意识到公安员们不会轻易朝他们开枪,他们在黑暗中冲上来,形势将 会无可挽回。如果这场解救活动失败,也就意味着李竟将会重新沦入这批暴民的手 里,而且,他们可能永远没有机会再找到她了。 “我的女儿。”李竟在长时间的哭泣中突然想到了女儿,她并没有清楚地意识 她想把女儿带走,可是,她真的舍不得这个孩子,毕竟,在这孤独漫长的岁月里, 母女二人是用自己的体温相依偎相互寻找温暖的啊。如果没有她,小鱼不知道将会 如何哭闹不休,而她的哭闹不休将会引起全家人共同的厌恶。小鱼今后的日子该怎 么办呢?小鱼像她一样,没有妈妈,而且,生活得更为艰苦,她没有户口,没有宠 爱,没有机会受教育,她的生活将会如同动物一样原始,像人类一样痛苦。 “孩子,可能没有办法救了。”女公安并没有犹豫,虽然眼中有几分同情, “不知道你多大了,不过,我猜你还小,带个孩子,回城也没办法生活。就把她留 在这儿吧。” 李竟真的想告诉她,这个孩子没有人疼爱,没有前途,没有钱,什么也没有。 可是她没有,这个公安员知道的,公安员什么都知道,公安员见过那么多大风大浪 的场面,如何能够不知道?但是,公安员不是全能的,他们对这种情况也无能为力。 他们不能为了她一个人一次次地陷入这种危险的对峙当中,而且,还是为了根本没 有合法身份的孩子。她无法提出这样的要求,况且,女公安说的对,即使是回城, 她也没有能力带着这个孩子生活。 对峙在这时打破了僵局。守在桥头的武警听到了枪声,知道大事不好。他们派 了一队人马由当地的公安员带领赶赴出事地点,在路上小心地绕道而行,生怕惊动 附近的村民,被拦在半路上。 当他们终于到达时立刻又从外围包围住了村民,并且潜伏得非常隐秘,在村民 们意识自己被包围的时候,这批手持长枪的战士们已经距离他们不足三十米,并且 正大光明地站起身来开始向他们逼近,每隔一会儿便朝天鸣枪警告村民。 村民们开始并没有溃散,他们仍然用同样的方法抛掷石子、木棍,企图打散武 警的包围圈,不过,显然他们的气数已尽,他们的目标已经不再专注于抢回李竟了, 虽然他们也并没有完全放弃希望,但同时他们也意识到了处境的危急,开始对自己 逃离产生了更清楚的欲望。在这样的逼近中,一个年轻的村民冲向武警,用铁锹向 其中一个战士头上砸过去,希望能杀出一条路来,他的英勇行为立即被枪声中断, 身边的另一个武警看形势危急,立即对着他的腿开了一枪,然后把他拖向身后的汽 车,准备送到医院去治疗,并且治罪。 这下,村民们全都慌了神,他们知道已经无法等待天黑时趁乱抢人了,最好的 方法就是现在快跑,于是这批凶神恶煞的农民纷纷在包围中放下武器,慢慢地举着 双手朝外转移,武警们随着他们的转移而移动自己的枪口,目送他们飞快地逃离现 场。 然后,非常迅速地,装载李竟的车开动了,这辆车的后面跟了几辆车子,它们 安静地在黄昏的小路上行驶,车子两侧的公安和武警警惕地注视着车外的动静,预 防再有不测的情况发生。 不过,这次解救行动总的来说还是顺利的,一路上再没有了什么特别情况,李 竟在渐渐变成黄色的天空中随着车子远行了。一个多小时后,她已经到了当地的公 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