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重逢 李竟原以为自己是需要花好几天时间来等待唐然的出现的。李竟知道这个院里 认识她的人太多,她的重新出现必然会引起大家的注意,何况,她的后妈妈和爸爸 也住在里头,所以,她只能晚上在路口树下的阴影下等待,无论如何,唐然终归会 在哪天晚上出现在路口的,无论她是出去买东西、上自习或是下班回家。她不知道 唐然现在是在上学还是工作,但是她真诚地希望唐然没有到外地上大学去,这样, 她的所有希望就要破灭了。 不过,无论如何,她还是做好了思想准备在街道对面的桥底下过几夜的,反正 那儿又脏又臭,没有乞丐。这种地方,会稍微安全点,她不怕脏和臭,她只怕不安 全。 可是,她太幸运了,她竟然在当天就碰见了唐然。或者,更精确地说,是在凌 晨时分。 凌晨两点半的时候,她在路口已经等得疲倦了,其实早在十一点她就已经不相 信唐然会出现了,这院里的孩子抑或是成年人,都没有夜里十一点还出门的习惯。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刺激得她一直坐到了两点半。当她最终放 弃希望准备站起来的时候,看见人行道上向她行驶过来的一辆自行车,车上正是唐 然。 她一眼就认出了唐然。唐然几乎没有怎么变,除了个子长高了些。她还是老样 子,清秀的脸庞,瘦瘦的下巴,一双圆圆的眼睛。不过,唐然看上去精神不大好。 而唐然是绝对认不出来李竟的。几年前,李竟消失的那个下午,身材饱满而诱 人,引得路过的男生纷纷多看她几眼,而且,李竟当时穿得非常时髦。可现在的李 竟,脸瘦而尖,两只眼睛占了脸庞三分之一的位置,一头如稻草般杂乱不堪的长发, 身上穿着件男式衬衫,而且,瘦小得仿佛比以前整整缩小了一圈,就像一件缩了水 的棉布衫,唐然当然不可能认的出来。 当李竟叫唐然的名字时,唐然愣了足有两分钟之久,她看着这张似曾相识的面 庞,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是谁,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她在黑暗中仔细地看着这个 瘦小的陌生女子,最后只说出两个字,“你是?” “我是李竟。”李竟苦笑了一声,她实在是太知道自己这幅模样了,她无法责 备唐然的记性,“还记得我吗?” “妈呀!”唐然把车子丢在地上,跳到李竟的面前,她捏住李竟的肩拼命地晃 动,却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个干瘦弱小的女子是李竟,她怎么会看上去这么憔悴?她 怎么会看上去这么苍老?她怎么会看上去这么的瘦弱?她怎么会看上去如此的落魄? 她怎么会是漂亮的李竟? 可是,这分明真的是李竟,那双眼睛还是那么大,那么的漂亮,虽然看上去有 些失神的恍惚,唐然就凭借阴暗的路灯,发现了李竟眼神中的古怪,她顿时怀疑李 竟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否则,她的眼神怎么会迷离得神不守舍? “李竟!你怎么变成这样!这几年你怎么了?” “唐然。”李竟清了清嗓子,她注视着唐然激动的脸庞,她突然发现想要不流 泪,想要镇定有的时候真的是太艰难了。但是她还是做到了,她努力地压住自己的 嗓音,“我们明天再谈好不好?借我点钱,我要找个地方住,我要找个地方先住下 来。” 唐然狐疑地看看李竟,她发现李竟的眼里有种莫名的惊慌,她不知道这种惊慌 意味着什么,但是她知道她不能再追问下去了,“我身上只有四十块钱,对面的那 个研究所招待所三十块钱一个床位,如果你还需要别的钱,我再帮你想办法,行吗?” “行啊。唐然。谢谢你。”李竟的声音有点哽咽了,她疲倦的双腿这时候才真 正地感觉到她几乎已经丧失了支撑自己的力量。她整整地从昨天的凌晨走到了今天 的凌晨,她实在是无法支撑下去了,“不过,唐然,你用你自己的身份证登记,而 且,千万记住,不要告诉任何人,千万不要说,就连我爸爸也不要说。” “行呀。”唐然再次怀疑地看看李竟,但李竟这种凄惨的模样让她实在不忍心 拒绝,她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她必须要伸出手来帮李竟。李竟和她一样, 命不好。她一直这么想。而且,可能,比她的命还不好。 李竟一觉起来,已经是十一点半了,她匆匆地冲了个澡,赶紧冲到了楼下,十 二点钟退房,她已经没有钱再住下去了。何况,唐然说好了,中午十二点在楼下等 她。 她下去的时候唐然已经在了,而且,唐然拎了个包,里面塞了几件衣服。唐然 看见李竟穿成这个样子出门就知道她一定没有衣服,否则,那么爱漂亮的李竟怎么 可能穿成这样出门呢?打死她也不会相信李竟愿意穿成个男人的模样出门。不过, 当她再次看见李竟的时候突然觉得很可怕,李竟怎么变得那么枯瘦了呢?她的胳膊 几乎像个十岁的孩子一般粗,这些带来的衣服还是太大啊。 “这时候,才知道有朋友好。”李竟已经看上去精神饱满了许多,她对着唐然 眯着眼睛一笑,从这一笑中唐然找到了旧日的李竟,她陡然和已经陌生的李竟感觉 又亲近了,毕竟,这些年过去,李竟还是原来的李竟啊,笑起来没心没肺的样子, 总是眯着眼睛。 “我们出去走走吧。”唐然没有感谢李竟这句话,这句话来的突兀,唐然并不 明白,“你离家出走了,还是刚离家出走回来?” “我爸爸送我到外地去改造,我跑回来跟他又吵了一架,想到外面住,但身上 一分钱也没有,衣服也没带。”李竟看出来唐然对她这些年的生活一无所知,甚至, 她都不知道李竟是失踪了,还是到了什么其他地方,看样子,父亲对她的消息瞒得 很紧,这也说明,他根本没有用心找过她,他更在乎自己的名声和面子。 李竟撒谎的时候想到这一点,突然觉得有点心酸,她不想骗人的,她真的不想 骗人,可是,怎么世界上到处都是骗人的人,包括她虚伪的爸爸,也只不过是个骗 子罢了。他欺骗了一切人,向大家展示一个平静而且完满的家庭,掩饰着破碎的同 时,也将女儿的生路封起来。 “哦,那你怎么打算?到哪儿去住?打算住多长时间?” “我也不知道。”李竟又笑笑,她突然发现自己如此容易地恢复了往日的生活 态度,至少,在表面上,她做到了,“我想找个地方住,找个工作,自己养活自己, 和家里完全断交。”她突然想起来,或许唐然知道她哥哥的消息。可是,她该怎么 开口打听呢?难道她要告诉唐然,她对家里的状况一无所知? “这样?”唐然想了想,半天才说,“断交?不太好吧。” “至少我得冷静一段时间,”李竟又开始微笑,又开始撒谎,“先住出去再说 吧。” “我有个同学,她家的房子倒是比较大,她也不会介意你过去住一两个月的, 不过,一两个月之后,你可能就得搬出去了,或者,她也愿意租给你的。”唐然想 到了一个家住郊区的同学,“我给她打个电话问一下吧,万一她家人有什么意见, 我也没办法了。”她说着又递给李竟一百块钱,“这是我所有的积蓄了,你先拿着 花,过段时间没钱了咱们再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