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蓬 连惜忍不住跨前几步,用力握住叶文彰的手腕,失控地摇晃着他喊道,“叶修 泽重视的根本就是这个戒指而已!他不喜欢我,喜欢我的是你啊!算我求你好不好, 别把我推给他!” 话到最后,她的声音里都带上了一丝哭腔。 相较于连惜的激动,叶文彰的神情却足可以称得上平静,眉宇之间仿佛藏了千 年不化的寒冰,让人望之生寒。 “连惜,你想得太多了。”他薄唇开启,吐出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我对你的确照顾很多,但这只是因为你会是我的侄媳,跟我自己的私人感情 没有任何关系……” “你撒谎!”叶文彰话音未落,连惜便厉声打断了。她将戒指倏然举起,冷笑 着问道,“如果你心里没我,为什么会在戒指里侧刻了一个‘莲’字?” 这一句话,仿佛把叶文彰脸上的淡漠打开了一个缺口。他垂下眼睑,浓密且长 的眉睫如在风中翕忽不止的羽毛,在眼下投下微微颤动的淡淡阴影。 “蓉姨姓连,而母亲也曾多次赞扬她有莲花的出尘之气……”他这句话说得极 慢,有些艰难,似乎经过了一番斟酌。 连惜沉默地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却有丝无奈凄凉,“你这是骗我,还是在 骗自己?” 她仰起头,吸了吸鼻子,长长地吐了口气,“这个‘莲’字根本不是莲花的莲, 而是莲蓬的莲。” 伴随着这句话,屋里的主灯闪了几下,随后竟然灭了。 昏暗的光线中,只能看到女孩模糊的侧脸,尖削的下巴瞧着就让人心疼,嘴唇 轻抿着,透着与年纪不符的沧桑。 那一年,她不过七岁…… “讨厌啊……天天练字、临字、练字、临字,我都快变成字帖了!”一个粉雕 玉琢的小女孩从竹屋跑出来,嘴里叽里咕噜的,一边溜边跑,一边小心的观察着周 围。 七拐八拐之后,眼前骤然开阔了,一片碧青的池塘展现在面前。荷花郁郁葱葱 开了满池,随风摇曳;水波粼粼,与天一色,真是美极了。 “喔!”女孩嘴里发出一声小小的欢呼,雀跃地脱掉鞋袜,一头便扎进了荷花 塘里,如一条小鱼一般在里面畅快游动。 等到浑身都凉爽了,她又不甘寂寞地寻了朵开得最大最美的荷花,剥开繁复的 花瓣,将里面一支娇小嫩黄的莲蓬小心翼翼地采摘下来,然后便喜滋滋地往岸边游 去。 衣服怎么也是湿了,连惜干脆不避讳地坐到池边,两只小脚空悬着荡来荡去, 剥着莲蓬,嘴里咿呀呀地唱着不知名的小调。 正玩得高兴间,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怒喝:“你怎么又偷跑出来了?!” “啊!”小惜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果然是教习练字的老师。她慌忙站起来, 将小手背到身后,怯怯地低下了头。 原本以为今天少不了一顿好骂了,可没想到老师刚伸手来拉她,叶文彰便从走 廊那边徐徐走来,“这是怎么了?” “二少爷。”老师松开小惜的手,欠欠身,蹬了她一眼,“还不是这丫头,夫 人留的三张字她一篇都没写完,竟然就偷出来玩了。” 小惜早躲到叶文彰身后了,此刻见老师骂她,也不敢吭声,只一个劲儿往后缩。 叶文彰安抚地拍拍她的手,眯眼看看天上的太阳,对老师道,“今天这么热, 就当给她一天假吧。小惜还小,不要管得太严了。” 他今年虽然才十八岁,可说起话来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势。老师犹豫了一下, 只好点点头答应了。 小惜看老师被叶文彰压住了,立刻跳起来欢呼一声,“好耶!”然后还分外嚣 张地做了个鬼脸。 老师看着又好气又好笑,伸出食指指了指,吓唬她道,“你就调皮捣蛋吧,看 以后谁还喜欢你。” 小惜一呆,顿时如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耷拉下头了。 叶文彰看她怏怏不乐的样子,不禁心有不忍,蹲□,松松地揽住她,在她耳边 轻笑道,“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小惜眼前一亮,惊喜地转头看着他。盛夏的阳光如薄薄流金,给她柔软的面颊 勾勒出一圈淡金色的曲线,依稀能看到细细的绒毛。 叶文彰在边上瞧着,只觉心都要化了。他忽然明白母亲为何这么喜欢她了。她 这么小,这么乖巧,她是这个大宅子里唯一无忧无虑的笑颜,让人怎能不珍惜? 他一时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一贯冷淡的脸上漾出一朵浅浅的笑。 谁想到那丫头却忽然别扭开了,动来动去地就是不让他抱。 叶文彰放开些,佯作生气地说:“怎么?不喜欢文彰哥哥了?” 小惜缩缩头,退后一步,“不是,我……我怕弄湿你的衣裳……” 叶文彰低头,果然衬衫氤氲一片,甚至还沾了片枯黄的花叶。他毫不在意地拂 去了,抬起头笑容未改,“没事,脏了再换一件就是了。” 话音才落,就见那丫头唇边露出一点奸诈的笑,猛地跳过来,整个人从上趴到 他身上! 他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她扑倒。一手抱住他,一手撑住身后的柱子才稳住身 形。 “小惜!”叶文彰有些恼了,这么不知轻重,摔着可怎么好? 女孩抬起头,居然还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文彰哥哥你怎么了?小惜 很轻的是不是?”她眨眨眼,促狭之意是那么明显。 “哈哈。”老师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怒视她片刻,终于也禁不住摇头失笑,“你这个鬼灵精啊。”他叹了一声, 扶着她起来。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蜿蜒的走廊慢慢行过,远远地,似乎还能听到他们说话的 声音:“文彰哥哥,尝尝这莲蓬好不好吃?” “嗯,很甜。” “真的吗?” “当然了。” 其实,莲蓬又怎么会是甜的? 可是,在这幽静的宅院里,明媚的阳光下,仿佛连空气都沾染了甜腻的味道, 何况一颗莲蓬呢? ……… 当连惜从回忆中脱离出来,便见眼前的叶文彰也是一脸失神的样子,心知这些 过去不仅自己没忘,他也没有忘。 她慢慢地蹲了下来,就像小时候一样,轻轻靠在他的膝头。 “文彰哥哥,我最快乐的一段日子,是你陪我一起度过的。” “我最难过的一段日子,是你将我拯救出来的。” “你已经在我的人生里留下太多太多的印迹,我忘不了也抹不掉。就算不是为 了你自己,那就当是为了我好吗?” “为了……你?”叶文彰低低地重复了一句。 “嗯。”连惜抬起头,眼神安定地直视着那个男人的双眼,没有一丝闪躲。 片刻过后,她轻轻地说:“我喜欢你啊,文彰哥哥。” 她的声音很小,也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仿佛这句话已经在心头徘徊了万年,只 等在今天,如涓涓流水一般自在流出。 那一瞬间,叶文彰仿佛被蛊惑了一般,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慢慢靠向她光洁的 面颊。 连惜的视线如夜空下轻轻掠过草坡的风,丝丝缕缕划过他的手指。她微微闭上 眼,倾身上前,等待这个命定的男人的碰触。 不料,就在他的指尖刚刚挨到她脸颊的一霎那,她的肩膀忽然被人大力的推了 一把! “啊——”连惜应声倒地,肩胛骨撞到身后的实木桌腿上,生疼生疼的,一时 间连眼泪都流了下来。 “文彰哥哥……”她呜咽着唤了一声,可是此刻的叶文彰脸上再无一丝松动。 他高高在上地站着,俯视着这个泪眼朦胧的女孩,神情冷峻,语气疏离,“很 晚了,你该回去睡了。” 连惜不可思议地注视着他,眸底有清晰的痛楚。她的嘴唇忽然剧烈地颤抖了一 下,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叶文彰知道,她问的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能回答吗? 不,他不能。以前不能,现在就更不能了。 叶文彰侧过了身。 看着他毫不留情的背影,连惜再也忍不住了,一手捂住嘴,强忍着疼爬起来扭 身便跑! 她尽力了,她真的尽力了!不同于在李家,不同于在饭店门口,她不只是身体 上的奴颜婢膝,甚至是精神上的完全屈从。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叶文彰还是瞧不起 她啊! 大滴大滴的泪水滚落出来,掉到地上,又极快地被长羊毛地毯吸收了,就好像 它们从未出现过一样。就这么……消失了。 叶文彰转回身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下。过了半晌,才重重地吐了口气,松开 背在身后紧握的拳,淡淡地对门外道,“进来吧。”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