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容 窗帘紧闭的屋子里,叶修泽静静地靠坐在墙角处,头贴着墙壁,眸子微微闭着, 面容憔悴,神色平淡,也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 他只是依稀感到天似乎曾暗了下去,很快又亮了起来,大概以后的人生,也要 重复这些麻木的过程了。 “铃——” 一道尖利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划破了这一室的凝滞。叶修泽厌烦地皱了皱眉, 将头垂得更深,身体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去接电话的打算。 估计又是那个姓刘的吧。从昨天开始,他就打过来无数的电话了。 约莫在一年前,这个叫刘秉承的商人找上了他,自称是他母亲的故交,曾欠了 他母亲的情,希望能补偿给他,问他有什么心愿。 刘秉承说得是言之凿凿,可叶修泽却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然而经过一段 时间的相处和调查,这个刘秉承实在干净至极。 家世清白,出身香港名门,旗下黑白产业都有,交友遍天下。这样的一个人, 真没必要希图自己什么。 于是,叶修泽相信了他的话,将自己的愿望告诉了他。那便是——除掉叶文彰, 真正接手叶家。 刘秉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点也在叶修泽的意料之中。毕竟叶文彰一垮,他 这个年轻人想掌控偌大的一个叶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到时难免依靠外力,而刘秉 承这个外力自然能得到诸多好处。 虽说那姓刘的已经很有钱了,可没人会嫌钱多不是? 现在,刘秉承急着找他,大概就是要讨论如何“分赃”的吧? 叶修泽长长地吐了口气,勉强站起身,竭力想从体内调节出一些愉悦的情绪去 跟刘秉承对话。可是做不到,他就是做不到。 叶文彰的死,好像也带走了他的灵魂。 扶住窗栏的时候,他揉揉有些晕眩的头,无意识地望了眼外面的天空。透过薄 薄的窗帘,隐隐能看到黑压压的云压了一片,好像随时都要下雨一样。 瞧着这阴郁的天气,叶修泽的心情不禁更坏。 他恹恹地挪到话机边,一手撑着黄梨木茶几,慢慢地坐下,懒洋洋地拿起电话, 回拨过去。 “喂,刘先生啊……”他强打起精神道。 “是修泽吗?!你怎么不接电话?!大事不好了!”他的客气话还没说完,就 被那头心急火燎地打断了。 “你听我说,你现在立刻赶到仁爱医院来,连惜那个小丫头居然没死,被附近 居民救到了!” “什么?!连惜没死?!”叶修泽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可是一天一夜滴水未进 却令他的身体有些虚脱,微微一晃,险些栽倒在地! “她……她真的没死?!”他一手扶住沙发,腿都在禁不住发抖,声音也是颤 的,“那、那我叔叔呢?”话问出口的一霎那,叶修泽清晰地感觉出心都提到了嗓 子眼的位置。 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即斟酌着语气,委婉地低声道,“据下面回报说,叶文彰 在昨天晚上就回到了叶家宅子里……” 勉强提着的那口气骤然松了,叶修泽浑身失力地坐倒回沙发里,手机失去钳制, 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 话筒那边还隐隐传来刘秉承担忧的声音:“修泽!你放宽心啊,没事的,我会 护好你的,就算是你叔叔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刘秉承后面好像还说了很多话,譬如如何安排他逃走避风头,譬如他以后的生 活依然会锦衣玉食,譬如他迟早会得到叶家的一切,等等等等。 可是,叶修泽都没有仔细听了。那些话好像近在耳边,却更像是远在天涯。 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叶文彰没事,叶文彰没事…… 许久之后,叶修泽眨了眨眼,哈哈哈大笑起来,苍白得露出血管的手用力敲打 着沙发皮面,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阴暗的天空好像被一道刺目的闪电骤然劈开,叶修泽再次找到了人生的动力, 即便后面是疾风骤雨,他也不怕! 他是堂堂的叶家子孙,他天生就该是在刀口浪尖舔血过活,什么豪门贵公子, 谁稀罕?! 叶修泽觉得一阵血气充盈在自己心头,他的眸子里绽放出了慑人的光彩,随手 抄起车钥匙,脸上带笑地大步跨出了门。 一小时后,仁爱医院。 叶修泽一上三楼,隔着老远就对急诊室那边的人大声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跟在他旁边的护士脸马上就耷拉了下来,想要叫他小声点,但看着这群明显不 好惹的家伙也没敢开口。 阿勇快步迎了过来,代替护士引着叶修泽往急诊室那里赶,一边走一边简单地 说明道,“这丫头真是福大命大,汽车一炸就入了海,根本没爆破起来,很快又被 附近的居民捞了起来,看她还有气就送到医院里来了。”说着,指指边上几个局促 地搓着手的乡下人。 叶修泽无心跟他们客套,胡乱看了一眼就交代道,“给他们些钱,打发走吧。” 他话音才落,“急救中”的红色警示灯竟啪地一声熄灭了!紧接着,有一个医 生模样的人从电动门里走了出来,摘下蓝色的口罩问:“谁是病人家属?” “我是!”叶修泽疾走几步过去,下意识地望了眼里面,问:“医生,她还好 吗?” “放心,病人没有生命危险,而且很幸运,她的肢体也没有不可愈合的创伤。” 那就是没残疾了?叶修泽松了口气,但这口气还没卸到底,便听到医生来了个 大转折。 “但是……” “但是什么?!”他追问道。 那医生上下打量了眼叶修泽,显然是误会了他和连惜的关系,不无惋惜地说: “但病人毁容了。” 毁容…… 叶修泽怔住了,待反应过来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的时候,整个人都呆立在了那 儿,脑子里乱哄哄的。 “我能看看她吗?”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问道。 医生点点头,“她这会儿应该转入CPU 了,叫护士带你去吧。不过……”她顿 了顿,叹了口气,“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当叶修泽换了无菌服进入病房的一刻,他简直掉头就想跑! 躺在床上的那个……那个人,真是连惜吗?她几乎都不像个人了! 从前亮丽柔润的秀发全被剃光了,露出有些焦糊的头皮;脸上敷着透明状的镇 定药膏,露出里面被烧坏的红色皮肤;青笋一样的手指现在就像木柴一样,一根根 黑糊糊地杵着;嘴唇半张,好像神经受伤合不上了。 可想而知,当这些伤口都愈合之后,她会变成什么模样。 叶修泽从来没有爱过这个女孩,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有些恨她的。 可即使是这样,当他看到连惜落到这样凄惨的地步,为了救叶文彰落到这么凄 惨的地步时,他的心还是不免被狠狠拉扯了一下。 闭上眼,他强压下喉间的酸楚,对后面的人斩钉截铁地吩咐道,“给我联系韩 国最好的整形医院。立刻,马上!” 由于刘秉承花了大价钱封锁消息,叶文彰的人在晚上才找到这家医院。当然, 连惜的病房已经人去楼空了。 不过,他们从医院拿到了连惜的急救档案,里面详细罗列着她的创伤程度,甚 至还有一张紧急处理过后的照片。 叶文彰坐在宽大的羊毛沙发里,将那些冰冷没有生气的资料全都搁到了一边, 只面无表情地看着连惜的相片。 他的手松松地拿住相片的一角,非常松,指腹和照片之间几乎能插进一张纸, 好像任何一个人过来抽,都能将这张照片从他手中拿去一般。 而他的肌肤接触的只是一个白边,没有一丝一毫碰触到画面里那个焦黑的人。 是嫌弃还是恐惧?没人说得清楚。 徐伯看了他的手一眼,随即又移开了视线,心却往下一沉。 半晌过后,他听到叶文彰声线低沉地问道,“家里的奸细找到了吗?” “还没有。” “那……连惜呢?” “也没有。”莫飞小心翼翼地答道,“只知道叶修泽带她去韩国救治了,具体 在哪家医院还没查到,要加派人手过去吗?” 徐伯不由自主地将后背挺直了一些,凝神等待叶文彰的回答。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一个好像从嗓子里硬挤出来的声音,艰涩,困顿。 “不……不用了。” “什么?!”徐伯一惊,蓦地抬起头,与莫飞的呼声几乎同时响起。 两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眸子里看到了同样的愕然。下一瞬,他们一起回过头 去看叶文彰。 叶文彰却紧紧闭着眼,整个人完全陷在后面的沙发被里,神色寡淡。不是以往 那种一切成竹在胸的平和,而是一种……一种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了的感觉。 他就那么安静地坐着,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却坚定地说:“我说,不用再找她 了。” “可是连惜小姐……”徐伯忍不住上前一步,生平头一次顶撞他敬重的少爷。 “不要再提连惜了!”叶文彰咻地张开双眼,高声喝道,凌厉的视线如利剑一 般射了过来。 他面容冷厉,一字一顿道,“徐伯你要是有时间的话,不如去给我找几个与连 惜相貌年龄相近的女孩子来,以、慰、我、心。”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