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证确凿 不知何时,徐伯站到了她的身后,将这封信一字不漏地读了出来。上了年纪的 嗓音自有一股沧桑的味道,好像从远古的时空穿越而来,叫人听不真切。 连惜茫然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只觉自己就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荒野之中, 周围什么人都没有。冷清,寂寥。 可那场景还不是最可怕的,当她缓缓环视向周围时,便只能看到一双双仇视猜 忌的眼睛。甚至就连徐伯,也在她的目光下,不自然地别开了脸。 脑子里蓦地闪过了四个字——百口莫辩。 “我……我没有……”尽管知道说这些根本没有用,连惜却还是忍不住要开口 为自己辩解。明明想要大喊,明明想要哭泣,可出口时竟然只有这样细如蚊虫嗡嗡 的低语。 她面对着叶文彰,希望这个男人还能向以前那样,坚定不移地站到她的身边, 可这只能是奢望。 在她殷切的期待中,叶文彰依旧像方才那样,平静淡然地看着客厅里所有人。 是的,所有人。包括……她。 连惜狠狠地闭了闭眼,感觉自己的眼眶里慢慢浮现起了一层水汽。 “你还要狡辩?!”莫飞此时却仿佛什么顾忌都没有了,看着身边的连惜像在 看什么脏东西一般,眼里充斥着难以掩饰的厌恶,“你以为你不承认就万事大吉了 吗?呵,真当我们都是傻子了?!” “难道你不是吗?!我看你不只是傻子,还是个混蛋!”连惜看着他讥诮的神 情,胸腔里霎时涌上一股怒意,张口便厉声喝道。 从前她一直被人踩在脚下,完全没有什么尊严体面的考量,能活下去就不错了。 可如今,她在叶文彰身边呆了这么久,高高在上了这么久,又哪里还能忍下莫飞这 个名义上的仆役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礼? 她咻地转过身,挺直腰,目不转睛地瞪视着莫飞,也颇有几分大义凛然的味道 :“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我现在还是叶文彰的妻子,你的主人家!就凭叶修泽这 么一封信,他的一面之词而已,你就敢给我定罪不成?!” “你、你——”莫飞不料连惜会在这个时候摆主子仆来压人,当下憋得脸都红 了,但是连惜说得话毕竟站了个“理”字,他也不知该如何辩驳。呼哧呼哧喘了几 口粗气后,他一咬牙,恨声道:“好!你说叶修泽的书信只是片面之词对吗?那我 就给你拿出证据来!”说罢,便转身冲进了杂物房。 叶文彰一度抬起了手想要阻止,可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转过脸去看连惜。 看着,看着,眼睛里的光就这么一点点淡了下来。最终,手也放下了。 不过片刻功夫,莫飞便拿着一卷录影带疾步走了出来,眼神就如同钢钉一样, 狠狠钉在了连惜身上。 徐伯叹了口气,走上去拿过那卷带子,顺势又拍了拍莫飞的肩膀,然后才打开 了影碟机开始播放。 画面的角度是朝着书房的窗口。借着花园里昏暗的地灯,可以隐隐看到有个影 子在屋里走动。很快,电脑屏幕的绿色灯光亮了,影子保持静止不动。棕色的纱帘 随着夜风轻轻摆动,不时挡住了镜头,当帘子最后一次落下时,一个人的脸出现在 了镜头里,赫然就是她连惜! “你还有什么话说?”莫飞转回身,一步步走近连惜,眉眼间尽是憎恨,“天 网恢恢疏而不漏,没想到吧?你关了书房的摄影器,却不知道园子里也有摄像镜头, 而这一只就正好拍到了你。” 连惜下意识地摇头,在他的逼近下,禁不住一点点后退,脸色也有些泛白。 “你还不肯承认?!”莫飞出离愤怒,嘎巴一声攥紧拳,竟是恨不得要对连惜 动手,只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叶文彰时,才又勉强按捺了下来,不过额头暴起的青 筋亦足以清楚地昭示出他对连惜的愤恨。 “你明明就是叶修泽的奸细,你嫁给叶大哥根本不是心甘情愿的!所以你才处 心积虑地帮叶修泽害叶大哥,是不是?! 上回你跟叶修泽合谋,把大哥一个人骗上了容眠山,可是没有害死大哥,所以 你又跟叶修泽玩了一出仙人跳,拐弯抹角地回到了大哥身边继续找机会。只是杀大 哥的机会还没被你们找到,叶修泽就出事了,所以你就作为内应处处给他提示,好 帮他逃跑,是不是?!“ 这一番话说得丝丝入扣,合情合理,当然不是莽撞的莫飞能想出来的。 事实上,早在这卷带子被保安室送过来的时候,他与叶文彰的几个亲信便从这 条线往下琢磨了开,得出了这个令人心惊肉跳的结果,并且上报给了叶文彰。 可是叶文彰却置之不理。非但如此,还依旧把连惜当个菩萨一样供着。他们都 忍了好久了! “不是!不是!我没有!”面对莫飞甩来的一个又一个沉重的问题,连惜终于 被逼到失态,她大喊一声,用力推了把莫飞,尖利的声音在空落的客厅里回荡。 喊完过后,她便紧紧捂住头,慢慢地蹲了下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觉得自己心里很乱,觉得自己好像陷进了一张巨大的网里。原本她就没打算 抵赖泄露叶修泽行踪的事,她是想向叶文彰认错的。可是现在莫飞拿了这么一卷东 西出来,如果她在这个时候认罪,岂不是显得她被逼无奈才坦白的? 尤其莫飞还把“帮助叶修泽”和“喜欢叶修泽”这两件事混为了一谈,她就更 不能认了。 对,她要解释,一定要。叶文彰不会不信她的,他是她的丈夫,是足以托付一 生的男人。 心情总算稍稍平复了些,连惜站起身,咬牙切齿地瞪了眼莫飞,不再跟这个小 卒子理论,几步走到了叶文彰面前。 终于与这个男人面对面,看着他沉静的面容,连惜竟忽然有了种近乡情怯的紧 张。 胸口里有什么东西在突突直跳,好似随时都会从嗓子里跳出来,她犹豫了一下, 手指在空中伸缩数次,最后一狠心,才猛地抓住了他的手。 本来她都做好受到冷眼甚至是推搡的准备。毕竟,现在她也可以算是罪证确凿 了。 可是出乎意料的,相对于莫飞的愤怒,叶文彰却好像完全置身事外一般,没有 一点反应,就那么无波无澜地看着她。即使忽然被她拉住,也没有任何抗拒。然而, 就是这样,连惜才更觉得心惊。 仔细想来,这卷带子既然莫飞都知道放在哪里,叶文彰没有理由不知道啊。可 他这段时间居然没有问过她一句,任由她装傻充愣企图蒙混过关,甚至还完美地诠 释了丈夫的职责,即使她不识相地为叶修泽求情,他都没有说过什么。 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他的心思到底有多深?连惜不敢去猜了。 现在的她,只想坦白,将所有的一切完完整整地告诉他。然后,一切听天由命。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尽量有条理地解释出来: “文彰哥哥,你听我说。我承认,叶修泽的消息是我走漏出去的,但我从头到尾都 没有真正接触到他。至于什么相爱之类的鬼话,就更不知是从何说起了。” “我帮助他只是因为你母亲的拜托,她说不希望你们叔侄俩失和,弄得叶家四 分五裂。这一点你要是有怀疑的话,可以去向她求证。” “至于当初因为我的一句无心之言,阻止底下人跟着你去追叶修泽,使得你陷 入陷阱……我很抱歉。但是我也得到了应得的惩罚了,不是吗?” 泪水再次盈上眼眶,这次连惜却没有再故意隐忍,而是任由它流出来。她扬头 看着叶文彰,在他的瞳孔里倒影着自己楚楚可怜的身影。 那是一张与之前稍有不同的脸,不属于她的脸。她希望借此提醒这个男人,她 因为那件事也吃了很大的苦,甚至一度不惜牺牲自己来保全他。 连惜不是一个喜欢把自己的付出挂在嘴边上的人。事实上,打从她回到叶家到 现在,她从来没有在叶文彰面前抱怨过整容的痛苦,复健的艰辛,以及那段时间独 自流落在外的无措。 如果可以的话,她是想一辈子不提这些的,她不想让这个男人心疼。因为夫妻 本是一体,他心疼,她也不会好过的。 可是现在,不提不行了。 她紧紧盯住叶文彰的眼睛,不敢错过他一分一毫的情绪变化。由于过分紧张, 刚刚复原的右手都隐隐有些痉挛的症状。可她却不敢去按摩一下,甚至连动都不敢 动。 墙角的自鸣钟依旧不疾不徐地在走着。滴答,滴答,滴答…… 所有人都在看着叶文彰,等着他的回答。 就在这一片寂静中,叶文彰缓缓伸出手,触碰上连惜的脸。就是这张脸,据说 曾在那起车祸中被毁了个彻底,要承受架骨植肉之痛。 他的手渐渐下滑,终于握住她的手腕,执起来,静静地看着。就是这只细白的 小手,据说曾筋骨尽断,需要忍人所不能忍,打碎重塑。 可是这些,都只是据说。 当连惜回到他身边的时候,他见到的只是一个面部有轻微损伤疤痕,而骨骼已 经完全修复好,或者说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巨大损伤的女孩。 这背后代表了什么?叶文彰不愿去想。 他转过身,从茶几上拿起方才被连惜丢掉的信。略显苍白的骨节夹着同样淡白 的信纸,点点墨迹从背面渗透出,看起来有些不详。 然后他对连惜笑了笑,慢慢将那纸举高,另一手则从兜里拿出了打火机,在一 众倒吸气的声音中,毫不犹豫地点燃了火,燃烧了信纸。 火舌霎时将信吞没,落在地上只余下几粒碎灰。叶文彰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那 封信,不论是完整的信件,还是现在已经成了灰烬的废纸,他都吝于施舍一个眼神。 漆黑的高级皮鞋毫无停滞地踩上了地下的灰,男人倾身过去,搂紧连惜,低语 道,“没事了……” 这样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居然让连惜禁不住泪如雨下。 太多的委屈积压在心里,太多说不清的事压在她身上,可是她偏偏不能哭,她 不愿意向那些对自己心有恶意的人示弱。 而现在,她终于可以躺在这个男人的怀里,将自己所有的难过完完全全地发泄 出来。 “文彰哥哥,谢谢你,谢谢你肯信我……你不知道我刚刚有多么害怕,我怕你 会不要我……”她泣不成声地说着,喉咙里如同堵了一团棉絮,声音异常艰涩,可 是她却始终不肯停止。 而叶文彰也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烦,大掌在她的后背上轻柔地抚摸着,一下一 下,令她好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那样安全。 有这样的一个丈夫,真的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不论眼前摆了多少不利于她的 证据,不论有多少在质疑她,他就是肯相信她,无条件地相信他。 连惜以前对于什么命运的说法都是嗤之以鼻的,可现在却心怀虔诚。大概就是 这样吧,老天从一个人身上拿走多少,便会从别的方便补偿给她多少。 她的前半生太过凄苦,所以上苍派了叶文彰来,宠着她,护着她,让她后世无 忧。 幸福的感觉满得都要溢出来了。可这种惬意却在叶文彰开口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不,你不要怕,是我对不起你……”叶文彰的声音很低,恍若叹息,“只要 你能真正忘却那些不甘,好好地当你的叶夫人,过去所有的事,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你、你说什么?”连惜愣住了,好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冻得人每一 寸皮肤都在战栗。 她疯了一般猛地推开叶文彰,两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恨极地怒视着眼前的男 人,“你真以为,我曾与叶修泽有染?!” 叶文彰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闭了闭眼,侧过头。 连惜踉跄着退后一步,充满水汽的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忽然,她的嗓子里爆 出一声尖锐的嘶喊:“叶文彰,你混蛋!”她一步跨上前,扬手就要朝叶文彰的脸 招呼过去! 不料,刚刚还紧闭双眸的叶文彰,此刻竟如同开了天眼一般,准确无误地擒住 了她的手,力道不松不紧,只是让她无法挣脱。 他的声音很冷静,很平淡,却叫连惜从里到外凉了个彻底。 “小惜,够了。我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 对着他冷淡的面容,连惜差点又落下了泪,可是却死命忍住了。 她狠很地攥紧手,倔强地扬起头,对着叶文彰一字字道,“不管你信不信,我 说没有就是没有!” 叶文彰依旧沉默。 连惜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像是从未好好看过这个人一样,认认真真地研究着他。 半晌过后,终于低头笑了出来,可那笑容却是惨淡。 “罢了罢了,就算我舍命去救的是一只白眼狼,我认栽。”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连惜再次抬起脸时,再也不见方才半分脆弱,有的只是一层无坚不摧的硬壳。 “既然你已经怀疑我了,我再留在你身边也没有什么意思了。放心,我很识相 的,给我几分钟时间,我马上就消失。”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