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容忍 连惜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要被生生扯成两块了,却还是咬着牙说完了上面那些话。 她恨叶文彰,恨他不相信自己,可是潜意识里也知道,她之所以有今天全是自 作自受。 假如她当初没有跟叶夫人做交换,答应去帮叶修泽,那么今天单凭这一封子虚 乌有的信,根本说明不了什么。然而,偏偏多了一卷录像,一卷清晰地记录着她是 如何泄露了叶修泽行踪的录像。 活该啊……连惜喃喃自语着,闭上眼,转身便要离去。下一瞬,手臂却被一股 强劲的力道狠狠制住! “啊——”她惊呼一声,眼前一黑,跌到了叶文彰的怀里。抬起头,就见到男 人阴沉的面容。 “你想去哪儿?”叶文彰的脸色难看得紧,一手紧紧攥住她纤细的腰,带来丝 丝痛觉。幽深的眸子里转动着可怖的波澜,好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连惜说不清是痛的还是怕的,忍不住嘶了一声。 叶文彰眼里微微一闪,瞳孔里倒影着连惜难过的样子。 真奇怪,明明是她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破坏了他筹谋已久的计划,为什么她 还能摆出一副受了无尽委屈的样子? 更奇怪的是自己。他明明该生气的,该好好审问一下她跟叶修泽的关系,甚至 关她几天几夜都不为过。可是,此刻望着她泫然欲泣的脸孔,他却突然什么都不想 追究了。 无论叶修泽是否曾经跟她有过一段感情,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而现在,连惜 是属于他的,不是吗?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手下的力道慢慢轻了,最后终于放了开。同时,心里 也有些东西真正放下了。 “连惜。”叶文彰弯下腰,眉目温和,两手搭在女孩的肩膀上,带着一丝无奈 的语气道,“好了,别闹小性子了,刚刚算我语气重了。我相信你,修泽的下落不 是你泄露的,这封信是有人伪造的,所有的一切都跟你无关,好不好?” “叶大哥!” “先生!” 男人的话音才落,徐伯跟莫飞的喊声便同时响起,叶文彰马上回过头,递过一 个凌厉的眼风,“都别说了!我心意已决。” 他转回脸,沉了沉气,褪下威严的样子,却换上了一脸肃容,看着连惜一字字 道,“我相信,所有的事都过去了,对不对?” 一语双关的问话,叶文彰的态度已然足够明显。他真的是退到了一个根本无法 再退的位置。 他不要连惜受罚,甚至不需要连惜认错,只要连惜模棱两可地应承一句:会将 以前的事都放下就可以了。 但即使是这样,连惜也做不到。 她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喜欢过清清白白的日子。自己做错的事,她愿意为此受 到责备,但那些不属于她的污点,也甭想强加给她。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叶文彰,在男人慢慢变冷的眼神下,缓缓抬起胳膊,拉下他 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掌。 “叶文彰,我再告诉你最后一次。叶修泽算我放走的没错,但我跟他唯一的关 系就是婶婶和侄子的亲缘而已。当然,过了今天,大概连这点联系也不会再有了。 信不信,由你。” 她冷笑一声,转身扶着把手往二楼走,没有什么情感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 响:“我去收拾东西。” 看着她的背影渐渐在二楼消失,叶文彰才转过身,对刘嫂冷声道,“上去看着 她,别让她走了,这点事再办不好,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最后几个字仿佛结了霜,在寒冬腊月的冰枝头打了个滚才落下来,叫人打从心 里发寒。 刘嫂浑身一个激灵,眼看着都快吓得坐到地上了,上下牙打着颤,却不敢走, 磕磕巴巴地解释道,“先、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您饶了我这一次吧,我真的不 知道夫人要我拿的是这个……是、是因为她一直求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在那个男人沉郁的神情下,终于消泯于无。 叶文彰紧抿着唇,脸色寡淡而平和,叫人猜不出他在计较什么。过了一会儿, 缓缓启唇道,“行了,你去吧。” 刘嫂张了张嘴,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可瞧着叶文彰的神色终是没敢再说什么, 战战兢兢地躬身退下了。 眼见着刘嫂也走了,莫飞忍不住再次跳了出来,他看看楼上,又看看叶文彰, 心火在乱窜,愤愤道,“叶大哥,你难道真就这么算了?我看不光连惜有问题,那 个刘玉也难说,谁晓得是不是收了连惜什么好处,这才处处向着她。您就算不马上 处置连惜,也该把刘嫂跟她分开监视起来,以防万一啊!” “我知道。”叶文彰淡淡地打断了莫飞的话。 莫飞一愣,“啊?知道什么?” 叶文彰垂下眸子,反身走回沙发中坐下,一腿搭到另一腿上,随手点起一根棕 色的雪茄,就着浓浓的烟雾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才缓缓说:“我知道刘玉可能已经 被小惜收买了。” “那您还叫她去服侍连惜?!”莫飞不可思议地惊呼一声,心说叶大哥不会是 被连惜气疯了吧? 叶文彰看了他一眼,却没说话。即使自己说了,莫飞也不会懂。 就因为刘嫂可能是连惜的人,他才要把她放到连惜身边。录像带的事情可谓罪 证确凿,小惜现在在家里的地位尴尬,如果身边再没个自己人的话,很容易受委屈 的。 他倾身上前,将手里的烟蒂灰在雅致的紫檀木盒里弹了弹,轻轻叹了口气。即 使在这个时候,他还是舍不得她难过啊…… “铃——” 古朴的铜质雕花树状电话响起,徐伯看了叶文彰一眼,见他没有动的意思,便 自己快步走了过去,小心地接起电话。 “喂,这里是叶宅,您找哪位?” …… “夫人?” 叶文彰执着烟的手一顿,缓缓转过了头。 “文彰吗?”男人接过电话,便听到母亲沉静的声音,隐隐地还夹杂着几丝小 佛堂内的钟鸣。 “是,您有什么吩咐吗?”他放下了烟,微微坐直了身体。 那边的话语仿佛有些犹豫,“也没什么别的事。我……我听说修泽走了,是吗?” 果然是为了叶修泽。叶文彰的唇角微微一勾,说不出是嘲弄还是什么。 “母亲,他不是走了,而是逃了。不过你放心,我会找到他的。”叶文彰认真 地纠正道,说话时是笑着的,可内里的含意却叫人不寒而栗。 “文彰!”叶母被激怒,口气陡然凌厉了,她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毫不留情 地厉声喝道,“你真要把大太太最后一点念想都毁了吗?!你有没有想过,当年是 谁从大街上将你的老娘捡回家的,又是谁力排众议把你推到如今这个位置上的,再 是谁连自己儿子的命都顾不得,只为在家变时给你谋个出路的!你这样不仁不义、 赶尽杀绝,都不怕死后没脸见祖宗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尖利到了破音,狠狠地划着人的耳膜。一字一句, 真真如同钢钉一般,恨不能叫人痛死才甘心。 饶是叶文彰从小到大已经将这些话听了太多遍,此刻还是不由得感觉呼吸一滞, 剑一般的眉峰猛烈地抽了一下。不过这些,就不是隔着一条海岸线的叶母能看到的 了。 短暂的安静过后,她只能听到儿子用一种无比寡淡凉薄的嗓音,一字一顿地对 她道,“我就是顾念叶家祖宗,才要将修泽除掉,省的他们死后清誉受损。母亲您 年事已高,外头这些事还是不要多想了,安心在家中享福才是。” “逆子!”叶母几乎要生生气昏过去,“我是你娘!” “可我是叶家的执掌者。”叶文彰冷冷地说道。 短短的几个字,却有着叫人难以负荷的沉甸重量,几乎要压断了叶母并不健壮 的脊梁。 她就如同在数九寒冬里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一般,彻底地清醒了过来。 她这是怎么了?居然想用母子的情分来压人? 对面的那个男人,虽然在骨子里流着她的血,可自小又哪里听过她半分? 如果他肯听话,当年就不会不自量力地妄想跟大房争权,不会恩将仇报地让大 奶奶的儿子为他代罪而亡,更不会在今日这般冷酷无情! 思及此,叶母不禁心灰意冷。她闭了闭眼,长长地吐了口气,带着无限的惆怅, “算了,算了,我什么都不管了。儿大不由娘,儿大不由娘啊……” 脑海里突然堆叠起太多老旧的画面。 它们一张一张飞速地闪过来,又一页一页迅速地掀过去,就像激流不止的时间 一般,任你如何骄狂放纵,任你如何权势通天,都始终逃不过谢幕的一刻。 叶大太太在她最最落魄的时候救了她,将她带到了叶家这个繁花似锦的大舞台 上,对她而言,那个女人就是她的神,没有人可以亵渎,即使是她的儿子也不行。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叶母又哭又笑地喃喃自语着,竟叫出了儿子多年没 有叫过的乳名:“二郎阿二郎,你负尽了天下人,终有一日,你最最重视的人也一 定会辜负你。为娘等着,等着……哈哈哈哈哈……”她的话音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最后终于变成了如鬼似魅的怪笑。 而叶文彰却像骤然被这句话戳中了什么痛脚一般,双拳倏然握紧!英挺的脸庞 在一霎那间变得分外可怖骇人,上下牙都紧紧咬在了一起,发出嘎嘣嘎嘣的声响, 扭曲的样子几乎让人觉得自己眼前的就是来自地狱的修罗。 那颤动一刻比一刻剧烈,好像要将他的五脏六腑,他的七魂六魄都生生掂出来 一般!让在一边看着的徐伯只觉心惊肉跳,老人家双膝发软,差点坐到了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动荡总算停了下来。 而与此同时,叶文彰脸上的惊、怒、恨、贪、嗔、痴,那一切一切的情绪,该 有的,不该有的,都如同大潮退去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的了。 “母亲,保重。”他低声道。然后,电话慢慢地从耳边挪了开,一点一点的, 极为缓慢的,可是每一分钟都确确实实地在移动。终于,落到了话机上,发出了咚 的一声,清脆的声响。 一切,都结束了。 他定定地坐在那儿,坐了许久许久,直到太阳西斜,斑驳的光影透过窗户格子 漏进来,零零碎碎地散落一地。他的心,也有了主意。 叶文彰站起身,走上二楼的主卧室。门口的保镖见是他,自动让了开。 他推开门,连惜抬头望了一眼,脸上没有一丝情绪起伏,“你来做什么?我跟 你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请你,早点放我走。” 叶文彰看着她平静的面容,心中忽然有些苦。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尽心尽力孝顺母亲,母亲诅咒他永失所爱;他掏心掏肺地善待连惜,连惜却决 意要远离。人生这条路啊,可真是难走。不过不管有多难走,他都决心要走下去, 跟连惜两个人,手拉着手走下去。 叶文彰轻轻笑了,不理会连惜方才的挑衅,自顾自说着他要说的话,“我有事 要告诉你。”他看了她一眼,“颜可的孩子,我会留下来。不过你可以放心,你这 辈子都不会看到他的。” “什么?!”连惜目呲欲裂,噌地站了起来,手颤抖着指向他,“你、你……” 叶文彰眼里一闪,一步跨过去,单手抓住她的手腕,另一手则死死地勒住了连 惜的腰身。那丫头仿佛气急了,拼命地挣扎着,甚至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开:“叶 文彰,你个王八蛋!要享齐人之福找别人去!我没工夫伺候你!你放我走,放我走!” 最后,话语中都带了哭腔。 印象中,连惜还从没像现在这么疯狂过,手脚一起上,在他身上胡乱拍打蹬踹, 猫儿似的脸上根本分不清哪里是汗水哪里是泪水。而叶文彰,也难得的没有立刻去 哄她。 他只是紧紧地抱着她,用不容易弄伤她,却也不容她挣开的力道,一分一毫也 不放松。 直到连惜闹累了,闹倦了,不出声了,他方轻轻地开口,染着一点莫名柔和的 笑意。 “傻丫头,你怎么直到今天还不懂?颜可是过去,你是我的现在,你跟她较劲 什么?” “更何况,在颜可之前我又有过多少女人?”他眨眨眼,漆黑的瞳仁里闪过些 忖度,大概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于是摇摇头,便又笑了,“总之,这笔账你是算 不过来的。那会儿你还太小,我还不知道以后会有个你。” “我没想着抹杀你的过去,我也知道自己没那个本事!我只是要求你的过去只 停止在过去,不要在无休止地蔓延下去了!我的要求过分吗?!” 连惜已经哭哑了嗓子,却仍在大喊,几乎忘记了自己前一刻还在闹着要“离家 出走”。 面对连惜期待的双眼,叶文彰张了张嘴,最后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在这个敏感的时候,他要如何告诉她,他已经决定带她远走天涯。抛下家庭事 业,抛下“叶”这个高高在上的姓氏,抛下这里所有的人,再不回头。 而颜可的那个孩子,将是他留给母亲的最后一份礼物。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