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秦福禄笑笑说,咱没当过官,离官场也远,这里边的细针线,我也说不上来, 但从报纸上看,这样四处弄钱赌一把的人,好像是越来越多了。我的看法是,要是 自己有钱,想赌那就去赌一把,要是借钱赌,那就要小心又小心,因为一旦赌输了 你收拾不了残局。 二哥眯着眼若有所思,似乎是有几分明白,还有几分糊涂。 秦福禄继续说,打一个最简单的比方你就明白了,赌钱的人古今都很多,赌赢 的人能有几个?越赌越输,越输越赌,最后,弄不好会把身家性命都输进去。 桑梓回来了,脸儿红红的,看来是喝酒了。二哥很紧张地站起来,讪讪地笑着, 一只手不停地在后脑勺上抓着。桑梓只是简单哼哈了两句,便奔洗手间去了,从此 她就再也没有露面。 自从桑梓回来后,二哥就是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秦福禄愤怒而无奈,自己在 家庭中的地位,便决定了二哥的地位。他端起酒杯说,来,干! 一连干了五杯,秦福禄的情绪似乎好了一些。为了让二哥从桑梓的阴影中摆脱 出来,他开始问老家的情况,尤其是母亲的情况。 二哥深深地吸了口烟说,唉,没法说啊,人家外人问起来,我什么都不说,说 出去丢人呀,让它烂在肚子里吧。咱娘住院摊的钱,老四只给了我二百,老大只给 了五百,再怎么要也要不出来啦!这人要是不要脸了,天老爷也拿他没辙。更气人 的事儿还不是这个,咱娘不是有几千块钱吗?原先存在代销点孙木匠那里,孙木匠 你知道,厚道老实,大伙儿都信得过,他那个媳妇不是东西,跟婆婆针尖对麦芒, 她偷了婆婆的鸡蛋,婆婆跟她理论了几句,把婆婆摁在地上打了一顿,孙木匠丢不 起这份人,再加上人家都说他得了大麻风,窝囊事儿拧成了个蛋,自个人关在屋里 想了一天也没想开,夜里一绳子吊死啦!孙木匠一死,他儿子接了他爹的班,这孩 子不正干,到县城去赌,一把就输了三千多,后来还去嫖娼,给逮进去关了半个月。 老少爷们儿瞅着这孩子靠不住,现在利息又低,就都去取存款,说不定这孩子哪天 犯了大事儿,我这钱还不黄啦?咱娘也把钱取了出来,这里掖掖,那儿藏藏,晚上 睡觉都不实落,连门也不敢出,就这样小心了又小心,没出一个月,钱还是丢了, 只剩了个零头,大头给人偷走了。咱娘知道好几个人惦着这钱,她分了三个地方藏, 还过几天就挪窝儿,什么都想到了,到头来还是让人给暗算了。咱娘对着我哭了半 天,窝囊得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后来发起了高烧,打了三天吊针这才缓过劲儿 来。老三,你说说,这如今的人怎么跟狼一样啊! 秦福禄想象着母亲丢钱后的样子,问了一句:会是谁呢? 二哥长叹一口气说,那还用说吗?家贼难防啊!你知道,咱娘住在老四那里, 老四的媳妇,有事没事就往咱娘屋里钻,东扯葫芦西扯瓢,数完黄瓜数茄子,实际 上是去侦察哩。咱嫂子更不会落在别人后边,她那人你是知道的,一根汗毛恨不得 用锯解开用,别人的东西,恨不能打一巴掌夺过来,这样一大笔钱,她能睡得着觉? 自从咱娘那钱取出来,她天天都去老人那儿坐一阵子,一口一个娘叫着,热乎得像 是刚出锅的狗肉,有时还带个大包子,要不就端一碗水饺,虚声假气的,听得你浑 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她进老秦家的门,差不多有三十年了,她什么时候这样过? 你不知道,她对人家邻居说的那话,才叫恶心呢,说什么人上了年纪,自己养的也 大了,才知道老人多么不易,古来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现在总算尝到了真滋味。 后来咱娘的钱没了,她俩一个也不去了,却都在邻居那里下蛆,这个说是那个干的, 那个说是这个干的,你刨我的祖坟,我挖你的老根儿,这样折腾了一段日子还嫌不 过瘾,麦收的时候还打了一架,老四家毕竟年轻力壮,把老大家窝在地下结结实实 收拾了一顿,脸给抓破了,头发也拽下来一大绺子,第二天她娘家还来了人,抬到 县医院住了四五天,医药费造进去两千多。这种事儿,狗咬狗两嘴毛,有什么里表 是非?再说啦,妯娌间有个你长我短,又没受什么大伤,跑到县医院住起来,这不 是要把小事往大里闹吗?老大两口子放出话来说,不赔他们的医药费和误工费,还 有什么精神损失费,这事儿没完。老四媳妇也不是吃素的,她娘家有四五个兄弟, 个个都像杀猪的,穷得老想找个人家赖一把还没找着呢。老四媳妇说,那个老瓢哪 儿痒了,就言语一声,我给她找个地方免费磨一磨。老大媳妇说,那只小母狗这一 回要是不跪下叫声亲娘,这事儿没完。 秦福禄苦笑着说,好媳妇都聚到咱老秦家来啦!这样的好戏,不卖门票挣点儿, 真可惜啦! 二哥说,这一阵子,仁和庄就看咱家的戏,已经骂过好多场了。咱老秦家这一 大一小俩媳妇,跟前后邻居早就打了个遍,这会儿,人家都等着瞧热闹呢,巴不得 你能闹出人命来,好多人说,这文戏看多了忒没劲儿,什么时候开打见见血啊? 天已经有些热了,又喝着高度白酒,秦福禄却感到一种很冷的东西梗在心中。 一瓶酒已经喝光,天也不早了。二哥说,老三,我明儿就回去,这钱的事儿, 你甭犯难,我知道你手头也紧,这里里外外够叫你作难的。我跑这一趟,一来呢是 看看你,二来呢,对那边也算有个交代,免得他天天去缠我。咱这人心眼儿实,前 些年人家帮过我,求告到我门上,不给他跑一趟呢,这心里过不去,另外呢,也想 问问你,他这事儿到底有谱啊还是没谱。还有一件事,跟借钱的事儿也有关,咱我 小舅子说,你那个在县委干什么主任的同学,好像叫白相生的,现在干了组织部长, 就管干部,要是他肯帮忙,这事儿是小菜一碟。我小舅子的意思,当然是你能回去 一趟最好,把你的同学约出来,该请就请,该送就送。要是你回不去呢,就给你同 学打个电话,垫上个话儿,他自个儿去找,等你什么时候回去了,再一块儿坐坐。 我跟他说了,为这事儿回去不可能,最多能给他打个电话垫上个话儿。老三,要不 是很犯难的话,哪天就给你那个当部长的同学打个电话,咱也算尽了力,事儿能成 不能成,就看他自个儿的能耐啦。 秦福禄说,我跟白相生同学是不假,可来往一直不多,再加上咱是穷教书匠一 个,无权无势的,打个电话无所谓,只是这脸管事儿不管事儿,就难说啦。过去很 要好的同学,一旦当了官都打官腔摆架子,这半生不熟的同学会怎么样,你想还不 是明摆着吗? 拉到这里,兄弟二人开始上床睡觉。秦福禄把床让给了二哥,自己睡在了沙发 上。 第二天一大早,二哥就起床了。他捅醒秦福禄,小声说,我走啦,你甭送我。 秦福禄揉了揉眼睛看表,才五点钟。他坚持要把二哥送到长途汽车站。 秦福禄先替二哥买了张票,然后来到车站附近的一个早点摊儿,要了两碗豆浆, 二斤油条。 还要一个多小时才发车,哥哥一个劲地叫弟弟回去,弟弟却执意要陪陪哥哥。 二哥说,老三,好几年了,心里头有些话,一直想跟你说,可老是开不了口,今儿 要走了,二哥都倒给你,要是说重了,你就多担待点儿。 秦福禄笑笑说,二哥,你这样说就生分了,兄弟姐妹中,咱俩最投脾气,你又 是哥哥,就是打我骂我,我还不是哑巴吃黄连? 二哥也笑笑,叹了口气说,老三啊,这一回我来,才知道你里里外外犯了多少 难。你跟我一样,太犟,心太实,没花花肠子,老认死理儿,这样的脾气,走到哪 里都吃不开。我是个抡大锄的,再怎么蹦也还是在土里打滚儿,再说,人过四十 天过晌,一香炉死灰啦!可你不行,读了那么多书,咱家最你有出息,你要是也混 天熬日头地打发日子,二哥就瞧不起你,不为别的,只为那些小瞧了咱的人,也该 打起精神来好好混。我琢磨我这一辈子,跟你吃了一样的亏,我当兵的时候,干什 么都是拔尖的,提干转志愿兵的机会都有,可咱只知道低着头死干,像头瞎了眼的 牛一样,首长家的门朝哪咱都不知道,这样干得再多也没用,最多开会的时候表扬 两句,年终送你张奖状,算是给你上点儿眼药,到了玩真格的时候,没有人真为你 说话。人家那些蹭来蹭去什么也不干的,却一门心思研究领导的脸,而一到了关键 时候,就有人给他说话,一脚把你踩底下人家就上去了。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