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桑梓最小的妹妹要结婚,老桑家忙成了一口开了的油锅。 桑梓请了几天假,成了里里外外的大忙人,晚上就住在娘家。自从她干公司后, 就成了一颗正在升起的新星,也成了娘家的大红人。婚礼是个很大的舞台,她自然 扮演了总导演的角色,感觉很好,状态极佳,哥哥姐姐妹妹,还有一些前来帮忙的 朋友,都听她的调遣,她手机总拿在手上,像指挥诺曼底登陆一样。 这位小妹其实也不小了,虚岁三十有二,这个年纪终于找到了如意郎君,算得 上是老桑家的一桩大喜事儿。她从十八岁开始正式谈恋爱,十几年中到底谈了多少, 如果没有原始记录的话,她自己大约也很难数得清,一个加强排应该有了,就是前 后同居过的男人,也不下七八个。她老爸有些老脑筋,当年她谈第一个朋友的时候, 老爷子瞧着那个男的不大顺眼,而没定亲更没结婚,就领到家里来明铺明盖,这不 是招狗吗?一气之下,老爷子用棍子把这一对给打跑了。姑娘大了,尤其是热恋的 时候,最忌讳的就是这种棒打鸳鸯,越打她跟恋人越铁,而跟家里人越远。整整三 年,小妹不登娘家门,有时跟她老爸在外面撞上了,竟把脖子一梗,仿佛有血海深 仇一样。老人毕竟疼孩子,尤其是母亲,后来吃饭睡觉都成了大问题,有时一连几 天都不合一下眼,闹得住了院。没办法,秦福禄两口子出面做小妹的工作,而她也 正好跟那个男的过腻歪了,就这样给请回了家。你想,用棍子打走的,用花言巧语 哄回来,走的时候是个失败者,起码也是个流亡者,回来的时候当然就是个胜利者, 一副得胜回朝的样子。她在家是老小,原来就一家人宠着,如今又做了前度刘郎, 从回来的那天起,好吃好喝她是头份儿,衣服一天一换,往洗手间一扔,要老妈给 洗。男朋友也越交越滥,差不多是一年一换,约会两次就领回家来住,一副要把全 世界的男人都试一遍的架式,老爷子竟变得敢怒不敢言。如今终于要周吴郑王地嫁 出去,无论是老人还是兄弟姐妹,都有些送瘟神的味道。 婚礼定在星期六,星期五晚上,桑梓打来电话,要秦福禄带了女儿一早赶过去, 丈夫跟女儿穿什么,都细细地吩咐了。为参加这场婚礼,她自己特意买了一身华丽 的旗袍,还给丈夫买了一身西装,一千多元。这些都表明,并非她多么看重小妹的 婚事儿,有时说起这位小妹来,她甚至恨得咬牙切齿,但小妹的婚礼,却为她提供 了一个展示自己实力的机会,当然要把戏做足了。 父女穿戴齐整,一副俨然去参加王子婚礼的架式。桑桑兴奋得不行,仿佛她就 是新娘似的,秦福禄突然发现,女儿的胸部已经开始发育,他的心不觉一沉,说不 上是喜是忧,据报纸披露,小学女生就有怀孕的,而大学生打饭的时候,掏饭票随 手就能掏出避孕套来,仿佛随身备了块手帕。这世事沧桑,真是一言难尽了。 婚礼估计要到九点左右,一些客人还没到,桑梓的老爸,在机床厂熬了一辈子, 到退休才弄了个两居室,二十口人塞进来,再加上七八个孙大圣似的小把戏,一进 屋,就感到鼻子眼里都是人,各种动静要把天花板掀了去,两间房子像一个拥挤喧 闹的蜂箱。秦福禄感到头大如斗,呆了不到十分钟,他便退出来在楼下抽烟看天。 楼洞口停了三辆车,一辆奔驰600 ,一辆加长凯迪拉克,一辆日本面包。秦福 禄猜,除了面包车,两辆高档车无疑都是桑梓搞来的。按常理,找车接新娘及女方 的眷属,应该是男方的工作,女方张罗这么多车干什么?秦福禄猜了半天才开悟: 显示老桑家的实力。因为一般的车花钱租也租来了,但这样的好车你是没地方租的, 楼前一停,就向邻居显示了自己的能耐,而到男方家里一转,娘家的牛劲儿当然也 抖出来了。 刚抽完一支烟,桑梓就在窗口喊丈夫,秦福禄上楼后才知道,原来是要他帮着 干活:别看这么多人,都是瞎凑热闹的,很少有真能伸手帮一把的,桑梓派给他的 任务是,把要分发的糖和烟一包包地包好,里边先用红纸包一层,外边再套上一个 塑料袋,等酒宴完了的时候,每位客人将得到这样一个塑料袋。 干了约有半小时,工作就完成了,这时桑梓又拿来了一包好糖,外加一条好烟, 要丈夫再包五份,并再三叮嘱,这五份千万不要与那些弄混了,这是送给五位贵客 的。 差不多九点钟的时候,新郎带着迎亲的车队来了,最前边是一辆加长林肯,后 边依次是两辆秦福禄也叫不上名堂来的进口车,接下来是奥迪桑塔纳,一共要有七 八辆。新郎搀了新娘从楼上走下来,新娘一袭白色的结婚礼服,妆上得很重,脸上 的粉太多而唇太红,看上去有几分像是白骨精它妈咪。新郎一身黑西装,结了艳丽 的领带,因他个子太矮,而新娘又穿了高跟鞋,加上结婚礼服像孔雀开屏一样扩张 开来,新郎搀着新娘的样子,便宛若小车拽了个大拖斗。当他们走到楼梯口的时候, 鞭炮声便猛然响起来,从二楼抛下的纸花,也像人工降雪一样飘飘洒洒,看上去便 极有舞台上的戏剧效果。 婚礼举行的地点是桑梓联系的,就在他们公司的一楼会议大厅。最前排放了四 把椅子,一对新人的父母就坐,站在他们后边的,便是今天的贵宾,胸前佩有一朵 小红花,而一般的客人是没有的,他们分别是:桑梓公司的马总,桑梓的同学申处 长,桑梓的二姐夫九两半和他的铁哥们儿段局长,还有一位人高马大的中年人,秦 福禄没见过,不知是何方的方丈。 参加婚礼的约有百人左右,但观众却有好几百,因正好是周末,婚礼又如此隆 重,便引来了很多看热闹的。 仪式的前半部分都是老一套,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完了之后,便 是新郎新娘分别介绍恋爱经过,这应该是新时尚。不知这节目他们是否通过气,从 场面上看,一对新人与司仪似乎没有起码的默契,新郎新娘大眼瞪小眼,谁也不好 意思开口,而四周的观众却开始热烈鼓掌,并伴随了噢噢的嘶喊。看来所谓的瞧热 闹,瞧的大概就是这一折。 僵持了约有一分钟,一对新人逐渐走出了最初的局促,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 水烫的架式,司仪终于打破僵局,说起了单口相声。这司仪是出价五百元雇来的, 号称省城第一司仪,一上午要主持三场婚礼,要不是马总面子大,今天还雇不来呢。 司仪说,新郎新娘面皮嫩,不好意思讲哩。我给他俩做的月老,这里边的恩恩 爱爱,沟沟坎坎,缠缠绵绵,磕磕碰碰,卿卿我我,骂骂咧咧,搂搂抱抱,打打杀 杀,都在我肚里装着哩…… 秦福禄算了一下,司仪这段单口相声,除了普通话外,起码使用了五六种方言, 从大范围讲,有赵本山的东北话,赵丽蓉的河北话,郭达的西北话,巩汉林的南方 普通话,再有就是各种山东方言。故事都是瞎编乱造的,比电视上那些贫气的相声 还要贫,其实就是活生生地拿着新郎新娘开涮,却极受欢迎。看来这位职业司仪精 于此道,肚里的爱情故事很多,不用准备,张口就来,像打开了高压水龙头一样。 此人看样子是读过一些书的,五短身材,戴了副近视眼镜,讲起话来底气十足,大 有王刚的风采。 酒宴进入高潮后,所有的嘴巴都像是高音喇叭,一会儿二号倒了椅子,一会儿 三号摔了杯子,一会儿八号哭了孩子,一会儿五号吵了起来。秦福禄想,这部婚礼 交响曲,这会儿才到了华采乐章。 新郎已经喝多了,秦福禄第一次认真地端详了一下这位新郎:不到一米七的个 儿,吻部突出,嘴唇翻着,说话的时候满嘴刮风却老是下不来雨。秦福禄想,这位 个体老板,除了有几个小钱,剩下的还有什么呢?据说有个三五十万,小妹一下就 动了真情,扔了那个谈了一年而且正在同居着的男朋友,吃了秤砣铁了心。她甩了 的那位男朋友,就是秦福禄介绍的,是刚分到中文系的研究生,白白净净的,人材 要在小老板之上,人品也很好。 哗啦一声巨响,大厅一时静下来,大家循声望去,就见一号的桌子给掀翻了。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一号都是长者,酒是喝得最少的,也是今天显得安定 团结的一桌,却突然来了个在沉默中爆发,秦福禄猜,肯定发生了很严重的不愉快。 没过多久,大姐夫老孟就过来了,坐下后咬着秦福禄的耳朵说,掀桌子的是老 爷子,为了收的喜钱。这红包收了不少,小两口想都窝下,新郎的父母还想分红, 你想想,老疙瘩在家这么多年,老两口搭进去多少?老爷子这窝囊气又偷偷咽了多 少?这场婚礼又花了多少?一帮人都磨了小刀来割肉,老爷子多喝了两杯,他能不 掀桌子? 秦福禄想,如此隆重的一场婚礼,竟来了这样一个结尾,真是妙极了。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