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最近,桑梓的心情特别好,对丈夫也特别大度,似乎已经完全走出了冷战的阴 影。继那套一千多元的西装之后,又给丈夫买了一件五百多元的T 恤,另外还有一 双皮凉鞋,三百多元。有生以来,包括最景气的那些年,秦福禄也不曾有过这样的 行头。在桑梓的一再催逼下,甚至她都要翻脸了,秦福禄才把这些行头武装到身上, 一些同事见了,拍拍他的肩膀说,老秦,是不是准备红杏出墙啊?这身行头一穿, 简直大帅哥一个,酷呆加酷毙啦! 这天下午六点多,桑梓就回了家,这是很少有的。她左手拎了两条大中华,右 手拎了到菜市场采购的一大袋子东西,进门就笑嘻嘻的。秦福禄正在赶写那篇论文 的尾巴,妻子对他说,你写你的,今天我下厨,做几个好菜慰劳慰劳你。 哗哗的水声,刀勺的撞击声,不时从厨房传来,桑梓一边忙活,还一边哼着小 曲儿。秦福禄坐下来继续弄他的论文,这个历时数月的工程,像一场漫长的凌迟, 现在总算要结束了。如果不是为了职称,如果不是怕彻底得罪了王胡,当然怕得罪 王胡说到底还是为了职称,他是宁肯闲得去马路上看风景也不会弄这种论文的。对 很多人来说,无所谓好恶,干什么都行,只要有利就行,而即使干一桩自己很不喜 欢干的事儿,也很快就能干出来,无非是糊弄一下就完事了。秦福禄却做不到,他 干任何事儿,不管心里多么不情愿,一旦干起来就认真得不得了,一草一木都要安 置得有板有眼,在这一点上,他不大像个浪漫的诗人。他曾自嘲说,这是农民的遗 产,因为任何种过地的人都知道,一分劳动一分收获,你糊弄土地,土地也会糊弄 你。在这个鸡毛满天飞的世界里,虚假的东西越来越多,精明的人们都加入了糊弄 大军,如果还有认真诚实的劳动的话,那就是农民与土地的对话。当然,这不能完 全用农民的善良来解释,而是残酷的生存决定的。 王胡所以选择了秦福禄,也是看上了他的这份严肃认真。据说有人为争这个项 目,曾经给主任送过礼。现在的王胡,已经不是当年那只来哼鸡,他的总体战略有 了一个根本的调整,也就是从过去的量转到了现在的质,也可以说是玩起了名牌战 略。他曾很真诚地对秦福禄说,我已经出了上百本书,可以说是著作等身了,但真 正的拳头产品不多,著书立说,不该是儿戏事儿,古人谓之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 事。所以呢,我这把年纪,人老珠黄,来日无多,该考虑弄点儿传世之作啦! 对王胡的这些宏论,秦福禄只是听着,一会儿唯唯,一会儿诺诺,从来不置可 否,更不会谈自己的见解。他的自我感觉虽然很糟,但还是觉得自己跟王胡不是一 种人,就像不是一种生物一样。这次推心置腹的谈话要结束时,王胡拍着他的肩膀 说,中文系的中青年教师,我最看重你,学问上功底厚实,做人呢本分诚实,咱们 今后要多多合作! 女儿回来了,蹦蹦跳跳进屋来,跟爸爸报喜说,老师表扬我啦! 秦福禄拢了拢女儿的头发问,表扬你什么啦? 桑桑说,我的作文《我的新家》,语文老师上课的时候念啦! 秦福禄说,不错,将来能成个大文豪,可这房子不是咱们的呀? 桑桑说,就是咱们的!反正我不走,等孔爷爷回来,让他去咱们家住,他就一 个人,要这么大的房子干什么? 秦福禄笑着说,你这祖国的小花朵,怎么独夫民贼似的,人家的东西好,就能 打一巴掌拿来当自己的吗? 这时就听桑梓喊,开饭啦!开饭啦! 桑梓做了一桌子菜,有鱼有肉还有河虾。女儿一看就叫起来,还是我妈厉害, 天天吃我爸做的饭,我都想绝食啦! 桑梓打开了三瓶酒,白的啤的红的还加饮料,整个一桌四中全会。她把大中华 也打开了,扔一包给丈夫说,这是马总送你的,他还有事求你呢。 秦福禄笑笑说,今天这么贤惠,感动得我老想哭鼻子,原来却是场鸿门宴啊。 妻子说,你就别酸啦!报告你个好消息,公司要盖宿舍楼,就在醉心湖边上, 是最好的位置,图纸已经定了,最近就破土动工,按我的职务,起码分个三室两厅, 一百三十多个平方。据说今年我还有官运,要提副总,要是那样的话,就住二百多 平方的,老公,怎么样,算个好消息吧? 秦福禄连连说,好消息,好消息,来,为了你给我们带来的一片光明,干一杯! 桑桑也来凑热闹,一家三口碰得当当响,都干了。 一个小家庭的温馨祥和,似乎原汤原汁地回来了。 房子还是主题,桑梓说,这一次房改,谁都明白,最后的晚餐啦,什么标准不 标准,中国的事情谁都知道,剜到篮子里就是菜,扒到碗里就是你的,吃到肚里最 安全,所以呢,有钱的单位都准备盖新楼,没有不超标的。衣食住行四大块,最要 命的还是个住,一套好房子要上百万,靠工资什么年月能抠出来?这样一盖一改, 睡一觉就成了百万富翁,大家都有利,越当官儿的赚得越多,他能不使上吃奶的劲 儿盖?我听说,财政厅处级以上的,去年刚搬进新楼,带中央空调的,还嫌不好, 现在又准备盖新的,你想啊,它有的是钱,不花又不下崽子,更不是自个儿的,它 能不憋足了劲儿花吗? 由外边的盖房热,很自然地扯到了高校的住房,桑梓继续大发议论说,在高校 呆着,要是不能在学问上搞出点儿名堂的话,还不如脚底下抹油走人,工资奖金住 房,哪一样都没法跟人家比,一个处长都没权吃顿饭,还不如人家一个办事员大头 兵哩。理儿明摆着,学校是个花钱的主儿,伸着手问人要钱,像个要饭的,你的日 子能好过吗?议论完了她却来了个“但是”,像领导讲话一样完成了一个转折,认 为丈夫还是要在高校呆着,因为她坚信丈夫能搞出名堂来,而且会是大名堂,对此 她有着足够的自信。 秦福禄笑笑说,谢谢伯乐的知遇之恩,来,敬伯乐一杯。 桑梓说,你甭伯乐不伯乐,找我这样的,算你烧了高香,咱这个家,往后你主 内,弄你的软的,我主外,弄我的硬的,把孩子培养好了,全家拧成一股绳,很快 咱就奔大康。你也别敬我了,为了咱们的大康,干! 干了。秦福禄半真半假地问,这大康是个什么概念啊? 桑梓笑着说,看看,老外了吧?现在不是整天吆喝奔小康吗?人家那些早就小 康了的,当然要奔大康。大康的硬件是三个子:好房子,好车子,好孩子。房子车 子不用说了,这好孩子,是说孩子有出息,就是自费留学,也能弄张绿卡回来,有 了这三个子,你这日子还不是进了共产主义? 秦福禄调侃道,这目标够宏伟的,咱们家,现在还一子不子呢。 桑梓说,甭急,房子快了,车子也不远,孩子更没问题。好啦,展望未来就展 望这些,下边咱谈具体的,不是说从现在做起,从自己做起吗?桑桑还小,但也快 进初中了,要把学习弄好,不能掉了队,一定要考个好中学。老公,你最近表现不 错,开始练书法,论文也弄完了,这就是进步。老关在家里生闷气没用,你不去拼 上老命做个人上人,别人就会踩死你。这两天,我陪你去王主任那儿坐坐,把论文 送过去,也跟他弄得热乎点儿,职称的事儿,他是个关键人物,这一回,就是砸锅 卖铁也要弄上。来,为了你的职称,咱俩干一杯! 放下酒杯,秦福禄开玩笑说,干了几年破公司,你成党代表柯香啦!还真是站 在高坡上,挥手指方向哪! 桑梓一笑,说,你别拿我穷开涮啦!咱说正经的,马总的小舅子晋高工,有场 英语考试,他才初中毕业,还是文革时代的,26个字母都认不全,还不烤糊啦!你 去替他,考点在五中202 教室,明天下午三点。准考证我拿来了,上上下下里里外 外的工作,马总的秘书都做好了,不会出什么纰漏,再说啦,这种考试纯是糊弄着 玩儿,谁还会当真?高考跟研究生考试都有玩猫腻的,还有真事儿吗?马总说了, 就是万一出了事儿,也确保你没事儿。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