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桑梓又说,但有一点儿你要注意,答题的时候悠着点儿,别考得太高,能及格 就行,最好是把分抠死了,弄个65分是最理想的。我知道你从来不干这种事儿,但 为了混出个人样来,你不干还真不行。老公,你这人好就好在太真,可有时候坏也 坏在太真,往后啊,要跟人家学着点儿,该真的时候就真,该假的时候就假。当然, 该坏的时候还要坏,要坏出花儿来,这一条打死你你也学不来,所以就免啦,先学 学作假演戏这一手吧。你掐着指头数一数,中文系的老师,除了那帮头上没了毛的, 哪个没替人家考过试? 秦福禄未置可否,只是一脸的苦笑。 桑梓一看,心里有底了,笑得一脸灿烂,连敬丈夫三杯,为他明天的出征壮行。 喝完后又说,你考完后别走,马总派秘书跟司机在大门口等你,在王朝为你压惊。 替考的人不少,能到王朝撮一顿的可不多,明天正好星期六,我跟桑桑在王朝等你, 咱们在那儿胜利会师! 桑梓已有几分酒意,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有些顾盼撩人,虽徐娘半老,却大有 少女的风采,秦福禄不禁心旌摇摇。毫无疑问,长期的冷战会结束在今晚,他们要 把快乐跟幸福搬到床上。 女儿早就看电视去了,桑梓坐到了丈夫身边,手上便有了一些亲昵的举措。机 器发动起来了,却不能自由驰骋,这时两口子便有了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发现:女儿 是这个世界上最多余的东西。原来女儿小,睡眠又多,对夫妻床上的工作毫无影响, 现在就不行了,桑桑现在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站到穿衣镜前端详自己,仿佛镜 子里的那个小姑娘,是这个世界上最耐看的一件宝贝。最近一次洗衣服,秦福禄掏 女儿的口袋时,竟发现了一张小纸条,约她周末去看电影,无疑是个小男生写的。 托着那张小纸条,似乎是托着核武器的黑匣子,秦福禄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生活里 又潜伏了一份新的凶险。 周五周六的晚上,女儿都要跟电视搏斗到深夜,这已经是惯例。他们只能退而 求其次,于是这酒喝着喝着就成了牛饮。长期的冷战毕竟结束了,迷人的大房子已 经走下图纸,职称到手应该毫无问题,一位书法家的降生就在八年后的某个夜晚。 希望在前方招手,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幸运女神会对咱们微笑的。 亲爱的,咱要好好过。 干杯。干杯。干杯。 到底干了多少杯,统统不记得了,印在秦福禄脑子里的最后一点儿印象,也是 最打动他的,是妻子捧着他的脸说:等着我。 秦福禄是想等的,可是酒精已经主宰了他,借着妻子的搀扶,他艰难地把自己 平放在床上,脑袋一歪就跌进了黑甜乡。近来急着赶论文,他经常熬到深夜,今天 终于松弛下来,加上冷战结束带来的松弛,他马上睡得像一具尸体。 第二天,秦福禄差不多睡了一上午,近十一点的时候,起来热了一下昨晚的剩 菜,父女俩吃了。女儿继续看她的电视,他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把写好的论文 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对个别的地方做了些改动。一点钟的时候,桑梓打来电话, 提醒丈夫不要忘了下午的考试。 第一回干这种勾当,他很紧张,既怕给查出来弄个鸡飞蛋打,也担心自己昨晚 喝多了,昏昏沉沉给考砸了。当他跨进202 教室的时候,就感到心脏蹿到了嗓子眼 儿,仿佛只要一低头它就会掉出来。但当他对号入座坐下后,悬着的一颗心便一下 落了地:两个监考官像是没睡醒,任何盘查都没有,似乎谁都可以找一个位子坐下 来,而参加考试的人当中,有的看上去居然很像高中生。有资格晋升高工的,起码 要在35岁以上,可见这替考,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是阳光下的一项事业。 铃声响过,卷子发了下来,秦福禄一看,差点儿笑出声来,一张卷子正反两面, 难度大概还达不到初一的程度,选择填空是最多的,只要学过两天英语,闭着眼睛 瞎猜也能弄个及格。较难的汉译英压根儿就没有,一段英译汉的短文不超过十个句 子。他认真地算了一下分数,有选择地做了,分值凑了个70. 桑梓定的指标是65分, 为防万一,他增加了5 分,多几分问题不大,而万一不及格,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一刻钟就做完了,怕第一个交卷太扎眼,他选择了按兵不动,两位监考官一位 在室外看风景,一位坐在讲台那儿抽烟,很幸福地跷着二郎腿。考试者也有几个人 在抽烟,秦福禄于是也抽了起来。后来,大约是那位监考官坐腻了,便下来巡逻, 看到秦福禄桌上的大中华,眼睛一亮,冲秦福禄很友好地笑一笑,秦福禄投桃报李, 也笑一笑,并抽了一支烟递给他,他点点头接了,因手里的烟刚点上,他便顺手把 烟夹到了耳朵后边。 陆续有人交卷,把桌椅碰得很响。应该没有任何风险了,再枯坐下去已毫无意 义,秦福禄便交了卷。那位监考官再一次冲秦福禄微笑,秦福禄也再一次报以微笑, 同时又敬他一支烟。他手上正燃烧的,大约是刚才那支中华,于是新的中华便又驻 扎到了耳朵后边。 马总的坐骑奔驰600 ,果然忠实地候在门口。秘书跟秦福禄是认识的,他迅速 从车上下来,跟秦福禄热情地握手,上车后,便详细地询问考试的情况,秦福禄简 单地讲了,而且打包票说没有任何问题。当秦福禄讲到监考官接受敬烟并夹到耳朵 上时,包括司机在内,三个人都哈哈大笑。 约二十分钟,王朝大酒店便到了。秘书把秦福禄带到王朝厅,还有两位礼仪小 姐保驾护送,似乎自己像个大人物似的,秦福禄有些滑稽感。秘书说,秦教授,马 总他们一会儿就到,请稍候,委屈您啦!接着转头对服务小姐说,抓紧上烟茶,这 可是马总的贵客,不能怠慢啦! 约六点多的时候,马总他们到了,一干人一边走一边说笑,像是开进了一支大 部队。马总热情地问候秦福禄,接着是他的夫人。桑梓漾着一脸的春风,女儿则像 是一只第一次试飞的喜鹊。 完全像一场随便的家宴,马总说,本来儿子也该来的,但他后天出国,他的一 帮狐朋狗党给他送行,来不了啦。说完,硬让秦福禄做了主宾,桑梓则是副主宾, 马总的夫人挨着秦福禄坐下,桑桑则靠着妈妈。 两位服务小姐在忙碌,酒菜很快就上来了。一人面前有四种规格的杯子,大小 不等像四个音阶,小姐在挨着斟酒,有XO,五粮液,干白,扎啤。 马总致祝酒词,眼睛大多数时间在秦福禄身上,很客气很友善的样子。他沉吟 了一会儿说,在教授面前,我这个大老粗都不敢说话啦!今天,为了两家的团聚, 也为了秦教授打了个漂亮仗,咱要喝个高兴,喝个痛快!我呢,老了,又是脂肪肝, 平常早就滴酒不沾,但今天豁上老命,也陪教授喝两杯。大家都放开,能喝的要放 开,不能喝的也要放开。 桑桑始终游离于酒席之外,所以她早就让小姐打开了音响,自娱自乐地唱起了 卡拉OK,她一边唱,身子还在和着节拍轻轻扭动,话筒也像长在了手上。她已经不 再点歌,盘上放什么歌,她就唱什么歌,像坦克一样一路开下去。 这时,马总提议秦福禄来首歌,秦福禄坚决推辞,最后马夫人说,来,咱俩一 块儿唱,总行了吧?唱得好孬无所谓,关键是放松放松。秦福禄没了退路,只好拿 起了话筒。 点歌又绊住了,因为近年来的流行歌曲,秦福禄一首也不会。马夫人说,那就 点老歌,九九那个艳阳天总会吧? 那个熟悉的旋律响了起来。马夫人的眼睛,不时瞟秦福禄一眼,似乎找到了些 小英莲的感觉。望着她的一脸褶子,秦福禄却很难找到十八岁的哥哥的感觉。 歌应该是唱得不能再糟了,但掌声却很热烈。歌近尾声的时候,马总还来敬酒, 说是祝贺教授演出成功。他的举止透着轻佻,与其年龄分明很不相符。 接下来便是马总与桑梓合作《迟来的爱》,秦福禄虽然也跟着鼓掌,心里却酸 酸的。马总与桑梓都有了七八分酒意,两人不时对视一下,似乎通过空气传递了一 些什么东西,而当二人昂首高歌时,秦福禄才发现,他们的合作非常默契,简直是 珠联璧合。桑梓几乎天天有酒局,看来这种默契是长期磨合的结果。 桑梓的白金手镯,还有白金耳环,都在灯光下变得很刺目。这些行头都是近几 个月添置的,秦福禄从没过问过,就是没有冷战,他也不会问的,但他知道,这白 金比黄金要贵,而桑梓仅仅靠工资,应该是无力添置的。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