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小试片室里,只有两个工作人员和他们。这原是潘烈要求试映,他没有邀请任何人, 除了思嘉。 思嘉专注地对着银幕,对潘烈的表演看得十分用心,或者是每一个演员的习惯,她 只是对着银幕。 潘烈当然也看试片,却一点也不专心。他不停偷看思嘉,他不相信她没发觉他的注 视,她怎能做到一点反应也没有?真是对他无动于衷? 他不气妥,只要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无论如何不能气妥。他眼中始终有一抹光芒, 那光芒就是刚才车中她给他的一丝光明。 虽只是这么一线,他已满足。 戏演完了,她透一口气,他也是——他根本什么也没看到,但戏可以再看,和思嘉 相处的时间却不多,他能分别其中轻重。 “我得说——你是天生的好演员,”思嘉由衷地说,“你不演戏是浪费。” “我知道自己的长处,做戏时我完全投入,我当它是真实的,我在戏里也生活一 次。”他认真地答道。 “所以你是演员,不是戏子。”她微笑。 “请别用戏子来分别我们,我们是一样的人,我知道,我感觉得到。”他诚挚又痛 苦。 “感觉不一定正确。”她是故意的吗?人不能如此冷血,“你不能猜测我!” “思嘉——” “我想回家了,”她站起来,“谢谢你请我看了一场精采的戏。” “我不请你你也看得到,主要的是——你肯跟我一起来看。”他非常真心诚意。 “好戏总是先睹为快。”她淡淡地说,一边已开始往外走。 “我能不能再搭你便车?”他追上去。 “当然可以,我送你回家。”她一点也不在意。 “如果我能送你回家该多好。”他说。 “你没有开车。”她笑,好抚媚的笑容。 他看呆了,以至忘了走路,呆楞之后才快步追上去。 一直走到车边,她才回头看他一眼。 “你放弃运动完全不觉可惜?”她打开车门。 “不。”他肯定地说,“因为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在运动场上你的光芒十分耀眼。”她在暗示什么吗? “我不需要那么耀眼的光芒,”他想一想才说,“只要有一个人望住我就足够了!” “总之——很可惜。”她停了一下才说。 “并不,我仍运动,教一点学生,自己也保持状态。”他象在解释。 她眼中光芒一闪,象是喜悦。 “是吗?我以为你只拍戏。” “不,今夜我就要练习——”心中灵光一闪,突然福至心灵,“你愿意去看看吗?” 她很犹豫,终于还是说: “可容外人参观?” “当然,只是我自己练习。”他心跳兼狂喜,今天的运气怎么好得如此这般,“现 在去。” “通常你不吃晚餐就练习?”她望一望天色。 “只能吃一些点心,否则不能运动。”他笑,露出雪白整齐又刚强的牙齿。 “不再需要教练?” “我自己足可做教练。”他笑得阳光灿烂。 “其实——”她考虑一下,“我更欣赏你运动场上的表现,穿上戏服,你始终是剧 中人,虽然你演得好。” 他思索半晌,仿佛明白了她的意思。 “演戏只是达到目的之手段,运动却是一生一世的。”他很真心地说。 她闭闭眼睛又笑一笑,他又看呆了。 天下怎有如此动人的女人?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能牵动人的心弦? “这样——很好。”她象透了一口气。 “你常说‘很好’,这代表什么?”他望着她。 她沉默地看着前面的路。 “你还没说运动场的地点。”她淡淡地说。 “就在我们大学。”他说,“不过要先找家店买点心。” “运动和拍戏都要体力,营养是重要的。”她说。 “是——我明白,我——” “最近见过苏哲吗?”她不给他讲下去的机会。 “没有,她忙我也忙。”他摇头,“其实——我和她并不是很接近的朋友。” 她笑,仿佛说他不必急于分辩似的。 “她人很好,很热心,对你的事很紧张,也十分帮忙。”她说。 “是。我们相处有如兄弟姊妹。”他有点着急。 她终于笑出声音来。 “不必急急分辩,我并非暗示什么。”她说,好象大人抓住小孩子的错。 “事实上是——”他急得红了脸。 “你可知道,这一年你看来改变很大,我是指外型。”她慢慢说,“你的年龄和外 表不符合。” “我说过,内心里我是很成熟的人。”他立刻说。 她不置可否地笑。 “你为什么不信呢?内心已超过三十岁,所以外表看来也如此,年龄——不重要。” 他着急地说。 “我没有看重年龄。”她说。 “这样很好,”他高兴起来,“年龄真的不能代表一个人成熟与否。” “我心理上有庞逸那么老。”她第一次提起丈夫。 “不会,绝对不会,”他紧张地说,“你不可能有比年龄大二十年的心理。” “事实上是,所以我选择他做丈夫,我们很融洽,很快乐。”她悠然。 “你根本不知道快乐是什么,”他有点发怒,“就象你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一样。” 她眉梢一掀,想说什么,终于忍住。 “或者我不懂,但这不重要,”她说,“有没有爱情对人生影响不大。” “你真这么想?”他诧异。 “当然,我一样生活,一样工作,而且平静。”她说,“我此生最大的追求是宁 静。” “追求到了吗?”他问。 “不肯定,至少——我目前快乐。”她说。 “快乐只是表面,你内心真快乐?”他大声说,“你根本在替自己掩饰,不敢面对 自己内心。” 她望着他半晌: “难道你比我更了解自己?” “我了解,我真的了解,”他激动地说,“嫁给庞逸,你根本就放弃了一切的追求, 你以为婚姻就是一切,然而是不是呢?你敢扪心自问吗?” “为什么你总要怀疑我同庞逸的感情?”她有点变色,“你怎知我们夫妇间的事。” “或者你们有感情,但绝对不是爱情。”他肯定得无与伦比,“你可以比较一下。” “比较?!”她意外。 “你——”他胀红了脸,又认真又矛盾又孩子气,“你可以试着接受我。” 她的眉心慢慢聚拢。 “请别以外表看我,我的内心古老而传统,”她吸一口气,“我愿从一而终,永不 二心。” “这并不是美德!”他怪叫,“没有爱情而勉强在一起,这叫做——屈服于既成的 事实,是东方女性最大的弱点,这——很不好,很可悲。” “我是很自信的。”她一点也不激动,“我觉得,如果我们只象普通朋友,我们可 以相处得更好些。” “你以为——我能吗?”他痛苦地说,“爱情是不受控制的,它来了,它发生了, 谁能抗拒?” “但是我——并没有发生什么。”她不看他。 “你扯谎!”他怪叫,那完美无瑕的男性面孔因极度痛苦而改变,“你为什么不肯 向我说真话?” “我说的是真话。”她淡淡地说。 他猛然替她煞车,用双手紧紧地捉住她的手臂,他那模样——仿佛要吞噬了她。她 吃惊而惶恐,她害怕发生的任何事——终于,他颓然地放开她,只剩下急促的喘息。 “总有一天,你必会认错,”他咬着唇,“思嘉,你无法再骗我,你会承认。” 小勤鼠书巢 Luo Hui Jun 扫描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