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飘泊 欢多少少, 歌长短,酒浅深。 而今已不如昔, 后定不如今。 闹处直需行乐, 良夜更教秉烛, 高会情分阴。 白发短如许, 黄菊倩谁簪。 太阳下山了,残霞照著这依傍峻岭的小镇。采眉看到那高低不平的土路,瓦 石剥落的房舍,就明白不会有可以让自己好好梳洗、清理乾净的客栈了。 他们由富阳往西行,已数不清过了多少天,只知道路程愈来愈颠簸。或许是 不想引人注意,怀川总刻意避开都通大邑,专挑偏僻的地方走,於是也错过了比 较像样的驿站和旅舍。 因为采眉,行程已迟缓许多,但对她这样从未经历江湖的官家小姐而言,仍 是辛苦。尽管在竹塘的三年已磨去她很多的娇气,然而,穷山恶水的飘泊,若无 坚强的意志力,一般人也难吃得消。 没错!她是从不曾抱怨过,再苦再累,也咬紧牙关的忍下来,比如她的一双 脚,有时因为路险,无马无车可坐,必须用走的,才第一次,脚上就起了水泡, 然後破了再长,长了再破,仿佛又回到幼时缠足那血肉模糊的情况。 而足底乃女人私事,她自然不好对怀川说。幸好过了江西省界後,他们一直 骑马,双脚不必再受压迫,虽仍有阵阵椎心之痛,也能勉强忍受。 他们停在一楝门口直竖著栏杆的客店前,怀川很快的下马系绳。采眉望著地, 吞吞口水,犹豫了半晌,才小心的下来,脚才一碰地,一股尖锐的刺痛穿心而过, 令她的眉忍不住蹙起。 「你还好吧?」怀川忧心的问。 「我很好。」她不愿显示出自己的软弱。 可才没走几步,猛地跟跄,整个人斜倾,若非怀川扶住她,她铁会跌得很难 看。 采眉努力的要站直身子,同时拉拢衫裙,怀川的手也立即放开。他们这一路 上很少交谈,相处得就如一个耿直的兄弟和一个贞烈的寡嫂,她虽觉得可笑,但 他要假装,她也乐意配合。 她曾想过要揭掉狄岸那虚伪的面具,但如此一来,她成了妻子的名分,他有 可能变脸,然後用丈夫的威权逼她回南京,到时她连威胁要出家为尼都行不通了。 所以,她宁可当寡嫂,还得到一点自由和尊重,让采眉在固有的父叔、兄弟 及丈夫的礼教框框外,体认到另一种从不知道的男女相处方式。 怎麽形容呢?有情恰似无情吧! 像此刻,她忍痛走向房间,感觉到怀川在她身後的视线,内心不禁泛起战栗, 是一种无法陈述的愉悦滋味。 若在从前,她一定会又羞又恼,为著男女之防,整日如惊弓之鸟,陷入无数 的挣扎和矛盾中,简直要令她崩溃。 现在了解他的真实身分,心态完全改变,一下子海阔天空,人不自觉的放开, 偶尔还会去招惹怀川,反而轮到他不自在了。 采眉的唇边浮起一朵浅笑,暂时忘了脚上的痛苦。直到坐上那叽嘎作响的竹 床,折磨人的尖锐疼痛才又回来。 她迫不及待地脱下木底鞋,再来是绣鞋,那缠足的布真的又染了斑斑血迹。 突然有敲门声传来,怀川在门外说:「呃……我已经叫好饭菜,可以下楼吃 了。 又要下楼?她忙说:「我很累,想休息,你自己吃吧!」 听他不吭声,大概是接受她的理由了,所以,采眉继续低头解开白布,一层 又一层的,那弓得秀气适中的脚上,有新旧泡和磨擦伤,状况不好也不坏,只可 惜了原本白皙滑腻的肌肤。 她惯例以巾布细心擦拭,至少感觉乾净清爽些。虽然有一点自怜,但在富阳 冲动地随怀川出走後,曾有的种种疑虑回到脑海,然而,她却不曾後悔过。 在离开前,她写了一封信禀告南京的爹娘,说她自愿在竹塘守丧三年,再由 夏万亲自送函。这样的欺骗虽说不好,但若揭开真相,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你真不怕南京的家人发现吗?」怀川那时不以为然的问。 「本来我二姊在杭州,是要有些顾忌的。」采眉说:「但她在年初已随我姊 夫回北京,而我娘家暂时不会有人来看我,你不用担心会背上一个诱拐的罪名。」 「什麽诱拐罪名?根本是你赖上我的!」他冷哼一声说。 采眉为这段对话笑了许久。 嗯!当个没有忌讳、责任及束缚的女人,想做什麽就做、想说什麽就说,真 的很快乐,但是,这种福能享一辈子吗? 她躺著,把已不再疼痛的双脚伸直。 蓦地,又有敲门声传来,同样是怀川的声音,「呃……夏万人已到,你或许 想见见他。」 采眉心里著急著,胡乱整理衣装、套上绣鞋,速速地打开门。 夏万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他恭敬的向她请安,并说孟家一切平安。 采眉忍著脚上的不适问:「老爷和夫人相信你的说词吗?」 「相信。」夏万回答,「孟老爷还特别夸赞三姑娘的孝心,孟夫人也掉了些 眼泪。」 采眉听了心酸,刹那间觉得自己好惭愧,有负老人家的一片苦心。这都是怀 川害的!她没好气的瞪了怀川一眼,然而,他却只看著木板地,一副若有所思的 样子。 她谢过夏万,把门关上,四周简陋的房舍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她有舒服的日 子不过,为何要随著仍不肯承认是她丈夫的怀川吃苦又受累呢, 她愣愣地坐 著,门意外地又响了两声,但这回怀川不等她应答就走进来,手上还拿了一个小 小的白瓷瓶。 「你要做什麽?」她赶忙将脚收进裙子底。 「你的脚流血了,为何不说呢?」他的眼睛看向并没有完全遮住的缠脚布。 采眉的脸顿时通红,从缠脚的第一天起,母亲就三令五申的叮咛,这缠布是 女人的私密,不许任何男人看,除了丈夫。 呀!她羞什麽?怀川是丈夫……但此时他是狄岸……心里挣扎著,她藏也不 是,不藏也不是,著实尴尬极了。 怀川的表情不比她自然,这一路上他一直在思索,自己究竟是哪根筋错了, 竟任感情泛滥,带她进入危险的江西?而看她因暑热而香汗淋漓的脸,在荒原中 寸步难行的模样,都在在让他怀疑他是否是自找麻烦? 他有好几次想改变主意送她回南京,但莫名的不舍让他带著她一镇又一镇的 往前走。方才无意间撞见那染血的缠布时,心还猛地痛了一下,她这倔得教人生 气的女人呵! 「我的脚与你无关。」采眉结巴的说。 「怎麽无关?等你残废了,不但报不了仇,还会成为我们的累赘。」他的情 绪仍未平复,「你必须抹药。」 「我才不是残废,更不要用你的药!」采眉痛恨他的用词,极不友善地说: 「请你出去!」 她的凶悍又比以前的冷漠更刺激他的男性本能,她好歹是他的妻子……或许 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恶意吧!他身子一低,便捉住她的右足,绣鞋落下,是盈盈一 握的秀丽。 采眉惊呆了,心慌的叫著,「狄岸,你好放肆,我……我是你死去好友怀川 的妻子,你竟……竟敢无礼?!」 她愈骂,他就捉得愈紧,并将瓷瓶内的青色药油涂在伤处。他的触摸如此热, 药油如此凉,伤口如此痛,形成极奇怪敏锐的感觉,几乎令她无法呼吸,话已说 不出,只有指甲扣在竹床里,几近折裂。 那不可思议的柔嫩感让怀川忘魂失魄,一遍遍的轻抚,直到采眉踢开他的手 说:「够了没有?」 他冷静地站起来,「出门在外,我们都是自己当大夫,有时甚至顾不得男女 之别,你若不存邪念,就没有邪念,而你是怀川的妻子,一直都是如此。」 瞧他还振振有辞?若他不是怀川,她不是一刀杀死他,就是一头撞死自己了! 游戏玩到这种地步,也太过头了吧! 他离去後,采眉兀自激动著,不但脸蛋排红,连手脚肌肤也呈现一片霞色。 人人都说怀川忠义可嘉、正直无比,但他也轻浮、讨厌得可以,怎麽就没有人告 诉她呢? 渐渐地,她觉得通体凉净,唯有双足上仍留著他的感觉,久久不散。然後, 愤怒消失,内心有说不出的滋味,仿佛她那次梦见狄岸的消魂悠荡…… 在采眉的教养里,夫妻为五常之一,是严肃的伦理,请相敬如宾和举案齐眉, 她所熟悉的女子榜样,是朝廷赐封的夫人及贞烈不屈的节妇,皆端庄贤慧。 另外有一类女子,就是青楼的歌女、舞伎,她们出卖灵肉,专事狐媚诱惑, 毫无尊严可言,而那是她想像不到的世界。 她不知道,男人将妻子当作成家立业的一部分,带著使命感及责任。妻子拥 有他们道貌岸然的一面,他们却把缠绵耽乐、相思浓情,种种礼教外的纵情肆欲, 一种可称作爱情的束西,全给了那善於魅惑男人的妓女,或称红粉知己。 采眉更不知道,她那说不出的感觉就是爱情,从她对狄岸心动,又发现他是 怀川後,礼教禁忌寸寸瓦解。 多年後,她回想波折重重的这一段,忍不住心想,如果她和怀川顺利成婚, 在掀开盖头初见的第一夜,同时圆了房,不曾有过相思和渴望,那恩爱是否会少 了些什麽? 是少了一份灵魂深处的刻骨铭心和生死相许吗? 在这对女子彻底压抑的时代,爱情是幸,或不幸呢? 杏坊寨位於南昌和袁州之间的一个山陵地带,因有遍地的野生杏树而得名, 但此时是盛夏,已过了淡红花开的季节,只剩下满眼的浓绿。 隐在林树後的寨门打开,陆陆续续有人进出。一些人是听到怀川回来,才特 别赶来的。 怀川的真实身分,一直只有少数人知道,反严志士都当他是江湖奇侠狄岸, 不疑有他。 采眉站在少数的女人中间,虽布衣词裙,但那江南女孩的秀丽模样,不同左 右愤於舞枪弄剑的粗犷,立刻引起众人的注意。 记得刚到的第一天,怀川就介绍她说:「我此番去绍兴,除了寻找李迟风之 外,还采访了夏总丘一的家。遗憾的是,夏夫人已仙逝,这位是夏总兵的长媳, 人称三姑娘,她内心悲愤,自愿参加我们反严的行动。」 「各位英雄幸会了!」采眉面对那些高矮胖瘦不一的男人们镇静地说:「我 叫孟采眉,是夏家……呃!仅馀的人了,我相信我公公和……丈夫在天之灵,也 希望仇敌严家能早日受到惩治,我们夏家愿以这把流空剑来伸张正义。」 杏坊寨的人,都晓得夏总兵父子威武不屈的忠义,也略闻孟采眉节孝的故事, 既是夏家寡妇,无论看起来多柔弱,也立刻令人肃然起敬,很快地接纳她。 以後每有新知旧友来到,介绍词就要重复一遍。 怀川当场把她交给一位名叫燕娘的女人,乍听名字,采眉觉得十分耳熟,又 知道沙平是她丈夫後,她才忆起六年前在山东汶城,那个被乡民绑在木板上几乎 半死的男女。 她第一个念头是私奔的奸夫淫妇,但他们看起来一如常人,狄岸直爽、燕娘 和善,还有个三岁大的女儿妞妞,一点都没有悖德无耻的模样。若是从前的采眉, 一定会对他们心存疙瘩,即使怀川以受鞭刑为他们主持正义,她仍认为私奔是不 对的,教养好的女孩绝不会这麽做。 然而,她现在的情况也和「私奔」差不多,便再也没有资格批判别人,反而 对燕娘有种莫名的亲切感,甚至产生了深厚的友谊。 采眉第二个领悟是,沙平和燕娘了解怀川的身世背景,必然也明白她和怀川 的夫妻关系。由夫妻变叔嫂,他们存心保密,采眉也只好多演另一出戏,一切都 装作不知情。 令人安慰的是,寨内除了一座高高的了望台外,各有竹屋分散四周。采眉和 沙家同住,怀川就近在隔壁,并没有将她丢得远远的,吃饭在一起,起居皆在视 线之内。 她喜欢看怀川,有时还抢了一些燕娘的工作,洗补他的衣裳、清理他的房间, 偷偷享受一点为人妻的快乐。 怀川对她也没有像在竹塘那般的阴阳怪气,或富阳一路的沉默、冷漠,还常 关注她的足伤,口气俱是平常的温柔。 他们的相处进行得很微妙,有时会情不自禁地表露,因为沙平夫妇明白真相, 也任由情愫暗传,甚至替他们制造机会,为他们掩饰。 太阳落下山头,了望台前沙地升起筹火,聚合的人或坐或站地围成一圈,女 人则在较外边的一棵树下,总共约有三、四十人。 几天内,采眉也略微弄清楚这些人都是为缉剿袁州的严家,由各地来的,他 们其中有受严家诬陷,子孙来复仇者;有长期与严家抗衡,防其东山再起者;也 有纯粹是抱不平的侠义之心,想为天下除害者。 此外,也有官府差臣,由南昌、九江一带来联络。 人人面对著腾升的火焰,静静聆听怀川这半年在江南的种种活动。 「我找到罗龙文由戍所逃到海上的证据,传闻他和海寇接触过,现在李迟风 愿意帮我们探出罗龙文的下落。罗龙文武功高,又阴险狡诈,不是重要人物,还 进不了他的巢穴。」 「李迟风可靠吗?」有人问。 「暂且先不论正邪,我相信他的承诺。」怀川说。 「李迟风的这条线非要不可。」来自南昌的推官说:「京师的徐阁老强调这 回一定要斩草除根,不许春风吹又生。他说,强夺纳贿是老罪,由流放地逃回也 刑轻,最好能加个通倭叛国及造反为王的罪名,就像正德年间的宁王宸濠之乱, 那绝对是抄家灭族,无可通融了!」 「呀,太巧了,宁王宸濠之乱也发生在江西呢!长久以来,就有人传说江西 具帝王之气,严家在此目无王法,不就明显的是包藏祸心吗?我还听乡人说,严 世蕃自夸什麽朝廷无如我富,朝廷无如我乐之类的话。」一位侠士打扮的人说。 「他那人太嚣张了,死有馀辜!」一个在严府卧底的人说,「他修的府邸就 是彷皇宫格式及颜色,家中桌床器皿不是雕龙,就是刻凤,还招亡命之徒分封练 兵,我看造反是迟早的事。」 「我们明查暗访严家这两年的罪状,又可书写满满的纸页。」一位志士说: 「有占粮仓、夺民房、改庙为家祠、公然抢劫、意图暗杀……太多了,数都数不 完。」 「都一条条写下来。」怀川说:「你们刚才提到的宸濠之乱给了我一个主意。 和严家勾结的宗室有谁?」 「伊王。不过,最近他们为了几万金闹翻了,还造成绿林大战。」有人回答。 「就得扯上伊王!当今圣上非常讨厌他,若能将伊王列入名单,佐以通倭之 事,事情就成功一半了。」怀川非常有信心的说。 这时,了望台上的人叫著,「有火炬朝寨里来,但只有两把。」 「若只有两把,大概是洪炳兄妹。」怀川说著,跨两步走到采眉前面,目光 和她相触,有些保护性的紧张。 采眉正抱著沙平的女儿妞妞,由坐姿改成立姿。 「是洪炳。」了望台上有声音传下来说。 洪炳当年曾经暗杀严世蕃失败,蹲了一阵子大牢,放出来後就直奔江西,和 狄岸算是生死之交。他的妹妹洪欣年方十七岁,颇有几套拳脚功夫,又具姿容, 大家都开玩笑地说她是反严志士中的第一美人。 寨门开启,先骑马奔来的就是一身黄衣的洪欣。她见了怀川,便用甜甜的嗓 音说:「我们特别绕到江南找你,可你的行踪好怪,害我们足足晚了你十天,」 洪欣一出现,寨里的气氛好似立刻生动起来,很多人抢著和她打招呼,但她 的视线极敏锐,马上就注意到怀川身後的陌生女子,模样标致到让她极为不安。 这女子又是谁呢? 洪柄呼啸地策马进来,大家又忙问他京师消息。他一边下马、一边说:「还 算平静。御史们都预备好行动了,各位搜集的罪证一到,立刻弹劾,这次只准成 功,不许失败!」 洪欣寸步不离怀川,直到她弄清楚采眉是夏家遗孀,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嗯!即是寡妇,就没什麽好担心的了。 洪家兄妹只认识狄岸,并不知道其身後隐藏的怀川。 那晚,洪欣就在怀川身旁跟前跟後的,当然啦!围著他的还有一群人,但由 采眉眼里看来,洪欣就靠特别近,特别醒目。 怀川的神态一如平常,笑得淡然,言行深思,不改他内敛的作风。可采眉暗 自计较,他和洪欣一整晚说的话,也许都胜过和她近一年的总和了。 她内心突然有一种极痛的感觉,像有人紧掐住她的胸臆,令她浑身透不过气 来。她可是怀川的妻子呀!却一句话都不能随便说,一个眼神也不能随意看,而 一个普通的女子就能与他任意调笑,这人生还有道理可言吗? 她愈想愈不甘心,怒气陡地升起,更有一把火填塞在胸口,她乍地明白,这 是嫉妒! 在她的教养里,嫉妒是休妻七出的罪行之一,女人万万不得犯。她的母亲吕 氏因没有生儿子,所以主动为丈夫选妾,亲送丈夫和别的女人入洞房,见他们恩 爱生子。记忆中,母亲的情绪和表情很平静,像完成一项任务般,但她的内心真 的没有怨吗? 像她,只见洪欣在怀川左右,就嫉妒得气血不顺,若真纳为妾,日子还能过 吗?不!她已为他吃尽苦头,绝对不许他负她几分! 但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若要嫉妒,就不是贤妻良母……采眉突然觉得 生为女子好可怜,什麽都得忍忍忍,三个「忍」字也诉不尽那滴血的心呀! 或许大姑姑是对,没有男人,天下太平,也不算悲。 她带著欲呕的不舒适感早早回房,却怎麽也无法入眠。或许她该澄清她和怀 川的关系,让洪欣有所顾忌,她也能名正言顺和他出双入对,不是吗…… 夏夜的天是宝蓝色的,风带著热热的焚意,萤火虫在草丛中穿梭,虫呜唧唧 特别响亮。怀川在月上树梢时才回到自己的屋前,见燕娘和沙平在前廊纳凉,但 没有采眉。 通常采眉会在,总忙著缝补衣裳或纳鞋底,睡前彼此再打个照面,才会有好 梦。怀川和沙平闲话两句,终於按捺不住地问:「她……呃!三姑娘呢?」 「她说人不太舒服,先睡了。」沙平回答。 「不舒服?怎麽会呢?她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怀川的忧虑形於色,「她 为什麽没告诉我呢?」 「为何要告诉你?你又不是她的丈夫。」燕娘故意说。她喜爱采眉,所以挺 反对怀川的隐瞒。 怀川无言,讪讪地步入自己的方里。想继续隐瞒真相,确实愈来愈难,但若 让采眉知道他的身分,透过平日的相处应对,难保不会泄漏出去。 若揭开夫妻之实,又如何维持叔嫂的假面?他伪装惯了,可以若无其事,但 他不忍采眉受委屈,只有教她继续无知,当她做习惯了的夏家寡妇。他这不也是 用心良苦吗? 他闷闷不乐地熄了烟火,忽地打开的竹窗,看见穿寨而过的小溪旁静坐著一 个人。今晚的月色极美,光华遍洒山间,他很快就认出是心里挂念的采眉。 想也不想的,他连忙由竹窗跳出去走到溪边。 他坐在离她最近的大石上,白日那是女人们洗衣裳的地方。 采眉见到他,心里有些意外,但她有太多心事了,因此,既不回避,也不搭 理,完全不似平常的她。 怀川看出她眉间隐隐的幽怨,不禁说:「沙大嫂说你人不舒服!是不是足伤 又发作了?」 他不提足还好,一提采眉就不禁忿忿地说:「这你也管得著吗?我是怀川的 寡妇,你天天问我的脚,不觉有失分寸吗?」 自到杏坊寨,采眉尚未使过性子,见状,怀川不由得小心地说:「我今天有 冒犯你吗?或许是人来人往太多,应答得太烦了,是不是?」 「我可没那麽娇贵,也不烦,大家敬我是怀川的寡妇,我感激都来不及。」 她板著脸孔说:「虽然我离老死还有几十年,但觉得已获颁赐一座贞节牌坊了。」 她左一句「怀川寡妇」,右一句「贞节牌坊」,听起来颇刺耳。他沉默了一 会儿,四周只有潺潺水声,好半晌他才又说:「怀川对不起你,夏家也委屈你了。」 「怀川与你何干?夏家与你何干?我的委屈又何须你来说?!」采眉一见他 眼中的悲戚,到口的话蓦地愕然而止,换成泪凝在眼眶。怨他又有何用?他不也 是一肚子的苦衷吗? 「嫂子……」他开口。 「喊我三姑娘!」她恨死那个称谓了,今晚尤其强烈。 他不再言语,只叹一口气,月光正漫泛出一股迷雾。 采眉也像对他发了一场脾气,心逐渐平静,故意问:「狄岸,你在家乡可有 妻子?」 怀川很讶异她会提及此事,本来最乾脆的回答,就是没有,也省得麻烦,但 她盈盈的眸中有著某种感情主宰他的思绪,迫使他说:「我在家乡是有妻子。」 她心跳加速地说:「你这样长年在外,她可有怨恨?」 他看她一眼,低声的说:「她是个贤淑女子,不管多久,她都会等待;即使 我死了,她也会守到底。」 闻言,采眉的心极酸楚,所有的恨意、嫉妒、不甘和委屈,都随溪水东逝, 在那一瞬间,她才有和他同甘共苦的感觉,言语不能述,唯有泪千行,也算「以 你心换我心,始知郎有情」吧? 她把头转开,看著明月下的山岗,忍著哽咽说:「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她 辛苦守著,你呢?或许你在外头花丛处处,有著不少红粉知己……」 「我这马不停蹄地奔波,每日脑子只想著如何为天下人伸冤除害,哪有结交 红粉知己的闲情逸致呢?三姑娘误解我了。」他立刻说,语气中有掩不住的急切, 像是对她的一种誓言与证心。 采眉放心了,这麽说来,她对洪欣是反应过度了。心结既解,忧色不再,她 温柔的说:「夜已深,该回房了。」她提裙走几步,又回头,「我仍为你的妻子 不平。」 因有太多要细细咀嚼的心事,采眉没注意到杏花林边站著一个人影,正恶狠 狠瞪著她。 那人影僵直著,她就是整晚和怀川有说不完的话的洪欣。她回到睡房,才发 觉北京王世贞和任之峻给狄岸的信函尚未交出,於是匆匆地又找了来,哪知却看 到他和孟采眉在溪岸喁喁细语,简直如青天霹雳! 这是什麽意思?孤男寡女的,不就是明明白白的「夜半无人私语时」吗?而 且又如此躲闪鬼祟…… 哼!她早知道寡妇是没几个能守得住的,尤其是那些带有几分姿色者,表面 贞烈,内心却狂骚。她老哥洪炳就有一堆老相好的是寡妇,只是没想到狄岸也会 被这种桃花上身。 不!狄岸不会,也不可以,那个孟采眉被男色迷得不顾名节,但狄岸一代豪 杰的名誉必然要保,她绝不会任情况继续恶化下去的。 *** 山雷由天那边滚滚而来,既打闪电又有滂沱大雨,使小山寨顿时 成为一座水中孤岛。 妞妞感到害怕,便由采眉和燕娘轮流,一人抱孩子,一人去堵漏进竹屋的水。 这几日,寨子的人少了许多,因为赣南有一小镇筑灌溉渠道,却因严世蕃买 了一块风水宝地而受阻,严家的手下不但破坏农田,还打死几个村民。地方县令 求助於南昌,南昌府衙怕官兵无法应付那些恶霸,便请寨子里的武林高手出马。 因事关重大,所以由怀川亲自带队。 采眉舍不得他离开,心里闷闷的,又偏偏看到洪欣强硬地跟他们同行,更觉 不是滋味。虽然怀川强调自己无红粉知己,但采眉就是开朗不起来。 雨渐渐停歇,留守的沙平踏著泥泞进来,确定她们的平安後,又带夏万等人 去修补倒掉的竹墙。 妞妞好不容易睡著,两个女人也不浪费时间地开始纺纱,想添点冬衣。这山 寨不是一般住家,棚屋都是临时搭建的,虽然衣食可织可种,但其他的流水花用 也不算一笔小数目。後来,采眉由燕娘口中才知道,怀川一直由徐阁老和王世贞 资助,他可以在松江府的几个钱庄里无限制地取用银两。 「他公私分得极明,只取该取的。」燕娘特别强调。 看得出来,粗衣革履的,一身桑沧嘛!唉!她好想念他,他不在的时候,只 觉度日如年,光阴似蜗牛爬步。 因为心神不宁,她的纺梭勾缠了几次,最後忍不住怪怨地道:「下雨天真讨 厌,害我也手忙脚乱了起来。」 「你在担心狄岸他们,是不是?」燕娘停一下又说:「我还记得那天你手拿 流空剑追出来,要他记得带上。」 那的确是有点儿忘形了,每到情急时,她老是会忘了自己寡妇的身分,忘了 狄岸不是她的丈夫,关怀之情就会滥於言表。为了解释,她说:「我只记挂流空 剑,我听说怀川生前最爱用它去主持正义。」 「没错,他也帮过我和沙平一个大忙。」燕娘笑说。 采眉虽然和燕娘变成好姊妹,但还不曾提及此事,见她有可能会回忆过往, 采眉乾脆先说:「是不是六年前在汶城发生的事?」 「你怎麽知道?」燕娘真是吓了一大跳。 「那年我爹调派南京,路过汶城,就听说你和沙平私奔。」采眉略过汶河那 不堪的一段,「後来怀川为你们受夏家鞭,严嵩的爪牙才不再追究,对不对?」 燕娘的脸泛霞红,嗅怪说:「呀!原来你都心里有数,为什麽不早说呢?你 ……你不会看轻我和沙平吧?」 我没讲的还多著呢!采眉笑笑,很诚恳地说:「绝对不会。你和沙平都是好 人,现在又过得这麽恩爱幸福,大家只有羡慕的份,哪会去计较过去呢?」 「私奔总是不好,那段日子也算惨的了。」燕娘感叹的说。 采眉心有所感,也带著多年的疑问说:「恕我直言,我自幼许配给怀川,就 想著女儿婚事全凭父母做主,若是私自授受或私逃,是极不名誉之事,甚至会被 处死。你……你为什麽会如此做呢?」 「不名誉……你是说淫荡无耻,是不是?」燕娘急急地辩解,「不!我不是 那种女人!我承认我犯了戒规,让家人蒙羞,但我只是想要和沙平在一起,若我 不反抗,就会被送到京师,再也见不到沙平了,然後一生悔恨,连死都遗憾!」 「反抗……」这对采眉而言是个新字眼。她向来柔顺,依循著社会习俗走, 唯一的违背就是随怀川到江西,但那也是因为害怕再也见不到怀川而做的决定。 她一直认定那是「欺瞒」,会不会那也是自己对命运的反抗呢? 采眉停下纺纱又问:「「反抗」的下场不是很惨吗?会被打死、淹死或吊死, 你怎麽有那个勇气呢?」 「如果不能和沙平长相厮守,我宁可死,他是我幸福所依。」燕娘沉静地说: 「那是一种两情相悦、爱恋难舍的感觉,或许你不懂。」 「是不是生死相许,有他就有你,无他则无你的那种共存忘情?」采眉倏地 住口,而後改口道:「嗯!我是不该懂,因为未嫁就失去丈夫,只能心如古井水 了。」 「采眉,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燕娘欲言又止,「老天不会亏待你的。」 「寡妇心不能动,不能再嫁,不是吗?」采眉苦涩的说。 「我可是和男人私逃过,你恐怕问错人了。」燕娘想缓和气氛地说。 采眉咬咬下唇,又问:「狄岸和怀川像不像呢?」 燕娘突然有些无措,好一会儿才回答,「呀,才不一样呢!你的怀川是英俊 少年,朗朗如阳光,有他在之处就有活力。狄岸则彷佛阴沉的天候,云压得低低 的,总充满忧思,沉重到只喜欢孤独一人,难捉摸多了。」 形容得真教人心疼呵!采眉嘴里偏说:「狄岸才不孤独呢!洪欣不是常和他 做伴吗?这次去南方的任务,两人不就同行了吗?」 「洪欣是很关心狄岸的种种,但狄岸始终很有分寸,只待她像师妹一般。」 燕娘又加了一句,「我们认识狄岸那麽多年,知道他是正人君子,绝非无品无格 之人,否则也不会有那麽多人追随他了。」 「我又没有说他不好……」采眉连忙澄清。 突然,木廊上有响声,一个人在窗口说:「谁不好?」 一看竟是怀川,采眉吓得连纺梭都掉到地上了,但又掩不住欣喜地说:「你 怎麽回来了?事情办完了吗?」 「事情才刚起步,我因为要到南昌去,经过这一带,见雨下那麽大,不放心 便回来看看。」怀川望著采眉,因为舍不得移开视线,索性就在窗口对话,忘了 旁人的存在。 以前放心,现在不放心?别说大雨了,还山崩过哩!怀川从不半途而归的, 还不是为个采眉?才十天不到,就按捺不住,人随心魂折返。燕娘在心里偷偷笑 著,当怀川将采眉由江南带来的第一天起,她就明白怀川也被女人给绑死啦! 为了这事,沙平还报仇似的地嘲弄他许多次。怀川先前一迳的否认,瞧!行 动不就说明一切了吗? 燕娘静悄悄地退出,因为,她太了解那种渴望见某人的心情。 *** 入秋了,杏树叶渐渐转为枯黄,风一阵阵的吹来,叶也旋乱满天。 采眉一样是纺纱、种菜,数一数,灌溉渠道的事也该结束了吧? 自大雨那日後,怀川不曾再回来,但那日的会面,也够她回忆许久。 又是风飒飒,吹屋袭壁的,更添一份秋夜凄凉。她拥紧被子,突然外面有嘈 杂人语,她忙起床穿衣,走到廊外,见火炬磷磷,寨门大开。 「呀!狄岸受伤了,快送到房里去。」沙平大叫著。 「还有欣儿。」洪炳说:「都怪欣儿,说什麽要去坏风水的龙头,结果没办 成事,反而让狄岸因救她而遭受暗算!」 「多此一举嘛!没有龙尾,龙头有啥用?」有人说。 怀川受伤了?很严重吗?采眉眼看大家将他抬入房间,他面色苍白、双目紧 闭,当沙平替他疗伤时,才知道被暗算的伤口在背部,长长的两道刀口,没损及 脏腑,但失血颇多。 碍於身分,采眉只有乾著急的份。 沙平和几个仅医术的志士两头跑,那儿的洪欣是中毒镖,伤口小,可人一直 昏迷著。这一切骚动要到天微亮才渐止,寨里的人都一夜没睡,筋疲力竭。 鸡呜五更天,沙平等人极困,一躺上床就开始打呼,四周反而呈现一片不寻 常的寂静。 燕娘看出采眉隐忍的无措,故意说:「我也累了,狄岸就交给你了,好吗?」 「交给我?但……」她没把「寡妇」二字说出来。 「这不是顾忌身分的时候,寨里人手缺乏,需要每一个帮手,你照料狄岸, 不会有人说话的。」燕娘说。 既然如此,采眉自然是迫不及待。 怀川的屋里弥漫著药味,他整个人趴俯在床上,背裸露著,清楚看见涂著青 膏的刀伤,还有淡淡的旧鞭痕。 她现在已不会动不动就脸红了,只静静地陪在一旁,以防他需要什麽。 天光更亮,她正在清理药渣,回头就看怀川明亮的眼睛直直的望著她,「没 有吓著你吧?」 「我已经处变不惊了。伤口还疼吗?」采眉故作轻松的问。 「不疼,见了你就不疼了。」他第一次说出如此亲昵的话语。 「说混话了,可见你还昏沉著。」她极不自在说:「闭上眼好好休息吧!不 然一会儿又要人来人往的了。」 「陪我?」他只吐出一句疑问。 看来,他真是气虚神散了,才会说话如此的不知避讳。采眉不吭声,只点点 头。 接著几天,怀川都在竹床上养伤。其实跑惯江湖的人,这点伤根本算不了什 麽,若不在乎疤难看,也不必细心调养。但他就是故意赖著,虽不是早晚都由采 眉来照顾他,可在燕娘暗中的帮助下,似乎常轮到她。 见到采眉,是他最大的快乐,由她来服侍,更是最大的享受。时时刻刻都甜 如蜜,因为他知道任重道远,这种温柔乡也不多,再求就是贪婪了。 这一天,怀川已可以坐起,双手展著陈述严家罪状的书纸一一沉思。抬头看 采眉收拾碗盘药罐,晓得她这一去,要几个时辰後才见得著。他突然很遗憾彼此 身分未明,否则,两人何须如此生份?她若是他的妻,必是朝朝暮暮、形影不离, 才能满足他渴慕的心吧? 她踩著莲步,正要掀帘,怀川就开口了,「嗯!能为我梳个头吗?」 几天下来,他的确已披头散发,只用蓝巾系著,虽没有翩翩风采,却也是她 爱的落磊粗犷味。 「我不会梳男人的头发。」她初初的反应自是拒绝。 「就一次好吗?我喜欢你的巧手。」他说。 这是头一口他对她用「喜欢」的字眼,而且语气中有哀求,她若应允,是不 端庄,但他要她不端庄…… 采眉在心理挣扎了一会儿,看屋外没人,便走到床边,「只一次。」 男人的头发她不曾碰过,就只有弟弟兆纲的除外,如今他也是个小秀才了。 怀川的发黑而粗,留得不长,大概是嫌烦,常一捧就剪掉吧! 她细心的梳理著,整个人漫在感觉之河里,沉著、飘著,一种舒服的淌流, 让时空抽离。周变得极静。当她挽起发时,怀川有点失望,为什么如此短暂,光 阴为何不曾停顿呢? 她系完带子,仍站在他身後。 蓦地,帘子掀起,也躺了几天的洪欣无预警地出现,看到两人靠这麽近,心 里有著不好的联想,直脾气地就说:「你……你怎麽可以在狄岸的房里呢?你没 听说孤男寡女……还有,你是寡妇,应该自重才对……」 白白的被污蔑,采眉也不是没有火气的,她严肃著脸说:「我只是照顾狄岸, 就如我曾为你梳洗,仅一份差事而已。」 「不!狄岸不同,我知道你对他别有用心……」因害狄岸受伤而自责,又因 她的仰慕无法回报,心中有万分的挫折感,或许是她也感受到狄岸待采眉之特殊, 於是口气稍稍重了些。 「欣儿,不许你口出恶言,还不快向三姑娘赔礼,」怀川忙制止道。 「不必了!」采眉气洪欣,更气怀川,「欣姑娘说得也对,总要避开瓜田李 下,才能免於闲言闲语吧!」 她走了出来,温柔的情绪全毁,她能再忍耐多久呢? 留在屋内的怀川和洪欣自有一番争执,洪欣说:「我并不是怀疑狄大哥的人 格,也知道你是不近酒色之人,但天底下女人无数,你干嘛偏偏和她牵扯不清呢?」 「三姑娘有何不对?我爱和谁扯不清,从来没有人可以管!」怀川已失去耐 性。 「但她是夏家寡妇,你可别糊里糊涂的被油蒙蔽了心,完成志业後,就又因 她而身败名裂,一定得要有人及时提醒你!」洪欣不懂,平日的狄岸很理性,怎 麽一提到采眉,就好像变了个人? 「为她而身败名裂又如何?我一点也不在乎!」怀川不管伤口仍在痛著,迳 自下了床,走到外头去呼吸新鲜空气。 一股气流猛地由脚底冲向脑门,百骸舒爽。他突然顿悟,若他真只是狄岸, 面对寡妇采眉,他也会不在乎,整个人陷入她的顾盼风姿中,如飞蛾扑火,甘愿 被焚毁吧! 男女之间的爱欲及醉仙欲死,就是这滋味吗?也难怪当年沙平和燕娘犯众怒 也要相守,是愚顽,也是悲壮。 他情不自禁地寻找著采眉的踪影,见她正带著妞妞在菜园里浇水。 怀川走过去,温柔的说:「抱歉,总是让你受委屈。」 「寡妇受委屈是天经地义之事,谁教我们福薄呢?」采眉没好气的回答。 「你千万别介意欣儿的话,人人都尊敬你……」 怀川尚未说完,采眉就接口,「我必须介意!寡妇门前是非多,请你离我远 些……我……我还想为怀川拿个贞节牌坊,你可别坏了我伟大的理想!」 听得出来她最後一句话有太多的意气用事,怀川轻叹一口气,他也希望严逆 早日伏法,他可以恢复父亲及夏家的声誉,然後和采眉夫唱妇随,过著神仙眷侣 的生活。 他一直很努力,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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