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 吃好了晚饭,光棍李大嘴和老妈并肩坐着看“人造美女”的电视大赛。 主持人老崔正口若悬河地介绍一位来自长沙的人造美女,这姑娘该凹的地方 凹,该突的地方突,身着泳衣,堪称玉树临风,就可惜没有撑把伞,因为老崔说 话时口水乱喷宛如东南亚在下暴雨,他说,这位苗条的漂亮的双眼多情的马倩倩 小姐,耗资10多万大洋,远渡东洋,(搞得像鉴真和尚一样),进行了全面整修 ——大家可以拿她现在的照片同过去的进行比较,瞧这眼,这脸,这胸,这腹, 真可谓新旧社会两重天啊!他说,这五大整容术手术通俗说,就是割眼皮子、整 脸蛋子、打硅胶子、腹部抽脂、拉拉皮子…… 老妈在旁边突然插嘴:好惨,这人!!疼不疼啊?! 电视上出现一个特大的美女腹部定格。 老崔在电视上比划,瞧瞧,瞧瞧,就瞧人家这肚子!!不,是腹部。真棒! 为看个清楚,大嘴把眼睛眯缝到电视屏幕上去,既像考古学家趴在一亿年前 的恐龙骨骸上,又像是小日本鬼子在李庄村口歪脖子树下审八路,黑白眼珠子从 上翻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竖起大拇指道:佩服佩服,想当年,江姐也是一美 女,被国民党反动派严刑拷打,藤条老虎凳牙签子辣椒水全部上过,就换来一句 话:“打死我也不招!”,这人换了在过去,就是整一江姐啊。 啪!的一声,老妈伸手敏捷拍死一只花脚蚊子,喃喃道,她哪能同江姐比, 那可是为革命理想而献身啊。 大嘴说,这是为追求美的事物而献身,怎能说没有理想? 老妈说,要说现在的选美,不就和卖盗版DVD 一样常见嘛!这两年我天天盯 电视机,也算是看的多了,咱们中国的选美和人家外国的比,长相上差不多,咱 也有身段有脸蛋的,不少也智力超群。只有点很不同,就是你仔细看那些美女们 的眼睛,差异很大,学问很深。我发现人家洋人的入选小姐比较有意思,她们的 眼神往往比较柔和,温如翠玉,恬静自然;而国内那些美女却不同了,到底咱是 发展中国家啊,她们的眼睛就像新烧的瓷器,火气很重,眼睛里总透着物欲的火, 透着亮,亮光里都是宝马奔驰和洋房什么的。 老妈在大嘴面前说话总是一套套的,她说话有底气,因为大嘴只混了个大专 文凭,而他老妈倒是正宗的老牌大学本科。 老妈接着唠叨,“再说了,漂亮的脸蛋能长出大米吗?” 她说,以前看过部朝鲜电影,好像叫《鲜花盛开……》啥的,里面一位大爷 为儿子相了个长得一般、体态粗壮,但“一年能挣600 工分”的姑娘,儿子嫌姑 娘丑,大爷一个巴掌上去,喝问:漂亮的脸蛋能长出大米吗?真是有道理耶。 妈,你这就落后了吧,大嘴张大了嘴说,这美女就是与体力、脑力并存的第 三大人力资源,美丽也是生产力啊,不是第一生产力,那也是第六第七第八吧, 俄国还立法,严格限制美女出口,说这是国家资源的损失。 老妈说,我是老了,看不懂了,不过现在选美越来越俗。选美变成了光比外 表和“器官”,嘴与嘴胸与胸、屁股弹与屁股弹之间的比美,不是成了器官选拔 赛了嘛,难道人的心灵美就不重要了吗? 大嘴撇撇嘴说,心灵美?还“五讲四美三热爱”呢!没听说过“人不坏,没 人爱”吗? 老妈小声嘀咕道,瞎说!就你自己吧,你看看你,光看外表,不看心灵,这 么大年纪了不还光棍?讨老婆不就是将来图个老来伴吗?冬妮亚长得好看吧,最 后还不是和保尔柯察金分手了。光长得好看,花瓶有啥用呢?还得讲感情,讲心 灵美,我看就是你们这代人中毒太深,中了商品社会的流毒。 大嘴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 老妈突然大叫,关啥电视?!我还要看哩! 大嘴回到自己的房间,站在小阳台上,望着窗外的人民路,浸在通亮的城市 灯火中。他突然觉得胸闷无比,很想吼一嗓子,张开嘴,清了下喉咙,打算用苏 北意大利语练两句美声——《我的太阳》,意大利语为“che bella cosa na jurnata 'e sole ”,他把它化成苏北普通话是“欧地乖乖,乖乖咙得咚欧,嗖叻”。正 要起嗓子,一辆哈雷摩托车从马路上飙车而过,高亢的叫嚣声划破了天际。 他被扫了性,拿大缸子“咕咚咕咚”吞了两口水。 他想接着练,只吼了两句,“嗖叻”,他发现根本练不下去。 上海的马路不知何时变得这么喧嚣,即使已经六七点钟了,还是被各种声音 充斥着:有土方车惊天动地的开过声,司机探出头来咳嗽一下后的吐痰声;不远 处人民路中山路正突突地破膛开肚声,骑自行车的责怪和怨声;所有的汽车都被 堵在路上,开桑塔纳开奥迪开夏利的狂按喇叭的声音;卖水果的外地人在练摊叫 卖声,“最后清盘,全部五元,统统五元,一律五元”;其间,隔壁人家正在卡 拉OK,一团嘈杂的歌声,里面一个女的正大唱田震的《野花》,“山上的野花 为谁开又为谁败”,声音哀怨。 这世界正被各种声音挤压、蹂躏着。粗暴的。 风吹过窗口,他看到树叶子在动,但大嘴再听不到当年的沙沙声。 他突然很想念1984年。 他慢慢地躺在地板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好像看见天花板慢慢打开了,黑夜 里时光和风全部缓慢地移开,他的现在的一切消失了,仿佛看到1984年的自 己正向人民中学里走去。 他仿佛听了1984年人民路上的声音。 永久牌自行车清脆的铃声飘扬在大街上。 他听到自己正从初中那幢法式教学楼的旋转扶梯上悄然的滑落声。 他听到,一两个穿着喇叭裤的“有为青年”正拎着四个喇叭的录音机走在街 上,放着张行或者邓丽君的歌招摇过市。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