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陶可从青岛回来了,她电话里问他,为啥把手机号码给换了。 大嘴说原来的手机掉了。 她问,那他为何也不给她打电话。 他说,忙。 她说,我有点不高兴了。 他对她说,高兴点吧,我要请你来我父母家吃饭。 陶可很吃惊,明显在电话那头犹豫了好一阵子,她迟疑地说,我该怎么打扮 呢?我可没有啥好衣服。 大嘴为陶可开门的时候,吃了一惊,发现她烫了个头发,描了眼睛,口红涂 得红灿灿的,看上去大了好多岁。他心里叫了句,天哪! 她已不是那个高中生了。 父亲很高兴,现在当父亲的要求都不高,只要儿子能带个女的朋友回来就满 足了,不管胖瘦年龄婚否是否有娃,只要是个女的就好,因为听说有不少人开始 只交同性恋人了,那以后几年的时髦话叫“断背”。他觉得大嘴很久没有带女朋 友回家来了,现在终于上门了,好松口气了,他紧瞅了两眼,还挺顺眼,居然没 有发现她年龄其实很小,这个当爹的也真够糊涂的。 母亲挺兴奋,热情地让座倒茶问长问短,好像户籍警进行社会情况或者家庭 情况调查的一样。 然后,她也发现自己太罗嗦了,就跑到厨房里面去忙活了。她说,今天特地 烧牛蛙给他们吃,给大家补补。 陶可在一个新家里面只有点头聆听和简单回答问题的机会,趁着空儿,也用 眼睛看着家里的环境。发现家里的东西堆得很多,书扔得东一本西一本的。木兰 扇放在窗台上,一个哈磁针没有收到盒子里,滚在地上。 大嘴的父亲终于找到了一个不愿意反抗的好听众,他高兴地给她倒了杯茶, 也给自己倒了杯茶,聊起他的气功保健术来。他说自己一天不练功,气就不顺, 百食无味。练好后,一通屁,气就顺了。 大嘴在旁边听了直摇头,说,爸你注意点影响好吧。 大学本科毕业的母亲在厨房里。 她今天特地替丈夫下厨,打算杀牛蛙招待陶可。 厨房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大嘴跑进一去看,原来母亲在厨房杀牛蛙,把牛蛙的腿张开,一刀下去,万 没料到,牛蛙的尿飙得老高,像一根乳白色的抛物线似的直射向窗户,母亲把菜 刀一丢,当地一下子掉在地上,她说,这辈子再也不吃牛蛙了。 陶可哈哈哈笑得躲在厕所里不出来。 大嘴说,母亲真是的,怎么这样使性子。 吃饭的时候,父亲照例津津有味地说新闻里讲的些耸人听闻的东西,告诫大 嘴和陶可要注意安全。特别是节日快到了,晚上得当心背后敲榔头的。因为民工 们要回家,他们在外面苦了一年,没挣到钱怎么回家啊?所以只好敲上几榔头, 捞一票凑点路钱才走。所以,你们走夜路要特别当心啊。 大嘴不耐烦地恩恩了两声。 父亲说,据里弄阿姨说,前两天人民路上的一个黑势力老大也遭此不测,更 要引以为诫。现在人民路的某个水产海鲜市场居然已有了黑势力盘亘,真是民风 不古。他说,这黑势力头子前两天上街去联华买东西,大热天头上戴一顶老厚的 绒线帽,帽子后脑勺部分还隆起老大的一块,没人知道那里面是啥东西,其实是 头被一个民工打劫时敲了个大包,那里面还垫了块大海绵。 大嘴父亲还认真的做了分析,他说为啥黑老大也被敲了脑袋呢?原来,现在 这黑势力老大有江湖地位,有身份,看上去怎么都不像个黑社会的,倒像个中产 阶级。所以,走在路上被那些打游击的、敲榔头的民工盯上了,敲了一下。敲死 到算了,结果敲个半死不活的,以后他在黑势力里还怎么混啊?——哪位手下, 说咱老大上街,一不留神被一小街痞或是一毛贼敲榔头的给砸趴下了,谁脸上也 没光啊。所以,据说现在连黑势力份子自己上街也都挺当心的,自己给自己作点 保护。 大嘴不耐烦地点头听着,陶可的两个眼睛却睁得越来越大。 他父亲来神了,接着说,这个被误伤的黑势力老大是个东北来沪的,据说十 年前他还使着木头板斧的在街上狂奔着,现在已经长得像个中产阶级了。这个黑 势力老大收取上海某一个水产海鲜市场的保护费,他的人从来不打架,不斗殴; 他手下的人是无赖型的,软糖似的。在人家店里,一排似的躺下来,支付20元座 位费,缠上一天,搞得你生意没法做。公安来了也没辙。这黑势力老大据说还挺 会谈判,跟“被保护者”谈判保护金,他说他手下这么多下岗的失业的(无业的) 弱者,这么多张嗷嗷待哺的嘴,他说嗷嗷待哺这个词的时候,像一个城市的分管 就业和社会福利工作的副市长,充满了同情心和爱心,以及怜悯,让你想不起来 他是个社会团伙的头,每次说到这里的时候,就像我国政府说对手或台湾当局需 要“悬崖勒马”一样,具有无比的威慑力,被保护者肃然起敬之余非常不情愿地 奉上了保护费。 陶可的这顿饭就在大嘴父亲的半故事半新闻中过去的,吃完后,她悄悄地对 大嘴说,你父亲应该叫大嘴,他很健谈,很可爱。 从父母亲家里吃好午饭出来,两个人马上把父亲的提醒故事抛得远远的了, 他俩在人民路上看着街景,散了会步。 夏天快要过去了,城市的午后渐渐有了气爽的意思。 手拉着手,手心还是会出一些汗来。 她把自己的手和他的汗手紧紧地、用力地缠在一起,这滑滑有力的触觉,让 他觉得好奇特。 星星慢慢一两颗升起来,映在天幕上,被城市的灯光弄得淡淡的。 陶可忽然扭过头,对李大嘴说,今晚,我要去你自己租住的地方看看。 大嘴说,离这里倒不远,只是那是很小很小的房子,又很乱。 陶可说,我不嫌你乱啊。 李大嘴的窝乱得不成样子,地上是没有洗过的饭碗和书本混堆着,几乎没有 插足的地方。好在没有A 片电影碟片横亘在眼前刹风景,而且,地上居然也有几 本小说和时政类的书散乱地放着,墙角一盆花碎了,是他前两天喝醉酒,挥手之 际从窗台上碰掉下来的。 陶可说,花盆都碎了,也没有扫掉,你这是怎么过日子啊? 她拿报纸,把碎盆收拾起来。 他给她放了首F4的歌,《最特别的存在》,她说,尽管F4现在最火,但她不 喜欢,他们长得太标志,像车间里面生产出来的假人一样。她还是喜欢张国荣。 他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找到一张,张国荣唱到: 有了你即使平凡却最重要,好光阴纵没太多一分钟,那又如何会与你共同渡 过都不枉过,疯恋多错误更多…… 他们并肩坐在地板上。 她忽然凑在他耳朵边上,说个我们学校男女生的故事给你听,好吗?他笑了, 好啊,你还会说故事?说来听听。她说,一个女孩问,你喜欢我吗?男孩笑了, 我喜欢你喜欢到海枯石烂,女孩一个火辣辣的手指印打上去,她气愤地说:“你 撒谎! 骗人不行,重来!”;男孩说,我喜欢你喜欢到中国移动不再收费,又是 五个火辣辣的手指印,“你骗人! 重来!”;男孩说,我我我喜欢你喜欢到宿舍 不再熄灯,学校不再卫检,食堂不再吃出虫子,后勤不再垄断,机房不再断网… …女孩笑了,说,这下才差不多。 她说,你为啥不笑。 他看着她不说话。 她说,你喜欢我吗? 大嘴还是不说话,他突然伸手紧紧搂住她。 那个晚上,他在沙发上搂着她。紧紧地搂着,有一刻她的呼吸很急促,她的 眼睛看着他,火热的,他能感到她的青春在体内汹涌地涌动,他也感到自己有了 明显的反应。昏昏沉沉中,她说,我给你吧,我什么都还不知道。 他说,你还小。 她说,我都18岁了,都有公民选举权了。刘胡兰可15岁就英勇就义了啊。 他没吭声,爬起来,去冲了个冷水澡。 回来他独自坐在床头,抽了一根烟。 他没有碰她。 他们听了一夜的音乐。 这晚,他说就这样,已很幸福。 如果时光能够停滞,就好了。 这一时刻,他几乎已经完全忘记自己这些天曾干的肮脏的事业了。觉得自己 意志坚强得和雷锋叔叔黄继光哥哥差不多。 她在心里问自己,他干嘛不碰我?不喜欢我吗?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