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辗转(3) “前两个月在美国的时候就开始了,”孟缇静了静,手指在桌面上纠结着, “我在重看枯槐的那几本书,然后又开始失眠,做梦。” 赵初年沉吟,“梦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尤其是反复出现的噩梦。” 孟缇关上计算机,有些恍惚,“我想,大概是那些场景太生动了,非要闯进 我的梦里来。” 她垂着头,赵初年的声音绷紧了,拿过她手边的包,帮她把笔记本装进挎包 里,“你这样下去不行,今天去我家吧。” “嗯?” 孟缇没明白,愣愣看着他。 赵初年言简意赅,“你回去也是一个人,一个人容易胡思乱想。去我那里住, 万一发生什么事情我也好照顾你,就这么定了。” 去单身男人家里住,这件事情还是有悖孟缇一直以来受到的教育和最基本的 安全常识,但回家后也孤身一人,她委实没有这个勇气,否则也不会在这家店坐 了两个小时还不打算回家,至于王熙如杨明菲她们,估计是在外通宵玩闹的多。 她的犹豫分明就写在脸上,赵初年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叫来服务员结了账, “阿缇,关于你的失眠和梦境,还有范夜的事,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夜色中的城市灯光闪烁,一条条笔直的公路像是凝固的河流。灯光流水般从 长街上流过,迎面而来的汽车前灯就像一片片撒开的金沙,晃得人眼花缭乱。 夜色下的城市很具有迷惑性,可能是有赵初年在身边陪伴的原因,她觉得无 比安心,一上车就开始打盹。虽然路程就三四十分钟,但已经是她最近比较好的 一次睡眠了。 她醒过来的时候,车子已经要到了。树木在夏日的夜风中微微晃动,远处的 青山暗淡地带着些黑影,静静地立在湖的边际上。 孟缇忽然想起一件事,下车后就问他:“我上次来的时候,你家连张多余的 床都没有啊。” 赵初年微微一笑,“现在有了。” 她很快就证实了赵初年的话,果然是有床的。再一次来到赵初年那栋位于湖 边的独栋小楼前,孟缇像第一次一样吃惊,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第一次来时,一楼空旷得可以当做篮球场,现在彻底大变样,明显修饰过, 家具一应俱全,华丽得可以办一场豪华的舞会。 客厅甚至还有个雕花木架,放着各种精美的瓷器和装饰品。孟缇从来没看到 室内的屋子有这么多灯,壁灯、顶灯,照明设计堪称一流水准,还有镶嵌在墙壁 里的灯,通过花纸玻璃透出光来,落在松软厚实且色泽鲜艳的墙壁和地毯上,此 间光影交错。 明明那么疲倦,可她吃惊得连坐下都忘记了。赵初年解释说:“你第一次来 的时候,说这里没有人烟气息;你去美国之后,我找人重新布置了一下,怎么样, 有人烟味了吗?” 孟缇没有想到赵初年把她的一句戏言当了真,她收回视线,诚心诚意地点了 点头,“真是很漂亮,就算只是摆设也都非常美。” 赵初年的眼晴熠熠生辉,“只要我你喜欢就好。饿了没有,要吃东西吗?厨 房里还有些吃的。” 孟缇在聚会上喝了一肚子啤酒,一点也不饿,于是摇摇头。赵初年还是去厨 房拿了几盒牛奶,用微波炉热了热递到她手里。 两个人上了楼来到书房,以前放凳子的地方贴着墙壁多了张单人床,可见赵 初年说的有地方给她睡也不是虚言。沙发旁的小桌上安安静静地摆着范夜的几本 书。 书房朝西,属于当西晒的位子,早上离开时没有关窗户,因此热气灼人,比 这栋屋子的其他地方温度都高得多,孟缇刚坐下浑身就热了。 赵初年关了窗户,开了空调,问她:“去不去洗澡?” 孟缇才想起洗澡这个严肃的问题,“啊”了一声,“怎么办,我没有睡衣啊?” 赵初年走到卧室,在衣柜里翻了翻,高声问她,“我倒有些没有穿过的睡衣, 勉强将就一下可以吗?”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了。 她很快洗了澡出来,卧室和书房都已经凉快了。赵初年的浅褐色睡衣穿在身 上,衬托得她简直就跟小丑一样。上衣可以当裙子,裤子卷了四五下还是拖在地 上,至于衣袖,只要轻轻提一下就像模像样地一甩水袖,能婉转地唱一曲“涉江 采芙蓉,兰泽多芳草”了。 赵初年忍不住莞尔一笑,拉过她的手臂,细心地帮她卷好了袖子,露出了她 那双细白的手腕,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好像在发光。 孟缇觉得脸上的热度不正常,匆匆缩回了手臂,推了推他,“你也去洗吧。” “等我十分钟,你去书房吧。” 孟缇回到书房,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打算开机阅读一些范夜的资料,不过不 争气的计算机很不合时宜地罢了工,“电量少,系统无法运行”的提示极为鲜明, 她只能挫败地关上计算机,目光在屋子里一转,就在赵初年的计算机上停下了。 她心思微动,高叫了一句,“赵老师,你的计算机借我用用,可以吗?” 半晌没有得到回音,她疑心卫生间的水流声太大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于是走 到卧室,站在浴室门外,又重复了一次,又加上一句“我不会乱弄你的东西”。 听到混着水声传来的那个隐约的“可以”,孟缇说了句“谢谢”,回到了书 房,伸手就打开了机箱和显示器。 系统快速地运行着,没有密码,很快进入了界面。孟缇有些惊讶,他用的并 不是最常见的系统,而是一般作为高级程序员和终端服务器使用的系统。桌面十 分清爽,程序列表里有无数她从不知晓的软件,这台计算机是证明赵初年理工科 出身的最好的证据。 这系统孟缇并不太熟,只在计算机系那台小型机上见过。不过,任何计算机 系统,最基本的功能都是有的,起码可以上网。她伸手捉住鼠标,另一只潮湿的 大手从后覆了上来,阻止了她点开磁盘浏览器的动作。 孟缇诧异地回头,脸霎时就像熟透的苹果般红透了。 赵初年满脸急迫地站在她身后,浑身湿漉漉的,大滴大滴的水珠从发梢滴下 来,打湿了她的睡衣。他急成这样,大概是还来不及擦干,就直接从浴室里冲了 出来,顺便在木地板上汪出了长长一条水迹。 赵初年几乎什么都没穿,只在腰间围了一块不长也不宽的浴巾。 但他丝毫也没觉得现在这种情况的微妙和尴尬,他从她头顶上弯下腰,啪的 一声关掉显示器,急切地开口,“阿缇,你不要用这台计算机,我再给你找一台。”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怔怔地看着他。 他是长期锻炼过的人,身体上一丝赘肉也没有。他的肤色介于白皙和小麦色 之间,在灯光下熠熠发光,水珠宛若熔金,贴着他的身体,慢慢地从他的脖子滑 到腰际,没入那白色的浴巾下方。孟缇没来由地想起去年的选修课上,她身后那 几个女生对他身材的评价——四肢匀称,宽肩蜂腰,堪称完美。 她半晌后才挤出几个字,“哦,好,再找计算机吧。” 赵初年呼出一口气,关上计算机,蹲下身在计算机桌旁的柜子里找了找,取 出一台蒙着灰尘的黑色笔记本,随后又扯出一条电源线,放在茶几上。 计算机上的灰很多,他皱了皱眉头,抱着计算机坐到茶几上,笨手笨脚地要 用湿漉漉的手擦干净。 这种局面太过滑稽了。 孟缇抽了抽嘴角,抓住他的手,阻止了他下一步的动作,“赵老师,我不是 那么着急用计算机,就是临时起意。我刚刚没听清楚你的话,以为你同意了才开 机的。你放心,我还什么都没动。” 赵初年停住擦拭笔记本的动作,看她一眼,又别开视线,紧张和窘迫一览无 疑,“是吗……我的计算机里也没什么……唉,让你看笑话了。” 这是孟缇第一次看到他紧张成这样,意外地忍不住睁大眼睛。她能理解他。 作为一个二十七八岁没有女朋友的健康男人,计算机里有一些没办法让女生看的 不良视频啊、图片啊都是很正常的。赵初年一直在她面前保持着光辉灿烂的形象, 如果她发现他私底下居然收藏着一些限制级的东西,肯定会急得衣服都不穿就从 浴室里跑出来阻止的。 “不是什么看笑话,我能理解的。”孟缇很肯定、同时也很镇定地点头, “抱歉,是我会错意了。” “那就好。”赵初年彻底地松了口气,容颜顿霁。他胸膛有着轻微的起伏, 像是暴风雨后刚刚平静下的海面。他皮肤像锦缎一样反射着光芒,头发在洗后墨 如鸦翅,服帖地贴在额角。 孟缇费了一点工夫才把视线从他身上挪开。 “不过,”她象征性地轻咳一声,“你去把衣服穿上吧,嗯,空调开着,小 心感冒。” 赵初年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眼角顿时就跳起来,下一秒就站起来闪出了 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