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潮水 反复思量过付款的事,李乐桐得出结论,没有别的办法,仍然只能在可能的限 度内找点理由,压一压。 官大一级压死人,林阳说不付,就不能付。可是否告诉曲晓红呢?她总觉得, 曲晓红和林阳别着点儿劲。她两方面都不想帮,也都不想得罪。 她真的很犯难。 李乐桐对复杂的人际关系向来不擅长,她能做的就是尽量少说话,尤其是在韩 远径离开后,她更不愿引人注意。眼下这事儿,她觉得很棘手,也不愿去想,想和 苏冉商量一下,又觉得也不是很合适。 想了大半天,头疼,她放弃了:算了,不告诉曲晓红了,装聋作哑好了。如果 曲晓红问起来,就推说不知道——林阳嘱咐不能说的,那就是缄口到底。这样似乎 是瞒着自己的领导,也不大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希望这么糊弄过去,说得太清 楚,反倒是给自己找麻烦。她暗暗祈祷,这种事再也别找到自己。 李乐桐也准备好了理由,就说账上没钱了。 账上也的确没钱了。据说股东已经在酝酿增资的事了,再不增资,下个月的工 资可能都没着落。 公司越大,胆子越大,账上没现金的可能性越高。不是亏损了,就是挪作别的 用处了,反正钱这个东西,于人于公司,都是缺的。 孙燕果然又来了,把文件往李乐桐的桌上一扔,“付款。” 李乐桐“哦”了一声,“放这儿吧,我先看看。” “我现在就急。” 李乐桐指指自己左手的那一堆材料,“今天网速特别慢,每一个操作都需要等 很长时间,那全是压下来的。” 孙燕蛮横地说:“那让他们的都停一停,我这个排第一。” 李乐桐平静作答,“前几个过来都说很急。” “现在是销售第一,你不知道吗?” “不好意思,今天的都是销售的。” 孙燕急得脸白了,“那我们也是销售中最重要的那一批。” 李乐桐想再刺她两句,想起了曲晓红的话,“我知道你们重要,好不好?” “知道有什么用?要赶快付款。” “等网速恢复正常,我就付。” “要快。”孙燕叮嘱了这一句,就离开了。 孙燕这次把合同的复印件留下来了,李乐桐借机仔细看了一下,合同写得很粗 糙,即便是以她这种法盲的眼光来看,这合同也是漏洞百出,明明招个打电话的话 务员,却要用猎头,又没有说招多少人,也没有说验收的质量,更没有定价格,现 在却要付款十二万,这不是扯吗? 立项申请书倒是有的,从日期上来看,明显是补签的。“林阳”两个字正正规 规地签在财务负责人的栏目中,笔画没有一点犹豫,像是他自己没有反对过——按 公司规定,财务付款后是不需要通知任何人的,也不会再返回文件或资料给申请人。 如果对方不提出来,他们是不会知道的。 第三天,最后一天,如果能撑过这一天,明天她就付款。 上午是两个会。行政部要确定办公用品采购的定点单位,按规定需要进行三方 比价。由于涉及付款,财务要派人参加。这种事无关痛痒,曲晓红认为谁有空,就 派谁去。 这次轮到李乐桐了,她十分高兴有这个机会暂时离开办公桌,而且,她特地没 有带手机。 苏冉也在,因为要印信纸信封,这也是宣传沾边儿。两个人挨着坐下,人人面 前放一个笔记本,十分正经的样子。实际她看到苏冉在用手机看小说,她呢,则眼 睛望着桌面发呆。 会议室的门被打扰,行政部的主管见是大客户部的人连忙问,赶紧低下头,拿 起笔像是在笔记本上记什么。 会议中的人呗打扰,行政部的主管见是大客户部的人连忙问:“小孙,你找谁? 你们领导不在这儿。” “我找财务部的李乐桐。”孙燕的声调不低,十分的强硬,苏冉担心地看了一 眼李乐桐。 李乐桐坐着,“有事吗?” “你出来一下。” “哦。”李乐桐看了眼苏冉,后者正用关切的目光看着她,并小声说:“当心 点儿。” 李乐桐点点头,笔记本仍然瘫在桌上,只是人出去了。 会议室的门还没关严,孙燕就劈头盖脸地问:“我的那笔款你付了没有?” “哦。”李乐桐说,“账上这几天没钱,明天给你付吧。”她特地把“明天” 两个字咬得很清楚。 不承想孙燕却恼了,“你拖了几天了?工作怎么这么没效率?” “不是我工作没效率,确实是掌上没钱了。”李乐桐摆出心平气和的样子。 “得了吧,你骗谁?那天你不还和我说有一大叠要付款的吗?他们的是从哪儿 弄来的钱?” 李乐桐心里叫苦,临时抓来的理由居然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那天。”她有 点支吾,“也有没付的。” “真的?”孙燕的语气里有怀疑。 “嗯。”李乐桐的口气恢复了自然,“有点小问题,我让他们重新回去修改了。” “哼,编不圆了吧?”孙燕嘲弄地说。 “不管你信不信,账上这几天没钱,明天我就给你付。” 孙燕几乎是咆哮地说:“你知不知道我们争取一个业务要费多少的心血?你光 付款,就要三天?” “账上确实没钱。”李乐桐重复,“我们也要平衡一下,明天,明天我一定给 你付。”心里却想,你这和业务没有一点关系没有一点关系,这是作为甲方付款的 好吧? “你就是故意刁难人!” “不是,真不是。”其实,即便林阳不说,这笔钱大约也只能等到明天付。账 上钱不多,而且,其他钱都是十分紧急的——譬如办公场所的电费和业务费,譬如 印宣传资料和凭证,譬如修打印机,或者买办公用品,如果没有了,基本的运转都 没有了。相比之下,大客户部招一个打电话的,还是比较轻的。“如果你不相信我, 你尽可以去调查。” 孙燕暴跳如雷,“我要向公司投诉你!”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乐桐呆呆地站在原地。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道理她也是明白的。正因 为这样,她也不敢得罪林阳。林阳属于做事当乌龟王八的那种,自己的壳比谁都厚, 却老希望别人在前面给他冲锋。他是副总,李乐桐更是得罪不起。 可孙燕,也是小人。孙燕的领导马一平,也是小人。 “最坏的结果,就是得罪马一平了吧?”李乐桐想。 这个结果,是她想过的。她也想过马一平可能对她的影响:一是年底考评中有 一个环节是互相打分。一般来说,都会指定和自己关系较好的部门。李乐桐进公司 三年,都是同属于林阳管的审计部负责测评,一团和气,你好我好大家好。马一平 要想在这个环节对自己有影响,必须是曲晓红刻意找到她。这种情况几乎不会发生。 第二个可能有影响的地方是,公司规定,如果要提升员工做领导,要经过所有在任 经理的同意,马一平与自己的交情,大概只在这时候有。可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 提升,林阳也从来没想着提升自己的手下。综合来看,马一平即便对自己不满,短 时间内也不会怎么样。 可是,毕竟得罪了人啊,李乐桐心里忐忑。她再也没有心思开会,转身到办公 桌钱拿了手机,给苏冉发了短信,让她帮忙收拾笔记本。 苏冉回短信同意了,然后问:“怎么了?” 曲晓红下午找了李乐桐。 “乐桐,大客户部的那笔付款是怎么回事?” “确实是账上没钱了。” “我刚才已经查过,这两天账上的全部流水加起来,不止十二万。” 李乐桐心里暗暗地生气,没有和员工打招呼,就直接去查她的工作,这不是明 显的不信任吗?现在居然还拿这个说事儿,这不叫询问,这叫质问,她已经给你预 定好了结局。 果然,曲晓红说:“小李,不能把个人恩怨夹带到工作之中。” 李乐桐生气了,却平静地说:“我没有,确实是账上没钱了,说什么曲晓红也 未必相信,当唉说的话还是得说,”曲经理,全部流水是可能是十二万,这个我没 有计算过。但是,有的是在孙燕送来单子之前付出去的。“ 这也是李乐桐打的马虎眼。系统里只能显示出当天的付款,并不能精确到时间。 “真的?”曲晓红也知道这一点。 “真的。”李乐桐装的十分坦然,对曲晓红行为的厌恶让她自动选择了站在曲 晓红的对立面,“您也可以去查看原是的凭证,看着之前那些付款申请是什么时候 提交的。” 曲晓红看了看系统,“不对,第二天你一天就付出了十八万,这怎么解释?” “哦。”李乐桐早有准备,“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第二天我先付了五千多的 打印纸的钱,还有三千多的电费……”李乐桐滔滔不绝,“这些钱都是基本的行政 开支,不能不付。账上一直没有多于十二万的钱,所以,我就没有付。” 曲晓红翻看着全部流水,李乐桐说的话不能算错,但有几笔如果要缓付,也是 可以的。缓付的话,就不会出现账上一直低于十二万的情况了。 “既然是付款这么紧张,你应该和我说一声。我记得我上次和你说过了。”曲 晓红的脸色很不好看。 “上次是缺少立项申请,这次是付款,有钱就付了,我也没多想。” “我上次不是说过你了吗?” “可这次没有意外情况啊。” “不能付款还不算意外情况?” 李乐桐看了看资料,“这上面没有写要求付款的期限,一般像这种没有明显恶 劣后果的,按照咱们的操作流程,饿也很少麻烦您。” 飞扬跋扈的人以为自己到了哪里都有绿灯,其他部门交付款申请单时都会老老 实实地填写付款期限,大客户部的那里是空的。李乐桐就抓着这一点装聋作哑。 “大客户部的马经理说,她当时交代说特别着急,要早付。” “是吗?她说过吗?”李乐桐说,“付款申请单上没写,事情一朵,我就弄混 了。” 李乐桐的滴水不漏让曲晓红十分怀疑,她看着李乐桐,“乐桐,是不是有人和 你说什么了?” “说什么?” 曲晓红不愿把话说破,“乐桐,我十分器重你,也十分看好你在公司的发展。 咱部门真正的硕士生也就你一个,您进公司将进三年了,也一直没有得到提升,咱 们部门所有的同事都和你一样,我相信你也是明白其中的原因的。这不是我造成的。” 李乐桐装聋作哑。大家都知道,林阳窝囊,对于手下人不光不提,连奖金,薪 水都比别人少一截。 “没提,不代表没有这个机会。”曲晓红加重语气,“在条件来临的时候,我 还是很希望能提一提你们的。” 李乐桐心里一怔,曲晓红这话里似乎有话,什么意思? “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事到如今,曲晓红含沙射影的意味已经非常浓,但李乐桐也只能继续装糊涂, “曲经理对我的好我是知道的,我以前就一直在努力,现在也一样。” 曲晓红显然不满意李乐桐的态度:“马经理又向我投诉你了。我希望这种事以 后少一点。” 李乐桐只能道歉,“不好意思曲经理,给您添麻烦了,其实我已经和孙燕说了, 明天一定付款。可能她没听到。” “明天?” “对。” 曲晓红盯着李乐桐研究了一会儿,“明天就明天吧。” 从曲晓红那里出来,李乐桐觉得像是经历了一场大考,十分的累。下午的时间 才过去两个小时,十分难熬、她决定溜下去透透气。 九月底,这个城市最好季节的尾巴,法桐的叶子未落,却已经变黄,有的鹅黄, 有的橘黄,有的金黄,浓淡层次不同,给城市与街道增资添彩。北风还未来,城市 有一种安详之美。 不断地有人提着购物袋从商场里进进出出,逛街这种奢侈品商场的,都是有钱 人,肯定不是上班族,所以也无所谓工作日与非工作日。 李乐桐特地离自己的办公楼远一点。眼前又一小片广场,是星展百货的东门, 小广场上的法桐生得茂密,树下围着一圈儿木质长椅。李乐桐并不想坐,她在一棵 树下站着。 曲晓红的态度让李乐桐寒心。在发生问题时,不问曲直,先把员工推出去,这 怎么让员工给你工作?谁也不是来给你替死的,也没有人蓄意给你惹事儿,何必呢? 她心里苦恼,不想再想,便看着来来往往的车。 都是名车。 同事们说在这里遇到过许多的明星们,李乐桐在这方面向来眼拙。某此,一辆 开着车窗的车子在自己身边缓慢行驶,车里人的脸近在咫尺,她想了半天,没想起 名字。又努力地想,才想起那人演过黄飞鸿,至于他本来的名字叫什么,估计要到 等到李乐桐从报纸上再次看到他的图文新闻才会想起来。 李乐桐看着。许多名车中坐着年轻的女孩子,有些干脆就是女孩子一个人驾着 车,表情从容,似乎生来与车俱为一体。 他们的钱从哪里来的呢?年纪轻轻,靠自己赚,是不大可能的。那么,要么是 有一个有钱的家庭,要么是有一个有钱的男人。 想到这里,她便不愿去想。她把目光转向远处古奇的巨幅广告,就是在那里, 她第一次见许和薇,也不知道她现在和程植怎么样了。 李乐桐满天胡思,就是不愿想到自己身上来。 一辆车在不远处停下,把她的目光牵引过去。一男一女分别动驾驶与副驾驶的 位子上下来,动作翩然,似乎是有多年默契。女人很漂亮,大波浪发风情万种,一 条短裙让长腿暴露无遗,她带着笑和男人说着什么。男人也笑,站在原地等她,女 人快走几步,绕过来,两个人并肩,两个人亲密地一边说笑以便我往前走,女人还 时不时地往男人身上蹭。 李乐桐直瞪瞪地看着那两人走远,整个世界仿佛都不再了,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天李乐桐进行例行的探视。今天不见,程植像是吃了丢魂药,连东南西北仿 佛都不知道了。 在李乐桐在准备离去的时候,程植终于说话了,“李乐桐,许和薇给我打电话 了,她说她要和我饿见见面。” “好呀,这不是你一直盼望的吗?” 程植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你怎么说?” 程植垂头丧气,“我哈哈笑了两声,装作十分大度,十分事不关己地说:”哦, 原来是你呀,好久不见。原来你也在东海市啊?见面是应当的,都是老朋友嘛,想 念得很。“程植像背书似的念了这一大通。”这不是挺好的吗?“ 程植的脸越累越灰,“操,我他妈的就见了鬼了。” “你不想去?” “鬼才想去!”程植恶狠狠地说,“见了她我说什么呀?我还真和她叙旧?我 叙的起来嘛?我真怕自己当着她的面哭了!”程植用两手的手掌撑着前额,像只虾 米一样,佝偻着腰。 “那你为什么要充好汉?直接说不方便不就完了?”程植的声音像哭一样的难 听,“李乐桐,你要知道,认真爱极怯懦的时候,会表现得极为勇敢。” 李乐桐并不同情他,“既然现在醒悟了,那就反悔,不去了。” “那怎么行?不是太软弱了吗?” 李乐桐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程植,我明白了,许和薇你是想见的,只不过犯 别扭。小男人紧张症。” 程植没有理会李乐桐不怎么好笑的笑话,一声不吭。 “什么时候见面?” “明天下午三点,刺猬茶社。” 太阳照常升起,每一天。 李乐桐特地比约定的时间去地晚了二十分钟。一进茶社,她便看到了许和薇。 许和薇属于那种很乖巧的女孩子,乖巧又安静。今天的她穿了件黑色的宽松毛 衣,头发没有染烫,自然地垂了下来。李乐桐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动手给自己倒茶, 暗褐色的茶壶把儿衬得一双手格外白皙。 李乐桐过去,没有打招呼就坐了下来。 许和薇愣了一下,旋即脸色苍白,她显然认出了李乐桐,但没有说话。 “你好。”李乐桐开口。 “你好。”许和薇的声音很小,但并不弱。她犹豫了一下,抓起茶杯给李乐桐 倒上茶。 李乐桐谢过了她,举起来喝了一口,“听程植说你找他?” 许和薇的脸更苍白,“哦。” “找他有事?” “不。”许和薇摇头,嘴唇有些颤抖,“只是旧日同学叙叙旧。” 李乐桐点头,“原来是这样,是该叙叙旧,我也喜欢,程植昨晚胃病复发,去 医院了,打发我来和你说一声。” 许和薇的脸明显一暗,“哦,谢谢你,我知道了。” 李乐桐注意地看着她,“你不相信?” 许和薇摇头。“没什么不相信的,对于我来说,见一面又能怎么样呢?”她看 了眼李乐桐,“其实你不用亲自来,我经常来这里,坐一坐。” “哦。”李乐桐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我也没什么,只是随便坐坐,徐小姐, 你不要见怪。” 这句话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李乐桐打量着她,素颜,未施粉黛,也没有首 饰,像是一个普通的邻家女孩儿。 与富家太太是毫不相干的。 “程植和我说起你们以前的事,我很好奇,徐小姐,既然当时放弃了程植,现 在怎么又想起见他了?不知我这么问,算不算冒昧?” 许和薇脸色惨白,她努力地笑了笑,“我不知该怎么称呼你,但我没有恶意, 只是想和程植叙叙旧。而且,以后再也不会了。” 李乐桐看着她,“你们叙旧,我真的不干涉。我们随便闲聊,当然,前提是你 愿意的话。” 许和薇抿着嘴,“不好意思,我有点事,今天先聊到这里吧。”然后招手买单。 付了茶资,许和薇说:“对不起,我先走一步。” 李乐桐点了点头,“你请便,日后有机会再聊。”她目送许和薇步行离开,便 拨了程植的电话,“结了。” “她说什么了没有?” “她不想和我聊,我也没有办法侦查。”她一边在街上走,一边打电话。 程植“哦”了一声,李乐桐说:“你确定,她真的结婚了?” “废话!” 李乐桐沉吟了一下,许和薇的手上并没有戒指。当然,有人不喜欢戴戒指,这 似乎也不能说明什么。 于是她说:“这事儿解决了。程植,这次决定是你自己做的,你别以后后悔, 没来见她一面。” 那边闷了半天,程植说:“我已经后悔了。” 李乐桐不知该说他什么,便拿着电话沉默。前面是个十字路口,围了一堆人, 她想从那边绕过去,忽然觉得不大对,回身一看,无数条腿的缝隙之中,她看到了 一袭黑色的衣角。 “他妈的,真尼。”程植骂了句,然后无精打采地说,“唉,不管怎么说,谢 谢你。” “嗯,你等等。”李乐桐从看热闹的人群中挤了进去。 一辆红色的宝马车停在路中间,车门边儿站了一个男人,正在抽烟。许和薇闭 着眼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李乐桐蹲了下来,看着那苍白的面容心里发怔,电话里不断传出程植,“喂喂” 的叫声。 由远及近的救护车停了下来,几个医护人员把人抬起来,送上了车。李乐桐枕 着,看那救护车又想着尖厉的声音而去,她对着电话说:“程植,你后悔吧。许和 薇去了医院,生死未知。” 李乐桐没有去医院,她回了家。许和薇躺在地上的景象一直在她面前晃动。 “她很年轻,很安静。”李乐桐想,“她真的不像是一个拜金的人。”她想着自己 今天扮演的这个角色。 如果许和薇死了呢?她会不会后悔没有鼓动程植来见许和薇最后一面?或者她 干脆就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替程植撒这个谎,伤她的心。 让一个人带着伤心与遗憾离开人世,是多么残忍。许和薇只是想见程植一面而 已。 如果要是确知认识死了,谁也不会考虑哪些纷纷扰扰,她相信,程植一定会去。 可为什么人好好活着,就不行呢? 晚上,李乐桐给程植发短信,“她怎么样了?” 程植好半天才回过来,“活着。” 李乐桐看着那两字,没有回复。 程植到底还是去了。如果韩远径现在也住进了医院,自己会去吗? 她不知道。 孙可为来电话,“师姐,你能来我们学校开个座谈会吗?” 李乐桐吓一跳,“什么座谈会?” “就是过来聊聊找工作的经验。”孙可为毕业后直接留校,做学生工作。 李乐桐一口回绝,“我没什么经验可谈。” “师姐!”孙可为哀求她,“师姐,我今年第一年当班主任,你怎么也得帮帮 我吧?我们是同门!” “咱们同门那么多人,成功人士又那么多,你怎么不去找别人?” “我就和你熟,和别人,我不大好意思。而且。我这是一个系列,有请当公务 员的,有请在企业工作的,我想给学生们树立一个立体的形象。他们对社会真是一 无所知。” 李乐桐笑了,“我看你还是别费劲了。现在的学生都热衷于考公务员,没人想 进企业。如果时光倒退,挤破脑袋我也要考公务员,退一步就找一个想你这样的工 作,女人混企业,没前途。” 孙可为抓住最后这一句,“师姐,你看,工作了三四年,你就很有心得体会, 就是女人不适合进企业工作,你来讲吧。” 李乐桐让他缠得实在没办法,“可为,我这是消极的想法,上不了台面。” “师姐!”孙可为哀求她,“师姐,实话和你说吧,学校今年开始班主任评定, 我希望得个高分儿。这样混行政序列的职称时,还有点资本。师姐,都不容易,是 不是?师姐?” 话说到这份儿伤,李乐桐便没什么可再说的了。同门就是个贼船,关键时你不 上也得上。 周末。李乐桐奔赴了学校。教室里人不少,一张张年轻的脸让她很惶恐。她登 台,“各位同学,我今天站在这里,多少有些名不副实。因为我不是以本专业就业 的,我来给大家讲讲转换专业的事。” 这是她早想过的,不能真讲女人不能进企业工作,只好讲讲泽火革。 “我和你们孙老师是同门,但我的第一专业是新闻,也是咱们学校的。硕士毕 业后,我去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做财务,现在换了一家公司,不过,工作没有变化, 仍旧是财务。我自己个人觉得,大家对专业这个东西,不要太拘泥。现在是大四, 虽然已经学了思念,如果自己真想换,也没有什么。” 李乐桐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孙可为说了,这也不是什么讲座,就是和学 生们聊聊,于是,二十分钟后,她结束了自己的发言。 孙可为赶紧说:“这位李学姐虽然换了专业,但现在是部门里的骨干人员,绝 对不比其他科班的差。” 骨干人员?李乐桐不动声色地在心里抽搐了两下。 有同学陆续提问,有人问财务工作是不是有意思,有人问跨专业考研应该注意 什么,还有人问如何确定自己的兴趣。 最后,有位女同学举起了手,“老师,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李乐桐笑,“我不是什么老师,叫我学姐就好。” 这位女同学有点害羞,“不好意思,学姐,我刚才听你说你第一专业是新闻, 硕士是经济。我听说,这种学科背景适合做财经记者,学姐你当时为什么没有去做 财经记者呢?据我所知,这是一个很不错的职业,我自己个人也想往这条路上努力, 不知学姐能不能给我什么指点。” 世界安静了,她觉得所有人都在看着她,等她的回答。李乐桐的眼帘垂下来, 几分钟后抬起来,“事实上,的确如此。我当时是因为个人原因没有选择这项工作。 如果重新让我选择,我想我会去选择做财经记者。财务是一项很繁琐的工作,你每 天面对的都是数不清的凭证,发挥创造力的余地很小。”她对这项工作毫无热情, 更谈不上激情。 “说到这里,我想说,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应该去走你的路,而不 是因为别人的影响,顺着别人的路走。无论他是谁,都一样。譬如,你有一个你很 爱的人,但你仍然是一个人,而不是他的附庸。除非为了爱情一定要放弃,否则, 你还是要坚持走自己的路,不要试图去依赖他。” 大家在等待她后面的话。 “除了你自己,任何人都不应该受到你的依赖和仰望。爱人亦是如此。如果说 我今天有什么要给大家建议的,就是这句了,尤其是各位女同学。” 刚才问话的那位同学又怯生生地问:“那你现在后悔吗?” 教室里静悄悄的,几十双眼睛望着她。李乐桐一笑,“走过的路就是走过的了, 有什么可后悔的?”她顿了顿,“其实,只要是自己当时走过的绿,就没有什么多 错,就更没有什么课后悔的。因为当时,你是真心地想那么走。人这一辈子,顺着 自己真心的时候,屈指可数。即便后来被证明是错的,也无怨无悔。更何况……” 李乐桐又顿了顿,声音平常。“这本身没什么大不了的。”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