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静静在听广播里的评书联播《杨家将》,刘兰芳正说得热闹。 “牡丹,咱妈说得不错,我咋帮你给她做工作?倒是你仔细想一想,要是他没 有钱,你还坚持不?”白莲花说。白牡丹想也没想就说:“也会坚持的!” “为啥?他连学也没上过几天,家里人都好吃懒做,我咋看不出好?”白莲花 压住气说。 “姐,我知道你们疼我,可你让我找长安哥这样的人我也不愿意,长得好看顶 啥用?上学上得再好,咱二哥当研究生了工资也就那么多。我不想住你这么旧的烂 房子,从结婚就借钱还房债,刚还清了又借钱盖房子,等你们将来还清了,静静也 大了。你这打着补丁的秋裤,我一辈子也不想穿。姐,你啥时候享受过?”白牡丹 说得很坚决,白莲花竟找不出话来反驳她。 “姐,咱家穷,一年到头也吃不上肉,人家吕方家倒啥好吃的也没断过。现在 大家都好了,人家就更阔了。除了有钱,他也喜欢我,凡事都听我的,我为啥要找 别人?咱妈不同意我也不嫁别人了!”说到最后,白牡丹不光是赌气,更多是下决 心了。 广播里刘兰芳底气十足的声音还在继续,静静的耳朵已经在听她俩说话了。 白莲花仰头叹了口气,看见屋顶上晕开的雨水渍和朽烂的木椽子:“该说的我 说了,你说的也证明你想清了,我劝不动你。”白牡丹小声说:“那……你给咱妈 说说好话?要不……把户口本给我……”白莲花恨恨地说:“你一个气咱妈还不够? 你拿户口本偷着把婚结了,还让这一家人活不了?” “那你们还让我活不了?”白牡丹接口道。听到两个人吵起来,静静不舍地关 掉广播,拿桌子上的毛巾递给小姨:“你们别吵了,擦擦脸吧。” “你回家不?咱一起走吧?”白莲花问。“我不回去。”白牡丹无可奈何地说。 白莲花想起啥突然问:“你昨晚上没回家,去梅花家了?”白牡丹咬了半天嘴唇也 不说,白莲花的眼泪一下流出来,抖着声音说:“去吕方家住的?你真让我……” 她扭头就走,静静从来没见妈妈生这么大的气,不敢叫她,白牡丹哭着跟上她叫: “大姐,我没地方去嘛。”“你咋不来我这儿?要户口本就跑来了,吕方的主意吧。 我回妈那儿去,你也一起回吧。”白牡丹轻轻摇摇头。 “那你晚上一定回家,要不来我这儿?”白莲花依然心存一丝希望。白牡丹还 是轻轻摇摇头。 梁长安从广州回西安,他坐在火车上睡了一觉。快过年了,火车上拥挤不堪, 车票紧张,许多人坐在地板上打盹,连厕所都站满背着大小包袱的人们。 长安舒舒服服半眯双眼盘算着置办年货,今天是大年二十六了,估计莲花把房 子收拾好了吧,静静放了寒假能帮些忙呢。等自己回去再炸丸子、炸鱼、煮肉还来 得及,今年妈那边没有牡丹在家,得各样准备一份带过去。 “长安,你还有个座位。正品麻(享受)呢?”他应声睁眼,竟是双福。梁长 安赶紧往里挤,挤腾出点地方让他坐下,上下打量说:“伙计,势扎得老到得很! 真皮的?”双福穿着件黑羊皮猎装,里边驼色的羊毛衫露出高领,长安捏了捏那羊 皮,知道这值些钱:“你不是开汽车吗?咋也坐火车呢?” 双福说:“你这件呢子大衣也该换换咧,现在流行皮的。我弄了两辆大卡车, 跟了个司机到广州,明儿货主要坐车我就先回西安过年啦。这不满满两大包年货— —给你家拿些东西。”说着把大袋的广式香肠往长安包里装。 “这条丝巾给嫂子。还有这两瓶洗发水,都是人家让我从广州往回捎哩。”梁 长安连忙阻拦:“我包里也全是年货。”双福眼尖,从拉开的旅行袋里看了一眼就 说:“人家都说你这科长当得美,供销一手抓,果然比我这年货高几档呢。对,过 两年手里没权了,谁招识你啊。”梁长安不明白他的意思,拉开拉链见旅行袋里是 四条红中华香烟,两瓶茅台酒,用毛巾裹了一下,酒瓶下边有个信封露出来。他蒙 了:“这是咱厂供货单位的小吴给我收拾的旅行包,我根本没买这些东西!” 双福打开信封往里瞄了瞄,压低声说:“怕啥?我又不跟谁说。至少装了两千 块,他求你办多少事?”梁长安回想小吴殷勤地帮他把包收拾好,放在座下边,火 车临开还小声说:“梁科长,车上人多看好你的行李,别忘了车座下边的旅行袋! 过完年我去西安,还得你多照顾我这小五金厂呢。”他当时还笑着说:“咱有的是 合作的机会。”现在想来,自己简直是个傻蛋哩。 双福说:“托你办事花钱也是该的,我们开车一路长途跑下来,不是超高就是 超重,人家警察眼一瞄就开始写罚单,你拿尺子量都不顶用。开始心里也他妈的生 气呢,时间长了想通了,不就是罚钱吗?咱见人家好说话的干脆先递钱说不要票, 本来罚二百就只罚五十了,反正人家穿了那身皮就是咱的爷。现在改革开放了,你 这脑子也要开放哩。能捞就捞,不捞是傻子!”长安呆呆坐着看车窗外边,双福看 他心烦就找话说:“看那边的河,水大呢。”梁长安才回过神来说:“啥?在哪儿?” 双福摇摇头说:“逑!瓷货!嫌咬手就给我。” 梁长安挠挠头说:“这事是厂里开会定好的。小吴的厂在镇上,其实是家庭作 坊,一个村几十家都开五金厂,设备比大国营厂还先进。咱厂试用了质量还不错, 厂长让我再去他厂考察一下就订货。一个把手比原来湖北的国营大厂少五毛多,真 划算。他怕咱嫌他厂小也不用这样……让人年也过不安生。” 双福说:“人家南方人都是小家庭作坊挣大钱呢。他产品好厂里愿订,你操啥 闲心。你思想太老土咧,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将来你不当科长了,就是有日天的本 事也逑用不顶咧!——你猜我这东西给谁买的?”长安强打精神用手支着额头问: “谁?” “江小小!”双福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说。 “谁?”梁长安一下清醒了。双福一脸骄傲拿出根烟点上,梁长安又问:“江 小小让你捎的?”他摇摇头,吐出口烟才说:“记得那年江小小让我喝药的事不?” 梁长安当然记得。 “你记得我在宿舍说的话不?”他又问,长安摇头说:“你狗日快说,再慢条 斯理我就不听咧。” 双福侧过头在他耳边说:“我那时就说我要把这个女人给操了!你骂我太流氓。 我是真真儿想操她。你想她那么长的头发披散着,那么白的肉,那么漂亮的脸,特 别那两条腿,又长又直。他妈的,一比樊华就不叫个女人……”他还要说下去,梁 长安生气了:“行咧!别给我喷粪咧,我不想听!” 双福叹口气说:“不听就不听,你是正经人,哪知道我心里难唱呢。”梁长安 不接话,两人呆呆坐着。这时车上有人叫卖烧鸡、五香茶叶蛋,双福买了放在小桌 上,又买了瓶二锅头用牙咬下瓶盖:“长安,咱俩喝几口?有两三年没坐一起喝酒 了?”梁长安把茶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让双福倒酒:“喝就喝!醉咧也在西安呢。” 双福眯了眼睛抿了一口,又撕下块鸡肉塞进嘴里,只笑却不说话。梁长安说:“有 屁就放,怪模怪样弄啥?”双福说你不让我说嘛,见梁长安拿鸡爪细细啃着,又小 声说:“江小小现在跟着我呢,回西安我先去她那儿再回家。逑!老子现在有钱咧, 我有两个家两个女人呢!” 就算双福说啥,也没有比这话更让长安意外的了:“樊华不管你?” 双福说:“她不知道。那是个懒婆娘,脑子简单。我屋结婚的被子十来年也没 拆洗过,上边还有儿子小时候的尿渍渍呢。去年我揪头发打她一顿,她拆下被面洗 洗到现在都没缝上。让她做饭,一回就做一大盆,热一下吃一顿,能吃大半个星期。 家里烂脏得不成样,我在外边一跑两三个月,回家冰锅凉灶,连洗脸的热水都得自 己烧,你说我容易不?——床上那事更让人说不成咧。她害怕那事儿,就是干也是 死人相,完了长出口气,像才活过来一样。长安,你说我在外边累得快日塌咧,好 不容易挣点钱,过得那叫不叫人日子?”说着他拎起酒瓶,仰头就喝了一大口。 梁长安说:“你这几年酒量见长。天天开车,少喝些酒!”双福眼圈红了: “哪天喝死算逑!我想得开,活一天就享受一天。当年有钱我也不会娶樊华,现在 真有钱了,我就要补回来。”梁长安说:“前几年你光说和樊华过得不好,我总以 为你嫌她腿不好。”他摇摇头说:“你不知道,头几年人瓜着呢,爱脸,心苦也没 处说。现在跑了几年车,车祸死人的见得没数,想想一辈子也就几十年,我就不想 再苦自己咧。名声是啥?顶个逑!”他又一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江小小也可怜呢, 她在西安没一个亲人,电台把她下到服务社站柜台,她受不了议论一赌气辞职了。 我遇见她那会儿,她得了啥瘤,就是女人那种病,光做手术就得七千多。我喜欢她, 不管她看得上看不上,我就是喜欢她。她在医院一个人,没钱做手术,我妈那时也 在那个医院住院,就让我给碰上了——你说是不是老天爷让我帮她哩?我卖了辆东 风车给她交钱做手术,又伺候了她一个多月。跟她在一起我才灵醒过来,都是女人, 咋那么不一样呢?以前真是白活了!我知道樊华人懒嘴馋心不坏,我没离婚也没少 给她钱。小小对我真是好,我知道她是报恩呢,其实心里根本看不上我。” 双福把眼睛移到烧鸡上说:“哪天你俩见见?小小惦记你哩!她现在还是那么 漂亮。快四十的人看着像二十### ,给人家当教练教跳舞呢。我越来越觉得配不上 她啦。真怕哪天她想清了我就完咧。”梁长安觉得心口堵得厉害,喃喃地说:“不 会吧,你别往坏处想。” 回到家,小吴的烟酒和两千块钱让长安如坐针毡,他怕白莲花知道了担心,悄 悄锁在箱子里。 晚上,他和白莲花亲热了一回,她数说了一遍白牡丹的事很快睡着了,长安却 一点困意也没有,双福说的话句句砸在他的心上。江小小啊江小小,你这样一个人 儿咋能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长安一想到双福那张肉乎乎的脸,就替江小小难过起来,想起她含泪盯着自己 的模样,有点心疼,赶紧闭上眼睛。白莲花翻了个身又睡去了。他清醒起来,有了 莲花又胡想啥?如果娶了江小小不就没有白莲花了吗?那又怎么可能!是双福的话 让自己嫉妒了吧,他不由得想起双福说起江小小又长又直的两条腿的话,觉得太阳 穴在跳,翻个身眼睛落在大衣柜上边的木箱上,他心里一激灵,这儿还有个定时炸 弹呢,他突然打定主意不要小吴供材料了。在厂里自己一分钱也没沾过还落下风凉 话,有人知道这事还不把他吃了? 他觉得两脚冰凉,裹紧被子还是睡不着,爬起来拉条毛毯盖身上才觉得暖和一 些,天快亮时,终于睡着了。 这个年梁长安过得很不舒服,白牡丹离家出走后,郝玉兰一家根本没准备过年, 大家都小心翼翼的,怕说错话惹老两口生气。大年三十,白东京和白西京都回家了, 站在门口和白莲花、长安小声商量,要不要去老吕家把白牡丹找回来。正犹豫间, 白老四和郝玉兰坐在饭桌前,叫他们一起进屋吃年夜饭看电视。幸亏有春节联欢晚 会,大家看着电视可以不说什么话。十二点一过,老两口就催着他们各回各家了, 白莲花看见妈的眼睛,分明是哭过的。 大年初五,双福真带江小小来到梁长安家,他一家三口都没在,双福只好把礼 物放在邻居家,又写了个便条放在网兜里:“硬拉小小一起来给你们拜年,你们没 在,年后我出车又不知啥时候才能见面。”最后又写了一句说,换换你的脑子,思 想也得开放了,我要是你就自己单干了。 晚上,梁长安和白莲花带着静静,从古迹岭白莲花舅家拜年回来,见着一大堆 礼物和留言条,长安立刻庆幸今儿出去了,要不见了他们俩多别扭。白莲花有些疑 惑地说:“江小小,这名字怎么这么熟呢?好像听谁说过?”梁长安说,刚工作时 的同事,十几年前调走了。她边脱衣服边哦了一声,突然说,双福说过她是你们厂 的人。 幸亏白莲花说到这里就开始洗脸了,梁长安慢腾腾脱着鞋,心里有一丝遗憾, 不知江小小现在啥样儿了,按双福的叙述是年轻又漂亮吧?当然了,能教人舞蹈, 自然是身材轻盈呢。 过完年,上班的第一天,广州的小吴就来厂了,梁长安板着脸,心里倒佩服南 方人真是吃苦耐劳,做生意精明。供销科的同事们懒散地来办公室报了个到,就铺 开报纸沏茶水聊开了,反正年还没过到十五,科里也没啥事。女内勤坐了会儿说: “科长,我家亲戚多,想提前走会儿去拜年,你看行不?唉,光串亲戚就得跑到大 年十五……”她还没说完,长安摆摆手说:“走吧,到门口看看厂长在不在,别让 逮着了。”内勤一脸感激地提包走了。 小吴堆着笑坐在长安的对面,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像医生在看他的病人。长 安面无表情地坐着,小吴先递了根烟,长安并不接,他的手在空中停了停觉出了冷 淡,就干笑着放在桌上:“梁科长,过年好哇!”长安哼了一声:“小吴,你把这 个拿走,明天等厂长来了咱就签合同,要不我们还用湖北的五金件儿。”小吴顺他 的眼光一看,桌下放着旅行包。呆坐了一会儿,小吴低声说:“梁科长,我们私人 厂没靠山,全凭质量跟国营厂争呢,像你这么能干的人,给单位干真可惜了,在我 们那儿你早发了。” 梁长安脸色缓和了些,拾起小吴递的香烟,小吴赶紧给他点上:“别的厂订我 们的货都争着要提成呢!你这么……我还是第一次遇见。”梁长安瞟了大家一眼, 小声说:“你是说我傻?”小吴赶紧笑着摇头,梁长安用指头点点桌子说:“我在 这干了十几年,从来没亏过心!真要是想发财早跑你们南方了。” 红旗布箱厂现在改名叫秦风皮件厂,有上千名职工,皮包、皮手套都陆续上马 了,主线产品还是皮箱。局里派了一大批皮手套的活儿,但七个车间只有一个车间 是手套加工车间,人员和设备明显不够。梁长安苦思冥想了半个月,提出个解决方 案:在陕西周至、高陵这些有传统缝纫基础的县开办加工厂,秦风厂派技术人员负 责教授和把关,妇女们不出家门就赚加工费肯定不愁人干。这一想法得到厂委会认 可,但局里还要一个明确的报告。梁长安就和生产科的王科长到周至去了一趟,觉 得可行性很强,粗粗一估算,除去运输材料的费用,光人工费和场地费就省下大笔 的开支。他的方案一提出,引来厂里一片哗然,有人夸梁长安脑子活,想了个好办 法;有人却说他把农村人养富了,把厂里的活弄走让别人挣钱,心太黑了!甚至有 人说这是新资本主义。闫厂长见厂里反应太大,索性把问题上报到局里,由上面定 案,自己只等上面安排。梁长安知道他快要退了,不想惹骂名,也就一笑了之。 上面的批准意见很快就下到秦风厂,仅用了两天时间,梁长安又和生产科王科 长来到周至。他让王科长找地方住下,自己拿着地址去找木匠郭师。长安工作后和 郭师还写过信,知道他当了村主任,不出去干木匠活了。郭师没在家,他媳妇说两 三天才回来,长安就说让他回来去县城招待所找自己。 陕西素来有“金周至,银户县”之说,周至县上有不少绣花厂,他们一一走访, 看设备看产品,周至县人都以为从省城来了订绣品的大客商,纷纷送来样品和厂里 的材料。过了两天,王科长说咱先订一家吧,长安说不急,再等等。 晚上老郭抽着烟来了,长安一见就拿秦腔叫他:“叔。”郭师一愣,说:“长 安,你咋成了领导势子咧。晚上饭吃咧没?叔请你。你到咱县上做啥呢?”他还是 短寸头,络腮胡子却刮得很干净,身上是城里人穿的黑皮夹克。 长安笑着说:“郭师你五十多岁咧,说话咋还这么有冲劲。我有事找你呢。” 他把事情一五一十给郭师讲了一遍,问他:“你说咋个样?”郭师啧啧地说,你这 脑子就是灵,我那时候就说咧,你好好干,将来就是大工了,没想到还是把你看低 咧。你就是个活财神!把这么大的活给俺,领俺村的人致富呢,我还敢有啥不行的? 王科长和长安笑了,长安说,你挣钱不要紧,可不敢把活做坏咧,那就把我的 饭碗打了。郭师连声说,不敢,不敢。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郭师的将相村绣品厂门口挂上了新牌子:西安秦风皮件厂 周至第一加工点。长安又在县上选了个第二加工点,过了半个月,招来的绣花工人 经过培训,已经能把成品劳保手套做出来了,他这才和王科长带着第一批成品,坐 上厂里送原材料的大卡车回了西安。 一个多月没见面,长安提个网兜进门,莲花一看心里就难受起来。他的国字脸 好像拉长了不少,两边的脸颊陷了下去,头发却老长,乱乱地蓬在头顶。外套里边 露出的领子是油黑发黄的,整个人更是脏乎乎、疲劳不堪的。 “天呀!你蹲大狱了吧,咋成这样啦。”白莲花失声叫了起来。长安的精神却 很好,笑着到镜子前照照:“是黑瘦了,天天吃饭不论点,就说昨天吧,到晚上才 吃第一顿饭。觉更是少得可怜,从周至回来的车上,我算是这一个多月睡得最长的。” 他又鼓起脸看看乱蓬蓬的胡须,自我安慰说:“等会儿刮了胡子就好些了。”一扭 头见莲花含了泪心疼地看着自己,就伸手说:“来,抱一抱吧。天天都想你和孩子 呢,静静呢?” “到学校去了。这几天孩子说想你得厉害呢。”白莲花让他抱了抱,然后手脚 麻利地给他打了热水又拧了热毛巾,说:“先洗洗脸和手,晚饭吃罢再去洗澡吧, 要不饿着就晕到澡堂子了。先刮刮胡子,跟野人一样。”梁长安拿了刮胡刀刮起杂 草一样的胡子,说:“你当我面人儿呢,洗澡都能晕倒?我劲大呢,不信你试试?” 不等胡子刮完,冲白莲花指指卧室。她骂道:“呸!不知道你在农村怎么过的,这 么性急。周至的女人好不好看?” “天天看手套还看不过来呢,谁看她们?快点!等会静静就回来了。”长安看 莲花指镜子,就又飞快地刮了几下,丢下刮胡刀就抱着她锁上了大门。 下午放学静静回来,见到爸爸只高兴了一下就不说话了,梁长安用筷子敲敲盘 边说:“丫头有不高兴的事?不欢迎我回来。”她摇摇头,白莲花打圆场说:“孩 子刚上初中,学习紧张呗。你吃完饭去大众浴池洗洗澡睡吧。”他还是看着女儿的 脸,想把她逗笑。果然她偷偷看了爸一眼说:“哼,我们学校的老师都是势利眼!” 白莲花说:“怎么啦,走时还兴冲冲的,说你跳霹雳舞得了奖,学校让你参加啥营 呢。” 不说还好,提起来静静却抹起眼泪来,抽抽搭搭说了半天梁长安才明白怎么回 事。原来,静静从小爱跳舞,参加霹雳舞比赛得了个二等奖,可以参加夏令营,但 是得交五十块钱的来回车费。白莲花说,咱家才盖的房,你上中学学费也涨了,不 去了。女孩子家,跟一帮子学生在外头疯,还有不少男娃,我不放心,再说我压根 不同意你去跳那个疯子舞。跟抽筋发癔症一样,闺女家全身乱抖像个啥? 静静说,你说你去北京串联的时候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呀,现在都八十年代了, 还那么封建,我们现在跳的霹雳舞就和你们扭秧歌一样。 白莲花说,你爸没在家我没钱,静静还是反复说全校才两个人得奖,不去多可 惜,后来白莲花坚持着只好算了。谁知,今天她发现夏令营霹雳舞二等奖名单换上 了别人的名字,同学们都问她,是不是校长念的名单有错啊,怎么不是她了呢?原 来,校长说夏令营的名额浪费了太可惜,决定换一个舞跳得也好的人替她参加海边 夏令营。 梁长安放下筷子半晌没说话,白莲花有些自责,想想也觉得学校不对,说: “得奖是得奖,夏令营是夏令营。你们学校咋这样干呢?”长安小声说:“静静, 爸爸天天在外边出差,其实外边一点也不好玩……以后爸爸一定带你去海边……” 静静呆呆地看着桌子,面前的饭还一口没动。他心疼了:“那咱现在交钱还来得及 不?我去找找你老师,再想想办法。”她没好气地说:“后天人家都要走了,你说 来得及不?”说完踢踢打打地到屋里趴在床上,既不哭也不说话,只闷闷地脸朝下 趴着。白莲花和梁长安相对无语,他叹口气小声说:“也不差这五十块钱,让孩子 这么伤心。”白莲花半天才说:“你又不在家,我哪知道会弄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