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柳腊姐(3) 腊姐也意识到自己向城里女人学习的企图过分快也过分露骨了,耍赖皮地笑 着说:" 穿着暖和多了!" 大夏天的说" 暖和" ,自己也羞死了,两手捧着胸前 的左一坨右一坨的,佝身咯咯咯笑起来。 穗子被她这笑弄得心里直痒,直想好好给她一通虐待,便上去揪了她的辫子, 再去揪她胸口两坨中的一坨。腊姐给虐待得颇舒服,笑得浑身起浪。穗子便越发 揪得紧,嘴里说,好不要脸,好不要脸。渐渐腊姐停止了扭摆,给穗子一手一边 地抓、揪、揉。腊姐脸上的天生胭脂浓重起来。穗子力气差不多用完了,却仍不 解恨地嘟哝:" 好不要脸。" 嘟哝得她自己眼里有了泪;腊姐明目张胆地学她的 母亲,明目张胆地在两个奶上做工夫,实在是丫鬟造反,实在有些不把七岁的小 姐穗子放在眼里。穗子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受了欺负,丫鬟腊姐大胆无耻地亮 出她咄咄逼人的身体是种猥亵式的欺负。穗子很恶心却又很心动,头一次意识到 好看的东西怎么和无耻毫不矛盾。 穗子的外公喜欢所有和机械、电有关的东西。他时而在他的写字台上摆上六 七个收音机,有半导体,也有矿石机,都是旧的,因此总是你响他不响。腊姐叫 外公请她听黄梅戏,听朱依锦唱的。外公就献宝似的得意,把六七个收音机全开 到黄梅戏上,腊姐一边剥毛豆一边听六七个朱依锦有一句没一句地唱,有时七嘴 八舌一块唱起来,外婆说你们开庙会呀? 腊姐在到穗子家的第三个月学会了朱依锦的四个唱段。有时在院里拿把破芭 蕉扇生炉子,便翩翩地舞着沙沙响的烂扇子,自念自唱起来。穗子发现她学曲调 跟偷一样快。腊姐学样样东西都快,都跟偷似的,贼快。她学了女中学生那样梳 两根辫子,两把辫子对折成两个圈。也学了穗子妈的穿衣款式,用面口袋染了黑, 缝了条窄裙子,前后各一个褶子。她每月有五块钱工钱(一般保姆有十来块), 她用一块钱扯了块浅花布料,虽然它的图案都是印错的,但不凑近也看不出大毛 病的。穗子看见腊姐穿黑裙花衬衫竟也是好看的,但这好看是从城里人(包括穗 子妈)那里盗窃的。所以穗子有些不高兴丫鬟腊姐自己给自己改形象。穗子认为 改了形象就是改了角色,而腊姐永远的角色是丫鬟。 连穗子父亲都开始注意到腊姐了。他是写戏的,对好看女子的注意不怪他, 是他的职业本能使然。穗子发现爸爸隔一两天总会回来吃顿午饭或晚饭。有时妈 妈一道来,有时他自己来。他同腊姐开玩笑、搭讪,说整个作家协会大院的人都 在打听谁家来了个漂亮妹子。有时他跑到厨房,长辈那样对腊姐关照,拎不动两 满桶水不要逞强,正长身体时会累罗锅了。腊姐叫穗子爸" 姐夫" ,外婆说:" 什么?你公公是我侄儿,他怎么成你姐夫了?!" 腊姐对穗子爸一笑,说:" 姨 父。" 外婆说:" 表姨父。" 腊姐又笑说:" 表姨父你的衬衫我给上了点浆。" 穗子看见腊姐把叠得四方见棱的衬衫捧给父亲时,父亲和她两双手在衬衫下面磨 蹭了一会儿。看起来当然只是交接一件衬衫。 不久腊姐给自己缝了两件连衣裙,布料绝对不是印错花的次品。要到一些日 子以后,穗子才能证实自己的猜测:这两块洋气典雅的布料是爸爸为腊姐选购的。 至于腊姐给父亲什么以使父亲抽了两个月劣烟而省下钱为她扯布料,穗子将永远 对此停留在猜测阶段。 穗子爸回家来时腊姐嘴里总是有曲有调。有一天穗子听她唱起自己在学校合 唱团的一支歌。穗子想,她可偷得真快呀,我自己才唱了没几天。她上去从背后 掐住腊姐的两颊,腊姐正随着那支儿童进行曲的节奏在衣服板上搓衣服。她嘴里 原先满准的调给穗子扯得一跑老远。穗子说:" 再敢瞎唱?" 她说:" 哎哟,掐 的那是肉!" 穗子说:" 掐的就是肉!谁让你脸皮那么厚?" 腊姐说:" 疼死了 疼死喽!" 穗子说:" 你把歌词念一遍给我听,我就放了你!" 腊姐说:" 我哪 晓得词!我又不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