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柳腊姐(5) 外婆问穗子:" 你们晚上在床上疯什么?" 穗子和腊姐飞快交换一眼。穗子 说:" 没疯什么。" 外婆又去问腊姐:" 你俩在干什么?" 外婆脸上" 不是好事 情" 的神色已很明确。腊姐笑笑说:" 穗子要我给她抓痒痒。" 她一点都不像在 撒谎,穗子被她自然流畅的谎言弄得突起一股怨愤。明明都是你在" 痒痒" ,明 明是你在把我忙累得要死。穗子心里莫名其妙地窝囊起来,好像受了骗,受了剥 削。还有就是,她有些明白过来,在这桩秘密游戏中,腊姐受益远超过她。原来 她伺候丫鬟腊姐舒服了一大场。现在她穗子完了,懂了这么多。她恨自己受了腊 姐这番不三不四的教育。 穗子发现腊姐穿了件红黑格的粗呢外套。她问它哪里来的,腊姐笑笑想混过 去。但穗子不依不饶,拎住她的耳环,说:" 你要撒谎我现在就去拿伤筋膏药糊 你的嘴。" 穗子其实已猜中了。果然腊姐说:" 表姨父给我买的。我没带过冬的衣服。 " 穗子想,她想要那个会扭秧歌的娃娃,父亲都一推再推,而这件外套大概等 值于四个娃娃。放学回家的路上,她对来校门口接她的腊姐说:" 你陪我去百货 大楼。" 那是腊姐最乐意去又总也没理由没工夫去的地方。穗子直接到了玩具柜台, 发现秧歌娃娃居然还在那里。穗子求父亲有半年了,半年中她时而跑来看看,这 娃娃是否给买走了。只要它还在,穗子便心情轻松愉快,认为总有一天它会是她 的。总有一天父亲会心软,向她投降。这" 总有一天" 的希望直到腊姐那件红黑 格外套出现前才死灭,因为父亲不再是找托词,而是毫不犹豫地对穗子说:" 不 买,你快八岁了,八岁的大人还要娃娃?难为情。" 然后就是穿了红黑格外套的 腊姐,简直把她给漂亮死了。 穗子对女售货员说:" 我买那个娃娃。" 她把一张五元钞票按在玻璃柜台上, 不可一世。钞票上有深深的摺痕,斜的直的横的。腊姐盯着钞票说:" 穗子你哪 来这么多钱?" 穗子像听不见她,抱了盛着娃娃的纸盒,拿了找回的四角五分零 钱,气魄很大地往商店外走去。腊姐跟着她,一回到家就去翻自己床上的褥垫。 然后便厉声叫起来:" 穗子!" 穗子正着迷那手舞足蹈的娃娃,理也不理她。腊 姐便跑过来,扯了她的小细胳膊就往门外拉。 穗子觉得她俩组合成的这个局面极像这城里通常出现的一个景象:某人拉了 某人去派出所,被拉的那人或是小偷或是小流氓,撩了哪个女人裙子或是小恶棍 无端砸碎某家玻璃窗。 腊姐当然不会拉穗子去派出所,她把她拉到门外,外婆看不见的地方,说: " 穗子,你拿了我五块钱。" 穗子说:" 谁拿你的钱?我爸爸有的是钱!" 腊姐说:" 我的钱是攒给我小弟念书的,我家没一个人念过书,我想我小弟 以后念书去。" 穗子说:" 谁拿你钱了!谁稀罕你的破钱!" 穗子不讲理起来十分的理直气 壮。 腊姐眼里突然落出两颗泪,说:" 你把钱还给我。" 穗子说:" 你敢诬赖好人!" 腊姐又流出两颗泪说:" 求求你,穗子,把钱还给我。" 穗子说:" 你有证据吗?" 腊姐说:" 我钱都叠成元宝,你买娃娃的那五块钱就是元宝拆的!" 穗子说:" 反正我没拿你的钱——你再不放开我,我咬人啦!" 腊姐又是两颗泪出来:" 早上四点上菜市买菜,四分钱一碗辣糊汤,我都舍 不得喝……" 穗子轻蔑地想,辣糊汤都会让她掉泪。这是她头一次见腊姐掉泪,可怜巴巴 地让穗子几乎也要陪她掉泪了。但这刹那间的怜悯让穗子认为自己很没用,让她 几颗泪弄得险些招供。因此她就在扯住她的那只手背上咬了一口。腊姐一声没吭。 等穗子跑远,回头来看她,她靠墙根蹲成一团,哭得都蹲不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