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梨花疫(3) 萍子很少在岗亭里待。她喜欢晒太阳、搔痒痒、捉虱子。四月的太阳晒起来, 人都酥了一半。萍子酥在那儿,背抵住墙,臀又大又厚,团团地盘坐在一摞烂大 字报上。在此之前,如果穗子认为她是个深色皮肤的女人,此刻就要大吃一惊了 :萍子在太阳下晒出的一个乳房白得耀眼。萍子把乳头塞在她儿子嘴里,儿子一 只手抱在富强粉乳房上,却完全抱不住。那只婴儿手在明晃晃的白乳房上显得既 干瘪又黑暗。 余老头看见了,也同样大吃一惊:原来她是可以很白的。 萍子跟余老头都马上习惯了沉默。就好比村子谷场上坐的乡亲们。他们不必 讲什么就聊得很好了。这无言里该滋生什么照样滋生什么;滋生出来的,该来去 过往,照样来去过往。余老头咂着烟袋嘴,眼不眨地看萍子的雪白胸怀,咂出的 甜头不亚于半岁男孩。 男孩吃饱了奶,要睡去了。余老头说:" 叫我抱抱吧。" 他上前,手抄进雪 白的怀里,不敢耽误太久,把孩子抱过来,小嘴巴却把乳头衔得很紧,拽了几回 都拽不出来。最后是拽出来了,乳头嗞出一道乳汁,准准地嗞在余老头鼻尖上。 乳汁的劲头真大,等于一个袖珍消防水龙头。萍子先笑起来,余老头也跟着笑了。 他还是一笑就有三张脸的皱纹,但这次却是新皱纹,没藏着老垢。 接下去他俩就交谈起来。交谈是余老头打的头。他急于让萍子知道,自己其 实并不是个糟老头。 我相信穗子在此时此刻已经看出了一些疑点,萍子有另一个来头。萍子不是 像她自己讲的,只是个守寡的乞妇,萍子的疑点越来越大;她甚至是知书达礼的 ;她把一摞大字报垫屁股时,把" 毛主席" 、" 毛泽东思想" 这样的字句专门撕 下来,搁在一边。她请余老头坐,也是从自己屁股下抽出若干大字报纸,而不是 伸手去拿那些有神明字样的纸张。 余老头说他不爱坐,蹲着稳当。他说楼里头的人眼下都在罚坐呢,他可不想 坐。他告诉萍子,这楼里的人没几个好东西,会诌几句文章,画两笔画——都不 是玩意儿。现在好啦,他们全在" 牛棚" 里罚坐呢。他问萍子:" 你知道啥叫' 牛棚' 。" 萍子说:" 啥叫' 牛棚' ?" 余老头说:"'牛棚' 就是你进去了,甭想出来的地方。撒泡尿也有人跟着的 地方。' 牛棚' 关着好几十个呢,天天写检查,坐在那儿一写写十四个钟头,一 写写两年!写得裤子都磨穿了,衣服的两个胳膊肘也磨薄了。屁股和胳膊肘全补 丁摞补丁!" 萍子说:" 那是费裤子。" 余老头说:" 就我不用上那儿磨裤子去。我,谁敢动我?看看这一身枪眼子 ——给鬼子打成箩了都没死,怕谁呀?" 余老头说着,见一个人从那扇独门里走 出来,就喊:" 那个谁,借个火!" 被喊住的人不是别人,是穗子的爸爸。穗子爸胸口贴个白牌子,上面写明他 是什么罪名,第一、第二、第三,按罪大罪小排下来。 穗子爸说:" 我哪儿来的火?敢有火吗?" 余老头虽然让酒弄坏了一些脑筋,但穗子爸脸上逗人玩的表情他还是懂的。 余老头说:" 看你也是早熄了火的。" 他说此话时,脸上褶子又脏起来。他打发 穗子爸给他跑趟腿,去供销社买盒火柴去。穗子爸说:" 没看我拎着什么?" 余 老头说:" 拎着球。" 穗子爸说:" 我漆毛主席语录牌的红油漆。" 余老头一听,忍了下面的脏字。他说:" 叫你闺女去给我跑腿。" 穗子接过一张五元钞票。余老头说:" 买一盒火柴,找不开你先垫上,要不 让他们赊我账。" 穗子五分钟之后回来,把一个镀铬打火机和找回的八毛钱交给 余老头。她告诉他,整个供销社一共就这点点钱,全找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