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灰舞鞋(10) 她站住了。她在小路那一头,两边的金黄橙子反射出午时的太阳光。他太明 白自己了,一点诗意也没有,不过他也感觉这是极抒情的一刹那。她说她真的没 想到,他是从那么伟大的家庭里来的。伟大这词不能乱用,他玩笑地告诉她。她 对他顶嘴说,就乱用,接下去,她和他让太阳和橙子的金黄色烤着,足足站了半 分钟。小丫头白一块红一块的丑角面孔也不滑稽了,那样不可思议地打动了他。 他深知自己可怜的词汇量,这一刻却想起" 楚楚动人" 来。 那以后不久,一次他和一群男兵逛街,听她在马路对过叫他。她斜背着挎包, 辫梢上扎着黑绸带,脚上是崭新的妹妹鞋。他笑嘻嘻地穿马路,说她新里子新面 子地要去哪里。她说她原来打算去照全身相寄给家里,现在照不成了。他问为什 么。她把他往一个街边小吃铺引,然后转过身,手掀起军装后襟,说有人在拥挤 的公共汽车上缺德,擤了鼻涕往她军裤上抹。他一看马上明白了,嘴里出来一句 " 畜生" 。然后他问她,哪路公共汽车。她指着车站牌子,说她刚刚下车。他四 周看一眼,想找辆自行车追杀上去。他听她说车里怎样挤得不像话,有人脚乘上 车身子还在窗外。他把脸转向她,说她怎么那么迟钝,让人家把她军装当抹布, 他说抹布还好些,当了解手纸! 她看着他,完全是个躲揍的孩子。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脸有多凶。他对站在马路对过等他的几个男兵挥挥手, 要他们先走,他随后赶上去。他撕下半张过期的" 宣判书" ,把纸搓软。他动作 牢里牢骚,自己也奇怪一腔恼火从哪里来。 她吓得一声不吭,要她怎样转身就怎样转身。他用搓软的" 宣判书" 将她的 军裤擦干净,手脚还是很重,似乎她的纯洁和童贞有了破损,亦似乎那份纯洁是 留给他的,突然就让人捷足先登揩了油去。他掏出自己的手绢,又狠狠擦几遍。 嘴里老大哥一般,叫她以后到人多的地方不准东张西望,也不准跟陌生男人乱对 眼神。 她问哪个陌生男人。 他说他哪知道是哪个,就是在她背后搞下流勾当的那个。 " 擤鼻涕的勾当?" 她问。 他苦笑了。没错,她只有十四岁半。他说小丫头,现在跟你讲不清楚,你去 问问你们副分队长。他晓得自己大红脸一张,又说,等你长大一点,自然就懂了。 她说我就是要现在懂。 他说你现在懂不了。 她说你怎么知道我懂不了? 他的手指恶心地捻着污染了的手绢,把它扔进街边气味刺鼻的垃圾箱,一面 说他绝不会讲的,他可不想教坏她。 她有一点明白了,愣愣地站在那里,看大群的苍蝇霎时落在那块手绢上。 街上什么地方在放《白毛女》的音乐。他心里的恶心还在,愤恨也还在,却 觉得一阵迷醉。这是件隐秘的事,丑恶是丑恶,她和他却分承了它。它是一堂肮 脏却不可缺的生理课,让她一下子长大了。 事后他一想到小丫头混沌中渐渐省事的面容,就冲动得要命。然后就到了那 个晚上,他从电缆边救了她。他把她抱在手里的一瞬,惊异地发现她果然像看上 去那样柔细,一个刚刚抽条的女孩。他从来没有那样心疼过谁。他直到把她轻轻 一推,送上舞台,才意识到自己从救下她手就一直没敢离开她。众目睽睽,他不 顾自己对她的疼爱太露骨。 他们的书信恋爱从此开始了。 高爱渝说他二十二岁陪小穗子谈中学生对象。他觉得受了侮辱,说他们也有 过肌肤亲密。高爱渝进一步激他,说不过就是拉个小手,亲个小嘴,好不实惠。 他赌气地说谁说的。高爱渝扮个色迷迷的笑脸,凑到他跟前问:" 有多实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