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节:灰舞鞋(11) 不久他明白,和高爱渝恋爱,才算个男人。在小穗子那里做小男生,他可做 够了。担着违反军纪的风险,整天得到的就是几个可笑的手势,一封不着边际的 密信。 高爱渝看了小穗子几封情书后,半天没有话。他想这个艳丽的女军官居然也 会嫉妒。他怎样哄也没用,两天里她一见他就往地上啐口唾沫。他指天跺地,发 誓他已经跟小丫头断干净了;那天清早,他什么话都和小丫头讲绝了。高爱渝说 那好,把她写的所有密信,退给她。 他想了想,答应了。 高爱渝又说,没那么便宜,信要先给她看,由她来退给小丫头。 又挣扎一会儿,他再次让步。他想他可能做了件卑鄙的事。但激情是无情的, 和小穗子,他从来没调动起这样的激情。我们后来的确看到,邵冬骏和高爱渝的 恋爱十分激情。 文工团党委连夜开会。会议桌上,摊着一百六十封信,全折成一模一样的纸 燕子。一个全新的男女作风案,让他们一时不知怎样对应。他们都超过四十岁了, 可这些信上的字句让他们都脸红。他们在那个会议上决定,不让那些肉麻字句漏 出点滴。不过很快我们就拿那些肉麻语言当笑话了。只要看见小穗子远远走来, 我们中的谁就会用酸掉大牙的声音来一句:" 你的目光在我血液里走动" ,或者 " 让我深深地吻你" ! 我们存心把" 吻" 字念成" 勿" ,然后存心大声争辩:" 那个字不念' 勿' 吧?" " 那念什么呀?" " 问问小穗子!" 这样的情形发生在党委成员开夜会之后。 就在党委成员们的香烟把空气抽成灰蓝色的夜晚,小穗子躺在被窝里,想着 怎样才能把冬骏争取回来。她想到明天的合乐排练,有一整天和冬骏待在同一个 排练室,她会把每个动作做完美,她藏在优美动作中献给他的心意,他将无法拒 绝。她渐渐闭上眼,加入了同屋少年人贪睡的群体。 就在小穗子沉入睡眠的时候,党委会成员们开始讨论小穗子的军籍问题。会 议室里的谁说,这小丫头入伍手续一直没办妥,因为她所在城市的人武部始终作 对,认为文工团不尊重他们便越级带走了她。又有谁说:" 不是已经交涉三年了 吗?" " 那是僵持三年;三年她父亲的政治问题不但没有改善,又多了些现行言论。 " " 不如把她退兵拉倒。" " 退了兵她档案可不好看,影响她一辈子。" " 自找,小小年纪,那么腐朽,留在部队是一害。" " 还是看她本人交代的态度吧。" 团支书王鲁生说," 不老实交代,不好好 悔过,就退兵,不过她业务不错,勤奋,肯吃苦。" 会议在早晨两点结束。决议是这样:新年演出一结束,立刻着手批判小穗子 的作风错误。就是说,从这一刻到小穗子的身败名裂,还有两天一夜,而离我们 大多数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仅有几小时了。在党委会结束的那天早晨,我们来到 排练室,嗅都嗅得到空气中丑闻爆炸前的气息。 在三套练功服面前,小穗子举棋不定。深红的一套太新,一穿她马上觉得太 不含蓄,成了挑逗了。黑色让她自信一些,走到门口还是返回来,认为海蓝的最 随和,是冬骏最熟识的颜色。弊处是看不出她的苦心;她为他偷偷打扮过,头发 盘得很精心,刘海稍稍卷过。她头天从化妆箱里偷出一支眉笔和半管红油彩,这 时不露痕迹地描了眉,抹了胭脂。然后她翻出一直舍不得穿的新舞鞋。 小穗子在以后的岁月中,总是回想起这天的合乐排练。那双崭新的浅红软缎 舞鞋历历在目,给她的足趾留下的剧痛也记忆犹新。她印象中,十五岁的自己那 天跳得好极了,肢体千言万语,一招一式的舞蹈跳到那一刻,才是自由的。她在 旋转中看见冬骏,她的胸脯一阵膨胀。后来做了作家的小穗子想,原来舞蹈上万 年来袭承一个古老使命,那就是作为供奉与牺牲去献给一个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