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南非的梦魇(南非之一)(2) “幸会,我叫Daisy ,从香港来的。”我屈膝向前。 他一脸通红。“啊,你会说英语!”他发出小声的惊叹。如果他是美国人, 我会跟他说,我的英语比你好十倍。但阿桑卡是诚恳的,他甚至谦虚到了让人难 过的地步,横看竖看都像个“受害者”,时刻都在向你的恻隐之心作出苛求。我 很怕这种人,他总让我感到我在欺负他似的,但天地良心,我实在什么也没做过。 隔天我在客厅翻着杂志,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我心头一震,杜马先 生几乎在同一时间从房间冲出来。我们按兵不动,又听见接连“碰”两声。杜马 先生赶快从抽屉里取出手枪,塞进口袋。我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便跟着杜 马先生飞奔到邻居家去。 我们从半掩的大门进去,脚下竟是一条血河!我连恐惧也来不及,我只感到 一阵耳鸣,魂魄脱离了我的身体,我拖着一具躯壳往屋里走,拐进偏厅,先看到 泡在血池里的一双脚,球鞋和长裤被染成一片剧烈的红,胸口有三个子弹洞。阿 桑卡死了。隐隐的,幽幽的,有个女人在哭。阿桑卡的母亲被麻绳绑了起来,满 脸满身都是瘀伤。“三百块钱……”她对着空气,喃喃地说。“就为了三百块钱 ……我的儿!”接着那声万箭穿心的哭号,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南非货币的三百 块钱,才大约等于三百元港币。 这是一个疯狂的世界。两个持枪的黑人破门抢劫,看见年轻男户主,不假思 索就把他枪杀,那是一种没有意识的残暴。阿桑卡根本不会反抗啊!为钱罢了, 何必杀人?我以为杀人凶手都是满心仇恨,但更可怕的是凶手心里根本没有感觉。 我第一次感到人命可以那么贱,就因为穷,所以抢劫,杀人也变得理所当然。我 想尖叫,心脏却被重重地压住,叫不出来。之后整个星期,我见了红色就马上要 吐。杜马太太每晚都给我泡一杯印度姜茶,铺好暖和的被褥,待我就如亲生女儿。 但那条血河,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成了我的梦魇,也是南非世代的梦魇。阿桑卡, 这名字解释为“没有悲伤”。而在这片悲伤的土地上,这名字是多么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