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呢?唉!你怎么在这个时候来找我呢?真是的!” “我怎么就不能来这儿呢?哦,要用我了,就唤我,有好吃好喝就把老兄我忘 了,你这人也太不够哥们儿了!” “得啦,得啦,别瞎扯了,快说吧,有什么急事找我?” “这是说话的地方吗?” “那咱到哪儿说去呢?” “如果你这会儿脱得了身,咱们就往前边走走。” “好吧。” 当白旺名出现在宴会厅门口时,凌震宇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他明白白旺名 这时来这里一定是来找他的。他得马上阻止他进去,得把他推出去,要不然今天不 知道还要闹出些什么怪事来。于是他紧了紧领带,提了提西服的前襟,很礼貌地对 同桌的人说了一句:“大家吃着,我去问问是怎么回事,毕总此时不便出面。”说 罢,提起座位上的鹿皮包便朝白旺名走去。 他们一直拍着间烟往外走,直到走到什刹海边的林荫道时,白旺名才一下扔了 烟头,用脚在上面狠狠地一踹,然后侧转身向凌震宇骂道:“你小子现在人模人样 了,就拿老兄不当人看了!为啥不可大大方方叫我进去喝两杯?!” “不是我不请你去喝两杯,那种场合你能去吗?!” “我为什么不能去!为什么?就连这‘三国宴’的信息还是老子提供给你的。 你他妈的,真不够意思!”白旺名真有些火了。 “好啦,好啦,我不和你争了,你自己来看看,来看看这个东西……”凌震宇 这时反倒平静下来,态度极好地拉着白旺名在柳荫下一条石椅子上坐下,然后拉开 麂皮包从里面翻出一张《京都快报》抖开摊在白旺名面前: “京都文坛大骗局”几个大字赫然跳进白旺名眼帘。白旺名一把夺过报纸,仔 细看了看文章作者的署名,破口大骂道:“妈的,真是妈妈的,老丁这屁老头,不 就是借用了一下他的名义去认了几个人,发了几首诗吗?就值得这么小题大作到处 去损我!哼,还是什么中国文坛的老前辈,优秀的文学组织工作者,原来这么小气!” “呃呃,你再仔细看看,人家不仅仅提的是这一件事,还有,还有,唉,你自 己看吧。” “我看过了,我早看过了,好些报刊都登了这屁老头的文章。你要看,我这儿 还有他操纵别人写的哩。”白旺名说着,又从自己包里掏出几份报纸、杂志递给凌 震宇。 凌震宇接过来翻了翻,非常惊诧地说:“哟!这么多报刊臭你老兄,你还这么 无所谓?” “有什么所谓不所谓的你老弟难道还不知道我们这等人在这社会上活得多下贱, 多无奈,多艰辛!不走这些道道,咋在京城混啊?” “这么说,人家写的这些都是真的?” “是真的呀,你看看,这上面是怎么写的:‘其实,白旺名狗屁也不是,既无 多高文化,又无多大的才气。纯属一个不知天高地厚、不要良知、不讲道德、目无 民法、刑法的欺世盗名的无赖、大骗子,是一只无孔不入、无缝不钻、无腥不舔的 绿头苍蝇……’” “算了、算了,你他妈的别念了,别念了!我不是问你那报纸上写的是真是假? 我是问你事实上是真的,还是假的?” “事实上也是真的,是真的。我不早给你说过了吗?” “是啊,是啊,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把哪一尊神得罪了,才把你轰出来的?” “老蒋夫人。听说过了吧?她现在四处打电话对人讲,白旺名在自己的诗集中 登了老蒋的题词,叫人讨伐我。她说者蒋从不给人乱题词,根本没有给白旺名写过 一个字。还说这是老蒋从未经历过的最恶心的事情。为了不使老头子出什么意外, 至今她还没有向老头子说我已经被人曝光的事。” “那老蒋真给你题过词?” “题啦,上次不是给你看过吗?黑字落到白纸上了,那还有假?全是手写的, 我他妈的再能干,也模仿不像呀!” “那为啥这些名人、要人后来又矢口否认呢?” “嘿,这还用说?后来这些人一起矢口否认,一如当初一起签字题词一样。譬 如我白旺名今天拉了一大款开个什么会,请来了诸多的名流、大腕。其中有一位名 流、大腕在会议开始时带头夸耀我几句,再给我题个词留下名什么的。后面的名流、 名家们还不都跟着来。再说这些老头子四处留下这些东西时,就像我们到处搞女人, 当时只图一个痛快,哪再仔细辨模辨样。过了也就过了,哪还记得清楚?所以那些 人在报刊上骂我的同时也在自嘲。他们说什么:‘白旺名的行为已触及国法,被他 牵扯进他的骗局里的名人、要人们纷纷要求有关部门对此诈骗案进行调查处理,赔 偿名誉损失。但是,他的几本堂而皇之由华夏盲文出版社出版的诗集进入了国家图 书馆的馆藏是真的;书中一百多幅与名人要人合影的照片是真的;还有那些题词、 题字也是真的。另外那些报导白旺名什么曾几次获国际性文学大奖,被美ABZ和英国 剑桥大学分别列入世界名人录,吹嘘他是某跨国公司的顾问,某文学奖的评委,是 什么明珠、英杰、瑰宝、诗星的报刊全是真的。白旺名百般地侮辱、践踏人的尊严, 非常滑稽地愚弄人的声誉,胆大妄为地无视天理国法的存在,铤而走险毫不掩饰手 段的拙劣,事发之后依然若无其事地招摇过市。白旺名赢了,他不知在怎样地嘲笑 那些老老实实搞文学艺术的人,在怎样地嘲笑威严的民法、刑法呢!而那些悲哀、 痛心、怒气冲天大呼上当的人就是依靠司法机关捉住白旺名,起诉、审判、定罪、 入狱、劳改,甚至赔偿其受害者的名誉权损失,你照样会像吞了一只绿头苍蝇一样 恶心。更何况,现在西线无战事,白旺名还是白旺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行 我素。吹他的人照吹,捧他的人照捧。他有那么几卷载着名人、要人照片、题词的 诗集,那是货真价实的敲门砖,谁他妈的不买账,谁他妈的管得着呢?他注定还要 从东骗到西,从南骗到北,从地方骗到中央,从文艺界骗到企业界,从企业界骗到 新闻界,从80年代骗到90年代。大模大样、大摇大摆,心想事成,天不怕、地不怕, 勇往直前,无往而不胜……’哈哈,哈哈,他们骂得也是句句顶真。是啊,就在前 几天,中国最大的一家党报还在副刊又给我登了一篇题为《从黄土地上走来的诗人》 的专访,旁边还给我配了一张戴眼镜认真用功读书的照片。唉,有什么办法?那些 穷记者、穷编辑们需要钱,喜欢钱,我再找一家同样需要出名,喜欢出名的企业, 一拍即合。这样三方受益、互恩互惠的事,谁又何乐而不为呢?哈哈……” “哈哈,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你虽然现在拿你那几套书去骗得了一些虚荣和 钱财。可你想一想,你的那些诗不诗来歌不歌的顺口溜能流传下去吗?” “嘿,你这就又外行了。现在那些人买书都是跟着导向买,一听别人某某书起 哄了,就买它一本盖上个藏书章往书架上一放,有多少人去认认真真从头到尾读啦? 怎么流传不下去呢?再说,别看那些老头子现在叽叽喳喳地愤愤然,再过些年,他 们一个个地都死了。我那黑字落在白纸上的东西,能找谁去追究呢?就算将来的人 骂我白旺名诗写得很臭,那跟我一块合影,在我书上题字题词的名人、要人们也算 是有眼无珠之徒。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呗。别老让他妈的这些文坛霸主一篇文 章出了名,一把交椅就坐到死,还想千秋万代地不朽。我们这无名小辈也来沾沾他 们的光,他们也帮我们这些白丁担待担待羞辱。我企图的就是这个效果!” “你真他妈的是条附骨的蛆!” “什么?你现在可以骂我了?你骂吧,你和他们那些人一起骂吧,什么绿头苍 蝇,什么赖皮狗,什么附骨蛆,你尽管骂吧!到头来,不管你怎么混,你他妈的还 不是和我一样!” “我怎么和你一样?” “你没听人家说,古玮、向玙他们骂你还骂贾灵灵和我都是一个黑窑子里烧出 来的破瓦罐。” “他妈的,真有这么回事?” “反正,我不止听一个人这么对我说。” “那也不一样,我虽然无法和古玮、向玙比,但至少也比你强多了。再说在面 子上,向玙也是我的铁哥们儿,我到毕媛公司去,还是他力荐的哩。” “好啦,好啦,我不跟你争这些了,咱们说正经事吧。你要我给你联系个第二 渠道出书的书商,我给你联系到了。今儿个就是专程来告诉你的。那书商一听是出 争‘金碗’奖的作者的畅销书,挺痛快的。现在,他正在争取书号。” “他买的是那家出版社的书号?” “华夏盲文出版……” “去去去,又是出你那破玩意儿的店儿。” “你不是要来得快吗?人家说,这里可以包你一个月之内书就上市,而且印刷 费也不贵。” “也罢,也罢,只要来得快。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现在,我有些动摇了。” “怎么,有人发现了?” “那倒不是,已经用不着了。” “为什么?” “毕媛刚才在‘三国宴’上封我为她的特助了。‘特助’知道么?就是特别助 理。夺那‘金碗’她还有不帮我一把的吗?” “特助,特助,特助就是特别助理?嘻,真叫人眼红。不过,毕媛她真的被你 惑住了吗?她真的就放弃向玙了吗?” “这……” “特助,老弟,不是我这人心眼多,心眼坏,还是多留一手吧。我还记得那天, 你让我干这事,我下不了决心时,你从牙缝里挤出的那句话:‘在利益的天空下, 哪有齐头并进的?生死如羊不如生死如狼。’难道你现在又要回头去做羊啦?” “不,我决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等等再说。如果毕媛能帮我去夺‘金碗’, 我又何必去伤害向玙呢?毕竟……” “好啦,好啦,你小子是比我会做人,这事你自己拿主意吧,反正我已经给你 联系好了,随时等你呼我。我他妈这辈子为你铁心了,你可别忘了你许诺的‘苟富 贵,毋相忘’。特助,老弟,我看你真的是交上高档次的桃花运了。他妈的既是这 样,你就好好贴着她,缠着她,抵死相贴,抵死相缠。不知道是不是们日约》里有 这么一句,对你目前挺管用的:‘你要她灭亡,先让她疯狂。’” “妈的,你老兄真可以进入《厚黑学辞典》了!” “呃,刚才过去的那个妞儿好像是我一熟人,她来回在这儿走了好几趟了,怕 是找我有什么事吧,我去跟她聊聊,去聊聊。出书的事我们改日再谈好么?” “又好些日子没沾腥味啦?什么熟人,怕是只‘鸡’吧?你老兄可要当心点!” 凌震宇一拳捣在白旺名肩头上,彼此扮了一个鬼脸,就分手了。 凌震宇边回头往文采阁走,边回味刚才和白旺名的谈话,特别是他把那些个名 人、要人心里摸得倍儿透,很值得研究和借鉴。本来刚才还想和他多聊一会儿,不 料半途飞出一只鸡来,真晦气!不过,把他早送走也好,省得有人看见他和这种人 在一起,多掉价。想到这一点,他又觉得自己有些卑鄙、虚伪。人家白旺名对他可 真算是贴心贴肝儿了,他还拿人家不当回事。他的思绪一下又跳到向玙身上,他更 觉得自己很坏。说实在的,干那种事,毕竟是天大的缺德。这些天来,他一边以飞 快的速度杜撰着书稿,一边又以一个罪犯的心理无数次忏悔。他曾无数次哀叹: “既生瑜,何生亮?”无数次地想为什么他要和他在火车上相遇,后来又结成铁哥 们儿。这种矛盾心理下,他居然还是沿着这缺德的边沿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他明 白,在他那灵魂深处,始终装着“他人即地狱”这个信条。如果不滥制向玙参选的 作品,毁坏他的声誉,他凌震宇就没有可能参选中奖。他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才想了这么个既缺德,又拙劣的招。“对不起了,向玙老弟!”凌震宇再一次在心 头对向玙告罪。现在杜撰的稿子已经过了一大半了,毕媛答应过他,“三国宴”后 还给他假。再要不了十天,他就可以脱稿了。天啦,越是迫近成稿,他越是感到迫 近罪恶。等着吧,等着将来圈内圈外的人都来谴责自己,连白旺名都有资格来骂自 己“乌鸦说猪黑,自己不觉得。”天啦,他不愿意,不愿意损人又害己啊!现在唯 一能阻挡他那么做的,只有华媛了,把宝押在她身上吧。如果毕媛帮了他,他就把 稿毁了,或者交给向玙,说明情况,让他作一个留念,或者参考。如果不帮他,或 者帮不了他,他再拿去出版。唉,以后的事归以后吧,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抓紧毕 媛,趁她今天当众给自己明了个份儿,好好巴结巴结她。恰好今天向玙又没买她的 账,又遇上古玮和贾灵灵两个厉害的女人刺激,肯定心里很不好受,这更是一个讨 好她的机会啊,想到此,凌震宇加快步子。 凌震宇赶回文采阁时,天已经全部黑下来了。他一看一楼餐厅里已没有一个他 们的人了,心一下就着了慌,急忙往二楼会议厅爬,嘴里念念自语:“但愿她还没 走,她还没走。”啊,谢天谢地,他终于在爬上楼口的那一瞬看见了他敬爱的女主 人还被一群人围坐着谈什么。 “你回来啦,这几位新秀和我谈谈他们出书的事儿,你先收拾一下,等会儿我 们就走。”毕媛看见了凌震宇,抬头打了个招呼。 “行,我收拾一下,到楼下等你。”凌震宇边回答边又往楼下去。他见毕媛并 没有因为在宴会上受了向玙的回绝和被古玮的打趣以及白旺名的到来而扫兴,她仍 旧还那么兴致勃勃、谈趣甚浓,心里一块石头一下就落地了。他暗暗佩服:这的确 是个提得起、放得下,有胆有识,有雅量的不寻常的女人。他很躁动地在文采阁大 门口走来走去,一支烟抽完了,毕媛没下来,两支烟又拍完了,毕媛还没下来。凌 震宇心一下又慌了起来,难道她又被那群人中的哪一个帅哥迷住了?他一下扔了烟 头,一个箭步又冲上了二楼。 “毕总,天已不早了,改日再谈吧,您该休息了!”凌震宇一本正经地以一个 特别助理的口气对毕媛说道。 “好啦,好啦,我的管家下命令了,以后再谈,以后再谈。欢迎您们常来公司, 好,再见!”毕媛客气地一一和那群作家握手告别。 “再见,再见,以后请多关照。”那些人起身相送。 毕媛随凌震宇走出文采阁后一下就显得疲惫起来,“小凌,下面你怎么安排我?” 她问得很领导味,也很女人味。 凌震宇一听这句问话,顿感一道暖流涌进了心窝,备觉亲切,他觉得毕媛和他 的距离的的确确缩短了。刚才他心里还不踏实,还以为下午毕媛是为了演戏,拿他 作道具哩。现在她一句问话,足以证明那个宣布是货真价实的了。他又冲动一下, 他很想对她说:“您愿怎么,我就暗您怎么。”但他犹豫了一下,又把话改了: “我送您回家吧。” “唉,这么早早地回去,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有什么意思。”毕媛叹了一口长 气,兀自朝前走着。 “那么,我陪您走走,去什刹海那边走走,怎么样?”凌震宇旋即跟了上去。 他想起刚才和白旺名在什刹海边谈话时,景致非常迷人,夜幕降临后,更别有一番 风味,这会儿陪她去正是时候。 “小凌呀,下午来的那个人姓白吗?” “是的,他叫白旺名。” “我听人家说,他是个大骗子,是真的吗?” “是的,哦,不是,不全是。嘿,毕总,您看这夜景多有情调,别提其他的事 了,以后我再告诉您。我们这边走,这边走。呃,您慢点,来,我扶着您。” “你把我当作个老太太了,是吗?” “呃,哪里哪里,我是对您的贵体负责。您看上去呀,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 和古玮、贾灵灵她们差不了多少。” “是真的吗?比古玮我不好说,比贾灵灵嘛,我看是差不到哪去。哈哈,震宇 呀,你真会恭维人。” “要不然您怎么会瞧上我呢?”凌震宇趁机捏了一下毕媛的手,投给她一个媚 眼。他非常想趁这个机会问一问毕媛今天宣布他的那个职务作不作数,“特别助理” 算秘书呢还是算办公室主任之类的级别?但他马上又告诫自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必须沉住气,等到她最需要他,最离不开他的时候,再去问她,而且要逼她当着公 司所有的人宣布,还要发一个聘书、任职通知什么的。想到此,凌震宇美美地笑了 一声。 “笑什么啦?讲出来,也让我乐乐。” “哦,夫人,我是被那湖中那不知是亭谢,还是船舶上的影影绰绰的灯光逗乐 的。”凌震宇趁着毕媛不注意,一下把“毕总”的称呼换成了“夫人”,他一喊出 口,连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看见那灯光,想起什么啦?” “哦,夫人,您看那一只灯笼就是一朵花,一团火,一个故事。我想……” “想什么啦?” “我想……我想,要是我能陪夫人您去那花丛中,火丛中去谱写一个优美的故 事该多好啊!”凌震宇嗫嚅了片刻,终于鼓着勇气说出了这句话,而且他已经神驰 魂舞地飞进了那如花如火的水中央——他想到此时白旺名一定正抱着那只“鸡”在 那里面颠骛倒凤,翻云覆雨。 “放肆!那地方是我能去的么?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夫人请指教!请指教!”一声“放肆”把凌震宇飞散的魂魄一下收 了回来,他没想到这女人在这种景致中还说板脸就板脸。他忙不迭地赔着笑脸,力 图挽回她的好心境。 “那是水上窑子,除了你们这些臭男人去。我们女人,尤其是我这等有身份的 人是不能去的,拿八仙轿来抬我都不去。” “那……夫人……我陪您回家吧。”凌震宇仍然小心翼翼地赔着小心,但他还 是没把称呼换过来。 “好吧,回家吧。呃,你刚才怎么称我啦?什么时候,开始叫我夫人的?” “在您不经意的时候。”凌震宇又壮着胆子说了一句。 “你这小子,就会钻空子!既是这样,就陪我回家吧。” 谢天谢地,终于又挽回了她的好心境。在回家的出租车里,凌震宇再也不敢乱 说一句话,只是轻轻地搂着毕媛并轻轻抚摩着她的手。 毕媛在凌震宇的轻搂轻抚中非常感动,她很想在他怀里伤伤心心地痛哭一场, 作为一个多情善感的女人在自己举办的宴会上受了拒绝和嘲笑,还要若无其事强作 欢颜,一直坚持到刚才,的确太委屈自己了。但是,她必须克制自己,自己毕竟是 部长夫人,哪管它名存实亡也罢,总还打着他的牌子,自己还是那么大个公司的头, 岂能随便抛鼻涕洒泪,向人诉苦,乞怜?再说,对凌震宇无论如何也应该保持一定 的心理距离,即使他们已经有过肉体的接触,而且还将那样接触下去,这种距离也 是必要的,虽然有些残酷,但她必须这样做。因为她心里一直还装着向玙,直到现 在她还装着他,还没放弃聘他的念头。 她原以为在“三国宴”上能单独和他谈谈这些,谁知一去就碰上两个厉害的女 人,让她水泼不进,针插不进,不得已了才来了个激将法,在宴会上突然宣布凌震 宇为公司的特别助理。没想到,这又是一着很蹩脚的棋,叫人讪笑一番。也罢,虽 然凌震宇在那种突如其来的兴奋中把他自己比喻得很丑,但总还显得对主子贴心贴 肝。别看那些人当时都在那里哄笑,事后,他们会为毕媛有这么一个贴心贴肝儿的 狗腿子而称道的。向玙心里未必还无动于衷!唉,上帝为什么总是这么捉弄人呀, 该来的,偏偏靠不拢他;不该来的,却又这么紧紧地贴着? “夫人,到家了,请下车吧。”毕媛在悠悠的逻思中一下被凌震宇唤醒。 “夫人,把您的包拎好,上楼慢些。晚安,再见!”凌震宇把毕媛扶下车送到 楼梯口时,突然止住了脚步。 “怎么,你不送我上去了。” “……”凌震宇故意作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还要我请吗?”毕媛向楼梯努了下嘴,又把包扔给了凌震宇。 凌震宇一手提着包,一手扶着毕媛上了楼。 进屋后,他们看见小保姆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茶几上的蒸面器云里雾里地 美着容。看见华媛和凌震宇回来,她仍然我自岿然不动地坐在那里蒸她的面,只是 冷冷地问了一声:“都生回他那边去啦?”凌震宇明显地感觉到这个小保姆已经牢 牢地钳住了金都生,才使得她在主子面前这么无惧无恐自由自在,随心所欲。要是 从前主人回来,她还不又接包,又追鞋,又问暖又问寒的?看来她快要成为这屋子 里的新主人了。他本想以他特别助理的口气教训她几句,但他却默默地做着本应是 小保姆做的一切,又是帮毕媛挂衣服,又是找拖鞋。 “小林,你去都生那边吧,今晚我不用你陪伴。”毕媛一边换着凌震宇递来的 拖鞋,一边平静地说。 “好吧,谢谢阿姨开恩。我这就去。哦,冰箱里我只买了明天早上吃的面包, 中午的东西,你们自己买去。”小林瞟了一眼凌震宇,话中带刺地说了一句,拿出 一双崭新的Nike鞋换上,就头也不回地一甩门走了。 毕媛坐在沙发上望着茶几上的蒸面器发着呆,她明白这东西和小保姆脚上穿的 那双Nike鞋,都是都生前两天从她那里要的钱去买的。花了钱,倒也罢,何以还要 在她面前做脸做色,冲冲甩甩的。要真是做了她的儿媳妇,还不往她身上拉屎拉尿。 她想先抽个时间好好教训教训都生。 “夫人,别想那么多了,你够累的了。请问您是先喝一杯热牛奶,还是先洗澡?” 凌震宇也很替毕媛难过,但他转念一想,这不正是自己大献殷勤的好时机吗?于是, 他满脸堆笑地坐在华媛身边,不无体贴地问道。他想,只有让她心情好转,才有下 边的戏呢。 “还是先洗澡吧。这样吧,你先去洗,我坐坐再说。” 凌震宇给毕媛冲了一杯热牛奶端去后,就去了浴室。他三下五除二就洗完了澡, 然后又给毕媛放了一缸水,就出去叫她了。 毕媛进了浴室。凌震宇打开电视看体育节目。他正被一场精彩的足球吸引进去 时,突然浴室里响起一阵“扑咚扑咚”的拍打水的声音,难道是水温没调好,放的 水太热了,烫着她了?不,刚才他是拿手背量了温的,人说手背试的温度就是最适 中的温度。那么是水少了么?也不会呀,放了那么大半浴盆,把‘她都能托起来了。 哦,大概是她对自己的一种暗示吧,暗示他去浴室侍候她。想到此,凌震宇一阵冲 动,差一点就要冲进浴室了,他突然想起上一次她对他的态度和傍晚时在什刹海说 板脸就板脸的神态,一下遏止住了自己。他在屋子里踱了两圈,不知道接下来该怎 样侍奉他的女主人,既不能太自作多情,又不能太木讷迟钝。唉,还是顺其自然吧。 他又坐下来看了几分钟电视,然后到她卧室取下一件棉质浴衣愣愣地站在浴室外等 候着女主人出浴。 “扑咚扑咚”的声音终于结束了,浴室门打开了,可毕媛走出门来并没接受凌 震宇毕恭毕敬向她像胸怀一般敞开着的浴衣,她扭着赤裸的身子一步一摇地径直去 了她的卧室。 这又是什么意思呢?哦,凌震宇凭着自己怦然心动的直觉,一下明白过来,毕 媛这是在向他展示自己曲线依然优美动人的身姿。是啊,他真没想到她五十出头的 人了体形还那么好,那么诱人,看来那天在向玙那里没有瞎吹。他还在等什么呢? 他抱着睡衣一个箭步冲进卧室。他惊呆了,毕媛像大海涌起的一朵美丽洁白的浪花 仰躺在床榻上,那殷实高耸的乳房像浪峰一样正颤颤悠悠地勾着他的魂。他终于明 白了,为什么这个女人还那么热爱生活,为什么这个女人还那么充满活力,为什么 这个女人还有那么多男人喜爱?凌震宇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朝圣般地向床榻一步一 步地走去。 他没有像狂飚一样骤然从天而降扑向毕媛,也没有像虎啸狼嚎般地狂叫。他走 近她,轻轻地俯下身子,用手轻抚着她那浪峰一样颤颤悠悠勾他魂魄的乳房,又轻 轻地伸出舌尖从毕媛的额头、眼睛一寸一寸地往下舔吻,至她的脚指头后,他又把 毕媛轻轻地翻了一个身,又从脚踝开始一寸一寸地往上舔着。 毕媛在这触电般的舔吻中一声盖过一声的呻吟着,特别是当凌震宇那犹如一条 小鱼般的舌头触及到她下面那地方时,她简直要窒息了。说实在的,她这一生虽然 也和好些男人有过这种交情,但却还没有一个人的舌头进过那里面。她很明白,情 感没达到相当的深度,男人们是做不到这一点的。除非是性变态,爱玩花样的男人 可以这样做,但他们舔吻的对象一定是花季般的女子,而绝非她这把年龄的半老徐 娘。看得出来,眼前这个男人是深爱她的,是真爱她的。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语不成句地呼唤道:“快,宇,脱掉你的衣服,快,我要你,我马上就要……” 凌震宇早就像一个持枪待命的战士了,一旦听到进军的号角,还不跃马扬戈? 他极其殷勤、极其卖命又极其得体地为夫人“战斗”着,几乎拿出了他所有的绝招。 特别是,当他听到夫人一声声如泣如歌地呼喊着:“宇,阿宇”,他简直恨不得化 成一缕气让她吸进肺里,化成一杯水让她喝进肚里。他感动得泪水盈盈,死死地抱 着毕媛丰腴的臀儿,嘴里衔着她颤颤悠悠的乳头,一个俯冲接一个俯冲向她奉献着 情,奉献着爱。他心里想着,原来夫人已经这么深爱他了,那评奖还成什么问题呢? 哪还用得着再去整治向玙,去杜撰他的什么书呢?他甚至想着明天就去找白旺名说 不再干那事了。他也不再请什么假了,马上上班,好好跟着夫人干。 可正当凌震宇抱着毕媛翻来覆去地向高峰进军的时候,毕媛的一声呼唤一下让 凌震宇成了一只凉拌茄子。他听见毕媛在一串“宇,阿宇”的呼唤后又长长地唤了 一声:“向——玙——呀——向玙,你可把我想死了!”妈的,这女人利用他和向 玙后面两个相同语音的字把他给蛊惑了。原来她一直把自己当成了向玙的替身!管 她这是清醒的呼唤也罢,是如痴如醉中的吃语也罢,他都深深地被侮辱了。一股无 名的火在凌震宇胸中油然而生,他真恨不得把这个女人碎尸万段,拿去喂狗。 “怎么?阿宇,宇,你怎么哪?好好的,怎么突然停下来啦?”毕媛见雄赳赳 的凌震宇突然停下了,不知所措地问道,她并不知道她刚才的失语。“你把它的名 字叫错了,所以它就没劲儿了。”凌震宇正在考虑怎样报复这个女人,不料毕媛这 么问了他一句,正好给了他一个报复的提示。有经验的男人都知道,女人们最怕男 人在她们正高潮的时候,突然“退征”。于是,他斗胆地说出了原因,他要气气她, 然后再折磨她。 “我怎么把它的名字叫错啦?我一直是在呼唤你呀。”毕媛似有些丈二和尚摸 不着头脑。 “不,你呼的是向玙的名字。”凌震宇不容分说地坐起身来,拉开被子,似乎 很厌恶地把毕媛赤裸的身子盖上。 “不,不不,阿宇,震宇,我叫的是你的名字,我一直呼唤的是你!”毕媛一 把掀开被子,一下扑在凌震宇的肩上,发疯似地叫嚷着。 凌震宇心头顿时感到万般惬意,这一招一下就降服了这个女人。他在脑子里迅 速地算计着接下来怎样对付她。 “阿宇,震宇,你躺下来吧,你躺下来,我们有话好好说。”毕媛疯叫了几声 后,见凌震宇仍像生铁铸像一般在坐着,便又柔情似水地去拉他,“也许刚才在那 种疯癫中我是把名字叫错了,谁叫你们俩最后那个字都一样呢?当然,我也不回避 你,我是很喜欢向玙,而且一直没有放弃他的念头。但你是知道的,他现在学业在 身,无法应聘。这不是让你来了吗?我们……已经……达到这种程度了,你难道还 有其它想法吗?来呀,躺下吧,我还想,还想要你……” 对呀,何不就以这种方式来收拾收拾这个贪婪的、狡猾的女人。如果先前是她 占有了他,那么现在他要反过来,像她占有他一样占有她了。他占有了她,占有了 部长夫人,便占有了整个上层达官贵人。白旺名算什么?低三下四地求名人、要人 照个像,题个词,有什么值得炫耀的?自己把绿帽子给部长老爷戴到了头上,谁还 能比?我要你毕媛忘不了我,离不了我,永生永世地忘不了离不了我!我要你毕媛 把向玙抛到脑后永远抛到脑后去!哼!“你要她灭亡,先让她疯狂”。凌震宇咬牙 切齿地念着白旺名背给他的那州日约》中的话,一把揽过毕媛的身子,又骑了上去。 凌震宇骑在毕媛的身子上,并不给她进去。他非常蔑视地盯着她,冷冷地说道: “你知道不知道向玙为什么要一再地拒绝你?” “我……我不……不知道。”毕媛在凌震宇下边哆嗦着,她不知道骑在她身上 这个男人这时要干什么,她有些害怕了。 “好吧,现在我来告诉你,他的下面这玩意儿像两颗蚕豆、一条僵虫。他明知 你是个欲火还相当旺盛的骚女人,又是部长夫人,他怎么敢轻易答应你呢?” “不会,不会吧,向玙不会那么惨吧?”毕媛听凌震宇这么一说,更加不寒而 栗起来。 “不会?你知道,还是我知道?你去问一问,他原来那老婆为什么跟他离婚? 古玮现在为什么又迟迟不跟他结婚?女人么,哪离得男人下面这东西?男人这东西 越厉害,她们越喜欢!越喜欢!”凌震宇说着,鼓足全身的力气一下给毕媛扎了进 去…… 这时,凌震宇已再不像先前那样温柔,他像交牲口一样交着毕媛,他用牙齿使 劲地咬毕媛的乳头,用爪子狠狠地掐毕媛的屁股,他把她按在床上横七竖八地搞了, 又把她掀到地毯上干,不论毕媛怎样呼天抢地叫喊、求饶,他都依然故我,一直抱 住华媛从卧室滚到客厅,又从客厅滚到厨房冰凉的瓷砖地板上。直到毕媛向他答应 了把“特助”当办公室主任一样对待,并向他许诺了一定帮他夺到“金碗”奖,他 才抠开了他那挺“机关枪”的扳机,打出了那一梭子激愤的“子弹”…… 事后,他们俩像沼泽地里的两滩浮藻,粘粘糊糊,混沌不清地倒在床上就睡了 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凌震宇先毕媛醒了,他一看壁上的挂钟还不到八点,就想再睡 一会儿。正当他拥着毕媛又要入睡时,卧室外响起了敲门声,而且他清楚地听到金 都生在叫:“妈,开门,起来,我有事要和你商量。”口气很生硬,他忙推醒毕媛。 毕媛一听儿子回来了,慌忙起身穿衣服,她知道都生偷偷地配有她卧室的钥匙,如 果她老没出去,他自己打开门进来看见她和凌震宇躺在一起,总还是很伤大雅的。 毕媛穿好衣服出去后又反手关上了门,她看见儿子一脸的不悦,身后站着同是 满脸不快的小保姆。她惊诧道:“你们怎么……” “先别问为什么,先叫你屋里那个人出来。”金都生不等他妈话问完,就敲开 了他妈卧室的门。 凌震宇这时正慢慢吞吞地穿着裤衩,一见金都生,他若无其事地一笑,问道: “老弟呀,昨天忙乎那么大半天,又喝那么多的酒,今儿个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你管得着吗?”金都生冲他一句,又回过头对他妈吼道:“妈,你可能还是 应该注意一点吧!” “我注意什么呢?”毕媛惶恐地嗫嚅着。 “注意什么,还用问我吗?这个家,虽说爸不以它为主,可他有时还要来,另 外还有一些公司的朋友,生意上的朋友要来。再说……再说小林她还要在这里住, 她还要伺候你。你……你不能叫她老往我那儿跑。我……我有时候也还有我另外的 朋友。” 毕媛一下子明白了儿子带着小保姆这么一大早地回来兴师问罪,原来就是为了 房子。她突然想起昨天宴会结束时,他和北大一个写诗的女孩一起走的,很可能去 了他那里。显然,昨天晚上她叫小保姆去他那儿碰上了他带去的那个女孩,坏了他 的好事,说不定小保姆晚上还和他吵架了。本来,儿子就一直为她没在公司给他安 个职务而不高兴,昨天又突如其来地听见她宣布凌震宇为特别助理,就更有意见, 现在他又看见凌震宇和她在一起过夜,他一定认为支走小林是为了把房腾出来供他 们使用。他怎么会没有怨气呢?但是,现在要她舍弃凌震宇,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了。怎么办呢?要解释也解释不清楚,而且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有她给儿子让步, 让他占着两个窝,她和凌震宇到另一个地方去。对,现在就让凌震宇去。毕媛想到 这一着,很坦然地从小坤包里掏出一串钥匙,把凌震宇叫到面前,指着钥匙串上的 一个小金属牌说道:“你重新去个地方吧,这上面刻的有地址。” 凌震宇接过钥匙惊奇地望着毕媛,金都生和小保姆同样惊奇地望着毕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