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顾庄(下)(19) 教室里又恢复了原先的死寂。 “好了。”郑所长脸上倒浮现出怪异的笑来,声音温柔得让人吃惊,“你陪 我上办公室来玩下子。”背着手先出去了。 保连站起来,面无表情,往外走去,走了没几步,竟一个趔趄,差点跌个跟 头。 张老师没有马上跟过去,把椅子挪挪好,坐在上面对着大家,半晌没有言语。 不一会儿,远处的办公室传来拍桌打板凳的咆哮声。 事情真相大白了,真的是保连干的。 早读课上,张老师显然还是顾及了保连的面子,没有点出他的名字。保连惊 惶之中不由对老师心存一份感激,准备课后找时间偷偷向老师承认一下错误,写 张检讨了事。哪知梁庆芸的一张快嘴马上粉碎了他的如意算盘,给唐月琴写情书 的秘密全被同学们知道了。他觉得他努力维持的尊严刹那间轰然坍塌。他像一个 输光了银子的破落户,一条失去关爱和注目的丧家犬,——倾家荡产了,一无所 有了。当那些男生“噢噢”着一个个离他而去把他晾在讥笑着愤怒着鄙视着他的 女生那儿时,他的头脑中一度空白,接着又被无名的愤怒所填充,一股邪火就在 心中燃烧起来:他要报复!他要借报复来扳回心理上的平衡,他要把报复化为一 场滔天暴雨,浇灭他心中升腾不息的邪火。 他在家里吃中饭的时候就盘算着如何实施第一步报复行动。他是个有心计的 人,一旦他的仇恨有了目标,他就要无休无止地去蚕食对方的精神,如影随形如 同鬼魅般缠住对方,把对方拉入一塘无底的泥淖,而又能不露形迹地保存自己, 频频出手却能全身而退,使自己在黑暗和无人的地方发出快意的狞笑。他在头脑 中搜索他全部的知识、经验和智慧,他要立即展开行动——他等不及了! 于是他吃过中饭就早早来到了学校。他的第一个报复计划是“袭击”梁庆芸 的文具盒和“扫荡”唐月琴的学习资料。他知道梁庆芸有一支价值上百块钱的钢 笔,是拍他爸马屁的村办厂供销员找关系在大城市的华侨商店给买的,笔尖上嵌 着一鱼鳞状的金粒。梁庆芸曾不无自豪地为身边同学算了笔账,说她这支金笔是 可以换两千根油条的。黄灿灿的油条是孩子们的奢侈食品,早上食堂开粥时,当 头顶着装满油条的竹匾的小贩在校园各个角落兢兢业业地穿梭吆喝时,那芬芳的 油炸香气和蛊惑而悠长的叫卖声是那么的撩人心痒,手头拮据的同学能把裤兜里 的那枚五分硬币攥出水来。——可她梁庆芸手里竟握着二千根油条!梁庆芸自诩 她从不担心这支钢笔被人窃取,正是因为这支钢笔——不,金笔——有其不可替 代的唯一:方圆十里——至少这乡里是不会有第二支这样的钢笔了,偷过去有什 么用呢?偷过去不敢用有什么意思呢?因此这支价格唬人的钢笔倒是一直安然睡 在梁庆芸的文具盒里,堂而皇之地展览于课桌一角,如一个横陈锦榻上的睡美人, 让人垂涎而不敢妄动。 至于唐月琴,期中考试她排名全班第三并不全因为她的复读,她那当小学教 务主任的父亲使尽解数给她弄来的复习资料也是她保证和巩固学习质量的秘密武 器,就连任课教师都常跟她借去参考甚至作为出卷子的蓝本。当然她对同学是不 轻易出借的,她把它们视若至宝。 现在保连就要向这两个不知好歹的“臭婊子”的心爱之物开刀了。还没动手 呢,他的心已经快乐地悸动了。他要偷去梁庆芸的金笔,就如同剥夺了一个虚荣 女子华丽的衣裙;他要窃走唐月琴的资料,就等于在战场上抽走了战士的快刀。 好个恶毒的计谋!竟出自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之手——这比掏她们两拳都狠啊!他 把它们偷过来,沉进大河里,扔到灶膛中,只留下报复后的无限快意,镌存在他 的大脑皮层之中。 但是,吃过中饭早早赶到学校的保连还是没有算计到一件事。还有十几天就 期中考试了,那些寄宿生午饭后便不大舍得在宿舍里聊天和午休,“田鸡要命蛇 要饱”,谁都不想在考试后的排行榜上落在后面。都是一样学习,都是同样的老 师,谁怕谁呢?谁让谁呢?于是这些学生就早早地来到教室,做作业或温书。当 保连风尘仆仆赶到教室时,迎接他的只有沮丧和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