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拈针(2) 江裕谷在小院里站住,慢慢地在那一口木箱子跟前翻着里面的两件旧衣。箱 底还有两块苏州缎子被面,那是他们境况好起来后她省了大半年的钱买的,一床 水红、一床葱绿,她说是留给两个女儿成亲时缝嫁妆被子用的。他回想起她坐在 廊下,展开被面,细细地看,细细地摸,两个女儿依在旁边,两张花朵似的小脸 红红的,她浅浅地笑着,跟女儿们低低地说着话。 江裕谷的眼窝里泛起热泪,滚烫地流下来。他没有用手去擦,随它干了。 忽地,他感觉自己的腿被人抱住了,低头一看,是他的小女儿淑苇。 淑苇看着父亲在院子里站着,背对着她,不知怎么的,就特别地想与他亲近 亲近。 她悄无声息地走近他,抱着他的腿,仰头去看他端正的带着忧伤的脸的眉间 的那一团大疙瘩。她把脸贴在他的哔叽长衫上,旧而软的触觉。父亲正低下头来 看她,那一刻淑苇惊讶地发现,父亲的面色是和缓而温暖的,他甚至还伸手在她 的头顶上抚了一抚。淑苇十一岁了,不算太小的小娃娃了,但承继了母亲小巧的 身材,她瘦小、细巧,看上去也就八九岁。 淑苇觉得与父亲靠得这样近,时光也缓慢下来。她一直很想与父亲亲近,喜 欢靠着他,拉着或抱着他的胳膊,然而这机会太少太少。父亲总是板着脸,离她 们再近也觉着远,远得连他的面目表情都不叫她们看清楚。像今天这样的机会真 少,淑苇还没有体味够的时候,父亲便把她推开了,像是刚才的温暖和缓不过是 夏天午后落的一点点雨,还没到地上便消失了。 淑苇看着父亲提了长衫的下摆走出院门,知道他是到铺子里去了。 他就是这样的冰冷。从小,待淑苇好的是母亲、张妈与姐姐,一个男性都没 有。好像她的命里头不该有一个男人对她好似的。 哦,说起来,是有一个的。 是父亲的小伙计豆芽。 豆芽在傍晚那会儿到淑苇家里来了,是父亲差他来办事的。 他是一个十六岁的瘦瘪瘪的男孩子,头发刮得光光的,穿着短衫,裤脚吊得 老高,也不知是几岁时做的,亏得他只拔了个没有往横里长多少,才能塞得下。 他拘谨地站在院子的一角,微微有点斜视的眼睛使他有点鬼头鬼脑相。 豆芽看见院子里的淑苇,在口袋里扒了扒,扒出两个大荸荠来,朝着淑苇递 过来。 还没等淑苇伸手接着,那两只荸荠便被张妈的手打飞了,落到院子的角落里。 “谁叫你乱给囡囡吃东西的?”张妈推着淑苇进屋去,回头凑到豆芽的左耳 朵根子底下说,“你不要生糊涂心思。这两位小囡囡你想都不要想!” 豆芽的眼睛似乎更斜视起来,气咻咻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