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背后 子云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是成杰开的门,成杰一脸幸福满意的笑,让子云很是 犯了一阵愣,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话,弯下腰去换鞋。 成杰看着子云弓起的瘦瘦的背,感觉到胸腔里有一些东西在慢慢冷却,他和自 己挣扎了一下,还是笑了出来,扶着子云的背“呵呵,老婆,你可要小心点,你现 在可是重点保护动物。” “哦”子云还是没有抬头,换好了鞋子就坐到了沙发上,始终不敢看成杰的脸, 怕对上他热切的眼。 成杰在旁边坐了一会,然后进了房间,拿出来一张银行卡,塞到子云的手中。 “这个给你,里面有五万块,上次爸的事,是我不对。”成杰急于要解释点什 么。 子云看了一眼手中的卡,想了片刻,却还给了成杰,“不用了,那些钱已经凑 足了。”语气客气而疏远,这么久以来刻意去压抑的一些东西,对成杰的怀疑,对 杨帆的牵挂,以及由此带来的愧疚,这是一些相互影响,相互牵制的东西,曾经因 为实力均衡而和平了一阵,却因为这张卡的出现而打破了。如果当时成杰能这么做, 子云肯定会为此而感动,可现在拿出来这么一张卡来,表明他之前是有钱的,但就 是不想给,如果不是怀孕,自己还一直安慰自己说成杰不给是因为他没钱。子云想 起自己筹那笔款子时候的无奈和无助,觉得心里和胃里同时翻腾了起来,冲进卫生 间吐了个翻江倒海,最后满嘴里只剩下了酸涩和辛辣。 成杰一直站在背后,没有说话,他不知道他这样做又有什么不对了。在公司听 到子云怀孕的消息,他的确很高兴,可还不至于被冲昏了头,所以,他还是察觉到 了她声音里的犹疑不决,他以为她担心,以为她因为没有借钱给她父亲的事情而信 不过他,所以,他急于要让她放心。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子云没有回头看成杰,只是对着镜子里自己的煞白的 脸说,她本来是想和他商量的,还有对胎儿健康的担忧,可是,这些都省了,她不 知道是因为吐得累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成杰沉默了许久,艰难地挤出来一句“为什么? ” “我们还没准备好。” “你不用找借口,什么没准备好。” “你什么意思?”子云转过身,定定地盯着成杰。 “这得问你自己,你心里一直就只有高锐,是吧?所以不肯给我生孩子。”成 杰的脸涨得通红。 子云愣了,原来都在怀疑啊,这么多年来的生活,原来,一直就是这么过的。 “随便你怎么想。”说完,她听到自己笑了一下,然后转身走出洗手间。成杰 听到这一声笑,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人群中间,周围都是嘲弄和指责,顿时大脑一 片空白。 “李子云,这孩子都不是我的吧?”成杰说出这话的第二秒钟,神智就清醒了 过来,可是说出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已经收不回来了。 “我说过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与我无关。”子云这下反倒平静了,所有 的念头,都在这一刻被冷却,被冻结,不再动荡,也不再不安,端坐在沙发上,一 言不发。 “子云,你听我说,我相信你,我是个混蛋,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成杰摇着 子云的胳膊,一只膝盖跪在了冷冰冰的地板上。 “没关系了,相信又怎么样?不相信又怎么样?”有些东西是改变不了的,不 是么? “子云,求你了,咱们要这孩子,好吗?” “哦,把他生下来,然后让他去猜,谁是他爸爸?”子云的眼睛一直平视着前 方,疲惫而平静,好像,说的都是别人的事。 成杰艰难地咽着口水,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挽回。 最后,他想到了当年他姨妈话,他一直没跟子云说过,怕她难过,可现在,也 顾不上了。 “可是,子云,你知不知道,你是很难怀孕的人,这个不要,你可能这辈子都 没得生了。” 子云笑了起来,侧转身看着成杰,“成杰,你还有多少谎话啊,都说出来吧, 趁现在还有机会。” 成杰像是嘴里被硬生生地赛进了一个鸡蛋,张到了最大,却说不出话来。 子云不理他,转身进了卧室,把门反锁了。 这是记忆中的乱葬岗吧?村里人们谈之色变的一块山地。天上的乌云张牙舞爪 地,像是随时都可能扑下来,吞噬这人间的一切。地上是横七竖八的新坟和残墓, 有些坟墓里的尸骨已经被迁走,剩下一个面目狰狞的坑,还有棺材的碎片,上面泛 着斑驳的暗红,象年深月久的血迹。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子云心里暗暗着急,可是脚下一个踉跄,周围忽然漆黑 一团,子云尖叫出声。正惶恐间,天际传来一阵紧凑的鼓声,子云迷迷糊糊地醒来, 背上是密密的凉凉的汗,传来敲门的声音,酷似梦里的那一阵鼓点。 子云还来不及反应,门被成杰撞开了,眼前一片刺眼的白光。子云本能地想起 来穿鞋,一阵眩晕,人本能地向床的位置倒下。 灵儿从车站出来,最后一趟开往广州的车已于二十分钟前开走,她只好去找别 的车。 这一次,她知道必须去广州一趟,一个谎言在心里积压了几年,已经积压成一 座山,重重地压在三个人的身上,如果再不解开,恐怕就真的被压得浑身碎骨了。 灵儿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才敲定一辆去广州的车。 开车的司机一直在咕哝着,说现在油价这么高,这个价钱根本没得赚,天又这 么冷。灵儿没有心思搭理,只顾看着窗外影影绰绰的山和树出神,几年前的一个夜 晚,也差不多这个天气吧,接到子云的请柬,说请她去喝他们的喜酒,而新郎就是 成杰。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不安,子云这么匆匆忙忙地就 把自己嫁了,还有成杰说的话,难道就没有私心?这一切,似乎,似乎有太多的不 妥……. 她问子云“你去做过什么检查吗?”子云愣了愣“做过啊,婚检嘛。” “我不是说这个,成杰的姨妈,在医院的那个,带你去做过什么检查吗?”子 云沉默了一阵“没有啊,倒是她带我去看过一次感冒。” 灵儿正在犹豫的当口上,子云不耐烦了“我现在没空说这个,记得给我备一个 大红包,我要通知别人去了。” 子云就这么结婚了,结婚那天她是笑着的,所以,灵儿不知道,究竟这个秘密, 说还是不说?她当时想,人都要结婚了,说出来,是不是太晚了?可现在回头,到 最后总还是要说的,现在说不是更晚? 司机咕哝了一阵,觉得没意思,也就住了口,车里面就这么沉默了下来。 兜里的手机响了,是成杰打来的,说子云在医院,家里没人,叫她直接去医院, 她问为啥在医院,成杰却不愿意多说,只是说到了医院自然会知道。 灵儿直接就找到了子云的病房,子云睡着了,露在白被子外面的脸看起来瘦削, 苍白,灵儿喉咙里哽了一下,好多年不见了,她们这对曾经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成杰起身去拉旁边的凳子,给灵儿坐,凳子划过地面,发出“嘎”的一声,子 云睁开眼睛,看到了灵儿,喉咙里也哽了一下,却终究说不出来话,只是转了一个 身,脸朝着墙。 病房里的气氛便尴尬了起来。 “我这次来,我只是想说出来我所知道的事实,不管你相不相信。”灵儿一个 字一个字地说。 五年前,成杰忽然打电话给我。说到这里,灵儿顿了一下。你可能不知道,成 杰是我远房的表哥,我们自小就认识,这也是我一直害怕去戳穿这个谎言的一个原 因罢。他有一次他来我家,看到我和你的照片,才知道我的好朋友原来也是他的师 妹,当时还开玩笑说,要我给他介绍。 他末了却神神秘秘地告诉我,说你不能生育,还叫我不要告诉你,说是怕你伤 心。我迟疑了一阵还是相信了他的话,因为,在我的印象里面,成杰是个比较诚实 的人。 我知道这件事后也一直犹豫,要不要告诉你这个消息。 那会,高锐经常打电话来,言辞之间对你的过去很感兴趣,我有些反感也有些 担心,他要是和你结婚了,会不会因为你不能生育而嫌弃你?所以我就试探性地问 他“如果将来子云有什么毛病,比如说不能生育,你会不会嫌弃她?” 在那以后,我就再没有接到过高锐的电话,之后就传出了你们分手的消息,我 知道你很伤心,可是这样的人,不要也罢,不是吗?倒是成杰,知道你们分手后, 接着就经常打听关于你的爱好和习惯。说起来,我当时也正忙着谈恋爱,也没太多 和你说这些。 子云脸朝着墙,的确,自己情绪低落的那一阵,普通的同学朋友懒得见,灵儿 呢,正在热恋,也没什么时间陪自己。只有成杰经常来,一来就拎一大堆吃的过来。 人伤心的时候是经不起关心的,这么一来二去,渐渐地,就有了一些依赖和习 惯。 子云转过身,定定地盯着成杰的脸,看起来有些朦胧和陌生。成杰对视了一下, 转开了视线。 “那你凭什么认定我不能生育?为什么还要拉上灵儿?” “唉,你还记得那次在医院碰见我三姨的事情吗?”成杰一共有三个姨妈,三 姨是老幺,就在广州的一家医院上班,是成杰外婆的那个家族的传奇女子,老太太 说起来时昏花的眼睛也会闪出光亮来。 “你三姨?” “嗯,那时候你刚毕业,因为感冒,你去医院看,然后刚好碰上我和我三姨。” “哦,我想起来了,可是,这事和你三姨有什么关系?”子云记得,那是一个 夏天的午后,太阳明晃晃地刺眼。她头重脚轻地去出租屋附近的那家医院看,没想 到一进医院们就碰到成杰和他姨妈。成杰的表情惊喜多于关心,笑逐颜开地要他三 姨带子云去看。 高锐毕业后去了北京,子云则留在广州,不知道是别离太伤人,还是工作压力 太大,那一年夏天,子云经常感冒。 子云还记得,那个烫了一头卷发的女医生先是笑盈盈地打趣了一下成杰,可是 在打量她的时候,眼里的笑容闪了一下,冷了一冷,然后继续笑容灿烂地领着子云 去了内科。成杰不好意思陪着去,就在医院门口等着。 “那天你刚走,我三姨就问我‘阿杰,你告诉三姨,你是不是喜欢刚刚那个女 孩?’”我说“三姨,我们不过是大学校友。”可是三姨好像不放心似的,连着追 问了好几次,最后我不耐烦了“我承认,我喜欢人家,可是那也没用啊,人家已经 有男朋友了。”当时她一听这话,似乎松了一口气,然后说,“你不会跟她就好!” 我当时觉得奇怪,就问她“为什么,她有什么问题么?”我记得当时我三姨想 了一会,像是下决心似的说“她这个人,很难生育的。”我当时吓了一跳,就问她 “你怎么知道人家不能生育?”她又想了一会,说“我给她做过检查,别忘了,我 是妇产科主任。”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你可别跟人女孩子说,人家心里会难受 的。” “可我那天根本就没做什么检查呀?只是看了感冒而已。”子云一直和灵儿静 静地听着,听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插了一句。 “对,当年我就问过子云,她也说没做过检查。”灵儿附和着。 成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接了下去。 “我得知你怀孕的消息后,给我三姨打过电话,问起这个事情,你们知道她怎 么说吗?” “怎么说?”子云和灵儿异口同声地问。 “她说,她当年看到你这么瘦弱,又脸无血色,担心你会不会有什么慢性的病, 我见到你的样子又是喜笑颜开的样子,所以,她就撒了个谎,本想就起个预防的作 用,反正我们也没有谈恋爱,对你的影响也不会太大。” 子云和灵儿一时无话,想不到当年一个人的随口编的一句谎话,改变了三个人 的一生。 成杰应该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接着说“我三姨说,她怎么也没想到,反倒是这 么一句话,让我们走到了一起,结了婚。” 也许,一切都是已经注定的结果,就像人家说的,姻缘是前生定的,可是成杰 的三姨,她凭什么拿别人开涮?有一束小小的火苗从子云的心里升起来。 成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说了他和三姨的关系,他上大学期间,一直住在 她家,没有交过一点伙食费,三姨对他很好,好得像第二家长。 疑团终于解开了,但子云心里却觉得很别扭,一切就像是一团绕乱了的线,终 于理出了头绪,只是经过了那许多的纠结,早已是面目全非。高锐的放手只因一个 还不曾经过确认的消息,那些心灵交汇的瞬间,难道只是自己的错觉?那么还有什 么可以相信?她不知道是否应该感激成杰,他不是谎言的制造者,却是让这个谎言 真正生效的人,可也是他,承担了整个谎言的后果。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