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抽刀断水。纪灵眉拔掉电话线,关闭手机,删除T 的QQ,几日来倒也相安无事。略 微隐忍的疼痛,换得数句自我诅咒,强行压扁了搓圆了。如那条消息不出现,她确能真 骗得自己置之度外:前一阵是在梦游,和她现实的生活毫无相干。 消息是T 的她发来的,平心静气: “同样的场景,无非女主角换过。他说在那里转车只图求方便,未曾说是要见你。 我想,他也没告诉你,是他坚持要来看我的吧。” 这事实灵眉早有预卜,听她道来,仍气闷难消。她的OVER,只是外在形式上的虚掩, 离删除相距尚远。但对手已然出现,皆非三岁幼童,表现更需大将风度。回道: “我与T ,早已划清界线,请你放心。” 治心者以静制哗。灵眉的表示冠冕堂皇,连自己都有些疑惑是否真的烟消云散,与 T 可行同陌路。要鼓动自己,说与子归: “真有意思。这时露面找我,还把我当作情敌呢。” 子归放下所执书本,看灵眉笑得花枝灿烂——灿烂中凄楚不堪,张开双臂: “别压抑自己,难过的话,就哭吧。” “我难过什么?正好证实了他的谎言。及早抽身,多好。免得将来窝心。我倒也是 算过的,丝毫不差,呵,男人的话,有几个靠得住?眼光很准呢。”她笑到岔气,迸发 出几滴泪珠,“子归,看我还能当半仙去,摆个摊算个命,不定声名鹊起。” “灵眉——” “不说了,尽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人和话题之上。你明天出差不是?今晚早些睡吧。” 熄灯躺下。她其实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烦气燥,所思又缺乏主题。待子归睡得安 稳,一骨碌爬起,立在阳台观星望月,吹吹冷风。夜空无尽延绵,深不可测,乌漆漆地 一通蓝黑,吊着几颗稀稀拉拉的星,正像长得破败的胡茬。月色皎洁,也兀自孤芳自赏, 单单悬着,摒股葳蕤的神气。寒气沁凉,倒叫她舒坦些。再回屋,一觉到日上三竿。 子归清早出门,走得轻悄悄。留封信在桌上,信封上很端正地誊写了灵眉的名字。 拆阅开,满满七页纸,忧伤的淡蓝色:都说一些昔日的美妙时光,他对她无穷无尽的深 宠。最后一页,转述到T 的身上: “我只知他影响到我们,不知程度竟如此之深。灵眉,你不是优秀的演员,用心去 思考,不要强迫自己。我要你的快乐是真心的,不是装腔作势地迎逢。我也要反思,为 何许多年来都不能令你如此动情。我妒忌他,只是诸事不应强求,或者我什么都能给你, 独独让你少了付出。昨夜你没有睡好,我也一样。” 又及: “此次出差半月,暂且分离对我们而言未始不是好事。想我就打电话。哪天手机关 闭了,那么,我想我也给了你充分的自由。当然,在你告诉我最终答案之前,它一定是 开着的。” 又及: “记得每天按时吃饭,上网不要太晚。” 灵眉一半嗑睡挺在额际,清洗了脸逐字推敲过去,知晓子归乃是要静心,他们四年 来未曾分开过这许多时日,也算考验。她支颐想了稍许,将信重新折叠塞入信封,抽出 笔,在灵眉二字下,添写上四个大字: 等你回来。 年初灵眉去寺院烧香许愿,曾求得一签,语云:砍树摸雀。她不知其意,寻了高僧 讲解。那僧侣年纪不过三十上下,眯了眼捻着佛珠,慢吞吞说道: “稳稳当当得到手,别人空看摸不清。” 灵眉再问,他只顾摇头,道:“诸事留心,不应起贪意妄念。” 她当了戏言,没搁在心上。——倏忽间想起这支签,顺带高僧高深莫测的神气。子 归当日劝她释怀,说求签只是保个平安,其他均无须在意。其实非然。稳稳当当四字, 定指子归无疑。他一离开,原先拥挤的家顿时空辽寂静了,到处都惨惨淡淡地毫无生气。 早几日还觉轻松,逐渐思念起他的呵护照顾来。积习究其深意,乃是长期叠垒的结果。 前因后果。因不在,这果也自然从枝头脱离跌落。半空中忽溜溜地滴着转,还有些勉强 挣扎的意味。 子归决意给灵眉留下大段的空间,供她思考。故她没有音讯,他也不来烦扰。几欲 拨通家里电话,一只手摁了数字,另一只手挂断。反复周遭,终是忍耐住,集中气力投 入到工作去。 三毛曾说,心之何如,有似万丈迷津,遥亘千里,其中并无舟子可以渡人,除了自 渡,他人爱莫能助。纪灵眉一叶扁舟随波荡漾,左一条河浪潮汹涌,右一面湖波平如镜, 处在岔口,桨一拨,正要顺势而下,又定定站住,调转身子变换方向,重向子归驰往。 先发消息,问他是否生活习惯,吃住如何。接连发了两日,均无回音。打电话,只 响数声,即刻中止,灵眉性子着急,再播,语音提示道,机主关机。向子归的同事打探, 均讶然答道不曾联系。这天偏巧他母亲问候,灵眉鼓足勇气,问: “阿姨,子归近日,可有消息回家?” “没有。子归不是和你一道么?灵眉,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她支支吾吾推搪道:“也不是,他出差去,两天没有消息,大约是太忙了。” 一个人若存心消失,便是半点痕迹也要风干。言子归杳然无影,灵眉的努力徒劳不 获。寒灯独守,翻子归最后的留言,读到充分的自由几字,愈发惊心。“怨不期深浅, 其于伤心。”她是伤到他不愿再两相面对的地步了。 眨眼半月,混沌而过。之间子归单位亦来询问子归情况。灵眉茫然地回答不知。公 司经理大发雷霆,也不顾礼仪,怒道: “这个言子归,到底在干什么?!他如果回家,你告诉他,不必再来报道。” 灵眉焦心忧虑都已颓然,她认定子归做出终审裁决,判为四年感情执行枪决。干干 净净地人间蒸发。每日重拨他的号码,不过如同吃饭睡觉一般成为必举。提示音也改朝 换代,变作:这个号码是空号,请查实后再拨。 触目伤情。家是不能再呆下去,大到录像,小至拼图信件,无不沾染子归的气息。 从前靠在子归胸前冥想T ,现在抱着枕头默念子归。她素来觉得生活无味,像一杯白开 水,需要偶尔调剂,晃荡出声色。T 的热烈火势汹汹,集卷其中,像在蹦床上脚踏虚空, 一颠一簸地痛并快乐。而沉沦有时限,到点了,就得结束。过程里,把一杯淡薄的白水, 都泼洒四溅,空空剩余一个杯底。 纪灵眉啃着光秃秃的指甲,铃声响起时她如惊乍之蜢,慌慌张张提了话筒嚷道: “子归,子归,你哪里去了?” “灵眉,是我。我是唐倩倩。你上回不是说想来我们这里玩么?恰好我有个长假, 没事就过来吧。” 她低低应诺一声,懒懒去收拾东西。不留意蹭到书桌,堆集的书本哗啦啦摔了满地。 灵眉俯身捡拾,正对了摊开的扉页,年初求的签,平静夹躺着,陪附的还有一枚粉色的 桃花瓣,色泽已很清朗,边缘略微翻卷,镶着浅显的一层茶色。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