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张宏被赵思中推着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转过身去在行人中搜寻着柳承先,恨 不得跑过去把他撕个粉碎。赵思中见状说:“宏哥,报仇还没到时候,你随我来, 我给你出出主意,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跟你商量哩!”张宏听了这话,转过头来看着 赵思中,发现他的眼里似乎蕴藏着一种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东西。于是点了头,跟 着他来到了河边。赵思中指着身边的几个大石说:“我们坐下来谈吧。”张宏看着 哗哗东去的河水,捡起一个石块狠狠砸了过去,提了提裤腿坐了下来。赵思中望着 他严肃地说:“你只想着报仇,也不想想在那大街之上,你一个人行吗?” “收拾他柳承先易如反掌。” “你学过功夫?” “学过两年。” “哪里找的师傅?” “是耀堂叔帮我找的。” “哪个耀堂叔?” “就是帮你爹办茶号的那个耀堂叔,你的泰山大人啊!” “你怎么与他熟?” “他和我家隔得近,站在门口喊得答应。我们两家关系不错,我家有难处都靠 他帮哩!” “你跟玉凤熟悉吗?” “很熟。耀堂叔对我说,‘玉凤就是你妹,上学来去你照着点啊!’就这样, 我给玉凤当了几年保镖哩!那时我就知道她有了婆家,没有想到她男人就是你啊!” 说着笑了起来,但赵思中听了并没有笑。他对父亲包办的那个婚姻原本就没有兴趣, 他觉得自己的前程是大事,结了婚,捆住了手脚就麻烦了。现在国难当头,个人前 程,他想的已不太多了,但覃玉凤的人品到底怎么样,仍然是他心上的一个疙瘩。 他想向张宏打听,知道个大概,再作盘算,于是问:“玉凤……”刚开口又觉 得讲不出口,便说:“还是你继续说吧。”张宏见他神态不大自然,说话吞吞吐吐, 估计心里留有话头,因关系到玉风的事也不好直问。便接着说:“玉凤小学念完后, 耀堂叔请了个老先生到家里设馆,教她读‘之乎者也’那些东西,我也跟着读了一 年。我妈去世以后,我要跟着爹上地,就没读了。”赵思中觉得张宏跟自家人一样, 他们之间又拉近了许多,心里觉得惬意,于是又问:“那你后来怎么跟金娥姐结的 婚?”张宏又只好从头说起,特别将把两个歹徒打翻在地及他爹给他主婚的事说得 活灵活现,赵思中听得笑了起来。 赵思中觉得,如果引导得好,张宏是一块好料,于是说:“宏哥啊!这个社会 是个混蛋社会,恶势力太多了,根本的问题是社会制度不合理,官府太腐败,老百 姓没有日子过啊!你敢和他们斗吗?” 张宏听他这样一说,情绪又激动起来:“思中啊!你这话说到了我的心里去了。 只要是对付这些王八蛋,我愿意干,砍了头也只有碗大个疤,就是不知道哪么个搞 法哩!”赵思中见已到了火候,便拉着张宏的手说:“我今天就是要跟你谈这事哩! 我有个同学是梭金坝的,我们商量在那里办个补习学校,暗地联络一些愿意跟坏蛋 们干的有为青年,就跟当年红军时期闹革命一样,跟反动派们干!” “我的仇能不能报?” “是坏人都该得到惩处,该摆平的都要摆平,你不要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到时候自有办法。” “那就好!不过我文化不高,能干什么呢?” “像宏哥你这样的一身好功夫,还怕没事干?到时候,你抓枪杆子,敢不敢?” 赵思中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张宏一拍大腿说:“我愿意!不瞒你说,我还跟日本矮子打过两次仗呢。就个 人功夫来说,我一个人对付过三个日本兵,没问题!” “你还上过抗日前线?” 张宏把参加马棒棒的部队去安徽抗日的事说了。赵思中跷起大拇指说:“看不 出,你还见过大场面啦!要得!” “我听你的!”张宏激动不已,拉着赵思中的手说。他想到爹妈的死,柳承先 毁坟扬骨,达萱舅、耀堂叔的帮助等等往事也一起涌上了心头,悬在眼角上的泪珠 闪着亮光。赵思中难得有这个好帮手,心里也很激动,但事关重大,不小心不行, 遂对张宏说:“我们今天就讲到这里,这事对谁都不能说,包括金娥姐。好!明天 我们起程回家,到时候我再找你。”张宏笑着点了点头,两人起身回到了客栈。 夜深了,赵思中和张宏躺在床上,都没有睡意。赵思中想着个人的婚事:玉风 已经接到家里四年了,这次回家,再不能回避,我该怎么办呢々他接着白天被岔开 的话头问张宏:“你说说,玉凤到底怎么样?照实说。”张宏心想:我猜对了,这 就是他白天想问而没有问的话,便笑着说:“思中啊!你们两个呀,是郎才女貌。 你是大学毕业,风毛麟角,玉凤是仙女下凡,美貌过人。我舅父母福气好,有个贤 惠的媳妇,玉凤跟你嫂子一样,对长辈孝顺得很哩!” “当真?”张宏这两句话是他所希望的,但怕他是有意宽他的心。 “一点不假。不少大户人家知道她不错,找媒人去说亲,都被耀堂叔一句话挡 了。” “什么话?” “她早已和达萱先生的相公订下亲事了。” “瞎编!” “如果是瞎编,你回去见了还不找我的麻烦?” 覃玉凤提着饭匣子来到赵炳章的卧室,见爷爷靠在躺椅上,额头上搭着一条毛 巾,不停地咳嗽,马上把饭匣子放到了小桌上,走到爷爷身边说:“爷爷,好些了 吗?”赵炳章又连续咳了一阵,舒缓些后,叹了一口长气,说:“咳了一阵后就好 些。丫头啊!爷爷不行了哟!” 玉凤走过去边扶他起来边说:“来,玉凤给您捶捶背,就会好些的。” 说罢在老人背上轻轻地捶了起来,赵炳章觉得舒服了许多。覃玉凤停了下来后 说:“爷爷,我给你熬的银鱼汤,还煎了几条小鱼,煨的罐罐饭,你趁热吃点吧!” 她一边说,一边将一块小桌面放到了躺椅前的小凳上,将饭菜摆好。赵炳章喝了几 口汤,接过玉凤递过来的饭碗,慢慢吃了起来,边吃边说:“丫头啊!我病了,把 你累着了。 来,就在爷爷身边坐会儿。“ “好,我看你吃,不吃完,我就不走。” “傻丫头,爷爷病了,尽量吃,吃得好多算好多嘛!” 赵炳章得病半个多月了,脾气躁,在别人面前动不动就发火,在玉凤面前却百 依百顺。家里哪一个若是对玉凤不客气的话,他是不答应的。王翠莲见玉凤孝顺爷 爷,心里很满意,爹也心疼玉凤。在他眼里,与其说是他的孙媳妇,不如说是他的 孙丫头。王翠莲也巴不得这样。有一次,她在她哥面前夸玉凤说:“思中走了四个 年头,玉风进了家门孤孤单单的,把老的小的照顾得周周到到。玉蓉生了小的,吉 吉就是她照管着,教他做作业,带他睡觉,那孩子也嘴乖,在玉凤面前总是‘婶儿 老师’前‘婶儿老师’后的叫。玉凤性格内向,少言语,思中来信很少提到她,她 心里因此愁苦,不知思中心里是个啥想法。这孩子也实在叫人心疼,家里没有人不 喜欢她的。” 覃玉凤正在收拾碗筷的时候,赵思弘走了进来对爷爷说:“爷爷,思中来信了, 问你好。”赵炳章看了看玉凤,问:“他还说了些什么?” 赵思弘笑着说:“他说战事紧,书读不下去了,他已启程回家,这信在路上走 了二十五天,算起来,近几天就要到家了。”“回来了就好,这年月还在外面做么 得(做什么),应该回来嘛!”赵炳章的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精神上也好了许多。 覃玉风听了这话心里却在猛跳,身子朝前倾了一下,那颗心都快要蹦出来了。赵炳 章见她有些反常,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玉风向前挪了一步,眼泪掉到了老人的手上。 赵炳章说:“丫头啊!爷爷晓得你的心事,思中那小子若是欺负你,我打断他的腿!” 这时,覃玉凤心里的确不是滋味:四年前,爹妈提出要他完婚了再去考大学, 他不同意,是看不起俺,想赖婚,但几年来,又没见他提出来。既然把自己接进了 屋里,我就成了他的媳妇,面都没见上,给家里的信中,对自己又是那么冷冰冰的。 他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他不回来,我就那么熬着过。这一回来,我的命是黑的 还是白的,便摆到了面前。听了爷爷的话,她知道爷爷是在呵护她,她很感激,但 思中的心事她琢磨不透,心里仍然很不踏实。她于是跟爷爷说:“我走了,您好好 歇着吧!”便提着饭匣子走了出去。玉风走后,赵炳章给赵思弘交代:“思中到家 后,要他先到我这里来,你明白不?”赵思弘说了声“明白”,也退了出去。 第二天,赵思中和张宏回到了宜华。他们先到了张宏的家里。赵思中进了门跟 金娥姐打了个招呼后就要走,张宏要留他吃中饭。金娥说:“人家媳妇儿进门四年 了还没照个面,不晓得是不是个丑八怪,他要去看个明白,你还留得住他?”张宏 笑着说:“好,我等会儿再到你家来。”赵思中回转身挥了挥手,往家里走了。 赵思弘按照爷爷的吩咐,在柜台上时刻盯着即将回家的赵思中。 不一会儿,赵思中踏进了自家的大门。赵思弘急忙走出柜房给他接了手提箱。 说:“中弟一路辛苦了。爷爷病了,正望着你哩。你先去跟老人家请个安。爹在制 茶工厂还没回来,我去给妈和玉凤报个信儿。” 赵思中朝爷爷房里走去,人还没进门就叫了起来:“爷爷!思中向你请安了!” 进得门去,见爷爷躺在睡椅上,便走过去问,“爷爷,你怎么啦?” “病了半个多月了,不要紧的,玉凤天天照顾着我,这几天好多了,你走了这 么远的路,腿子疼不疼啊?”说着拉住了他的手,赵思中回答说:“不疼,不疼, 走长路已习惯了。” “你一去四年没有回来,家里都念着你。玉风嘴里没说什么,他心里的挂牵你 应该晓得。这么好的姑娘,我和你娘老子跟你照管着,人家也是有教养的闺女。你 倒好,像没那事一样,几年来,也没有单独给她写个信。家里老小没有不喜欢她的, 你是哪么想的,今天先蛤爷爷说个明白。” “爷爷,我在县里陪张宏哥打官司,他对玉凤很了解,给我说了好多夸她的话, 我知道爷爷您特别喜欢她,心疼她。” “这丫头值得我心疼。我跟她说了,思中回来了若是不喜欢你,爷爷要打断他 的腿!” “爷爷,打就不打了,我听爷爷的。” “你敢不听?”赵炳章说着笑了,“你给我在枕头底下把个布包包拿出来。” 赵思中走到床头,摸到了布包,拿出来交给了爷爷。 赵炳章接过,将布包打开,拿出两枚闪闪发光的金戒指,交给了赵思中:“爷 爷给你准备了一对结婚戒指,已经放了四年,你快去给玉凤戴上。”赵思中看重爷 爷的这份情,急忙跪下去,双手接过戒指,起身后又行了个鞠躬礼。 赵思中出来后,高兴地去厨房里问了妈妈和嫂子好。因没有见到覃玉风,心里 一凉,脸上便失去了笑容。王翠莲看出了儿子眉间的疑虑,笑着说:“人家等了你 四年了,你是个啥模样儿,她都不知道,还能去接你不成?这样吧,妈带你去她房 里见见面吧!”玉蓉急忙向思中递了个眼色,赵思中只好跟着走了过去。 母子二人到了玉凤的门口,见门已关上,王翠莲便向赵思中努了努嘴,手做了 个敲门的动作。赵思中见这情景,心里直跳,有些慌张起来。他走到妈妈面前,一 手拿着妈的手,也向门口努了努嘴。王翠莲笑了一下,摆了摆头,只好敲响了门。 覃玉风刚才听嫂子说思中到了家,正向爷爷请安,心中的小鹿又急剧地跳了起 来,脸色倏地一下红了。她没有说话,直向房里走去,关上房门,坐到了床上。这 时听到敲门声,她心里跳得更厉害了,想:有缘还是无缘,一碰面就有了分晓。俗 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若是他不喜欢,我的苦日子就真的开了头。就在她忐 忑不安的时候,听见了敲门声和婆婆的呼叫声,便壮着胆子走了过去,把门打开, 一条缝,王翠莲笑着说:“怎么今日舍不得开门啦!这么点缝儿妈怎么进得来呀?” 覃玉凤不好意思,只好将门拉开,她抬眼一瞧,果然见婆婆后面跟着个人儿,定是 思中了,便不好意思的转过身去,坐到床上,低着头,自己都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 滋味。 赵思中在房门大开的一瞬间,看见了覃玉凤,见她不高不矮、不粗不细的身材, 略带长型的脸面,一对大而明亮的杏眼,嘴角微微上翘的双唇,突起了的一对乳峰, 背上拖着的一条大辫子,心里一亮,玉凤果如张宏所言,长得漂亮极了。他随妈妈 走了进去,先开了口:“玉凤,你好!”覃玉风听到赵思中问好,心里感到一阵涌 动,她估计和丈夫的见面不会太难堪,便从床沿上挪下站了起来。王翠莲看到这个 情景,心里也放松了六七分,于是说:“你们说说话吧,我去做饭去了。”说罢走 了出去,将门轻轻带上。 赵思中端详着站在面前的玉凤,比他想象的还漂亮,心里的疑云顿失,但初次 相见,仍然感到腼腆,一时再也找不到适当的话了。覃玉凤也不抬眼,心里还是跳 得厉害,也没话说,只是双腿有些发抖。 思中见她太紧张,他不忍心让她为难,便鼓起勇气说:“玉凤!这……这几年 让你受……委屈了,是我不好,请你……原谅!”玉凤听了他这句吞吞吐吐的话, 心里的防线一下崩溃了,她瞪着眼望着赵思中,多年来的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 化成两线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赵思中鼓起勇气走了过去,一下抱住了玉凤,玉凤 靠在他的肩头上抽泣起来。两人就这样抱着,沉浸在无限的温馨之中。稍过了一会 儿,思中才收回右手,从衣袋里摸出戒指,戴在了覃玉凤的左手上,玉凤瞪着大眼 看着,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赵思中问她:“好看不?”玉凤笑了,说:“好看。” 赵思中忍不住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又进而吻着她的嘴,覃玉凤由他摆布着,并用 手摸着思中的头,感到整个身心都融化了。赵思中再也不由分说,放开玉凤,把门 关上,转过身来把她推到了床上,放肆地吻着她。覃玉风情不自禁地说:“思中! 我好想你啊!”赵思中说:“那我就把你吃了!”他压在她的身上,压得她喘不过 气来……覃玉风在一种莫名的感觉中用手指掐住了思中的肩膀,抓破了他的肌肤。 ……两个人仿佛升到了九霄云外,又突然遇到一团火球,化成一片灰烬撒落到了万 丈深渊…… 就在这时,悄悄来到房门外的玉蓉听不到屋里的声音,猜想他们正在亲热着, 便蹑手蹑脚退回了几步,转身快步去将这情景告诉了婆婆。王翠莲高兴极了,说: “这下好了,我们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你再去一趟,说他们的两个爹爹都来 了,要他们俩到堂屋里去拜见,然后我们一齐吃个团圆饭。” 玉蓉故意在门前咳了一声,然后说:“玉凤,嫂子进来了啊!”赵思中先已听 到屋外有动静,两人已迅速穿好了衣服。覃玉凤听到叫声走过去抽开了门闩,说: “嫂嫂请!”玉蓉推门走了进去一看,见他们俩慌里慌张的,便调侃起来:“思中 啊,玉凤是和我拜的堂,成的亲,关你么得事(什么事)嘛!你跑回来凑什么热闹 啊!”思中笑着说:“兄弟谢过嫂嫂不行吗?”说着真的鞠了一躬。玉蓉说:“我 就免了吧!现在你爹和岳丈大人已从厂里回来了,还有爷爷都在堂屋里,你们把妈 也请去,给他们都磕个头。他们为你们两个冤家操尽了心哩!” 覃玉凤听罢神色羞赧,用双手捧着脸。玉蓉笑她说:“没用的丫头片子,都当 了四年媳妇了,还不好意思?你不去,我就把思中赶走算了!”赵思中笑着说: “看不出来,嫂嫂变得厉害了,去,我们就去。” 说罢拉了拉玉风的衣袖,一起跟着玉蓉走了出去。 赵炳章和覃耀堂正说着话儿,张宏夫妇走了进来,向几位老人问了安,禀报了 打官司的情况。赵炳章听了只是摇头,覃耀堂说:“这事也不能就这样算了。”张 宏在前辈们面前不便说什么,想到赵思中的话,缓和地说:“这事以后再说吧,不 要冲了思中弟和玉凤妹的兴头。”正说着,赵思中、覃玉风和玉蓉跟着妈来了。赵 炳章见了心里高兴,摸着胡子笑开了。赵达萱自不必说,一桩心事了却,感到很惬 意。覃耀堂看到赵思中和女儿终于走到一起,心里一涌一涌的,激动不已。张宏夫 妇站起身来笑着,李金娥走上前去,拿出一副绿色玉镯于送给玉凤,说:“妹妹等 了思中弟几年,今日圆房,我和张宏祝贺你们。”赵思中笑着道了声:“谢谢!” 这时赵思弘已点燃了神龛上的蜡烛,上了香,赵思中和玉凤并肩拜跪了天地君 亲师位,又一一给老人们磕了头,给哥嫂及张宏夫妇行了礼。覃耀堂见到这个情景 心里十分满足,想到女儿这几年能得到思中全家人喜欢也不容易,激动得流下了眼 泪。玉风眼尖,看到父亲这样,便走了过去,一声、“爹”没叫出来,便靠在父亲 肩头上抽泣起来。覃耀堂说:“孩子,你别这样,爹是高兴啊!” 正在这时,吉吉放学回来,进到堂屋见点着蜡烛,周围又有那么多人,就问: “搞么得哟?”玉蓉马上把他拉到一旁说:“去,去!别捣乱!”吉吉不服气,说 :“我没捣乱,今天老师布置的作业很难,我要婶儿老师教我!”覃玉凤来到他的 面前说:“吉吉听话,等一会就教你,好不好?”赵思中先已有准备,从口袋子里 拿出一把玩具枪,一个小自行车,递到他手里。吉吉看了他一下,说:“你是哪个 啊?我不要你的东西!,' 玉蓉笑着拍了他一下:”蠢宝(傻瓜)!这是你幺幺 (小叔),就是在重庆读大学的那个幺幺!“吉吉明白后,还是不饶他这个幺幺, 说:”你哪么才回来啊!不听话!“说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赵思中在他面前蹲 下来说:”吉吉说得对,幺幺不听话,以后不敢了,这个玩具你还要不要?“”要! “吉吉双手接过,笑着跑到妈那儿去了。一阵欢笑声后,翠莲招呼大家去吃饭。赵 思中和玉凤扶着爷爷,一齐走入了饭堂。 天黑下来后,赵思中和玉风,早早地就把门关了。两个通晚疯疯癫癫,快天亮 了才迷迷糊糊睡去。赵思中睡得很甜,玉凤却不敢睡,她怕两个都睡死了,大白天 的不好看,只稍微躺了一会儿,就轻轻地起了床,去烧洗脸水。不一会儿他提着半 桶水走了进来,放下后走到床边在丈夫的脸上轻轻地拍了两下。赵思中醒了,见是 玉凤,抓住她的手一拉,抱住她的头不松手。覃玉凤说:“天都大亮了,还不起来, 嫂子见了又好笑话我们。”赵思中只好松开手。覃玉凤给他拿来衣服穿了。两个刚 洗漱完毕,朱晓明来告,有个叫刘佳的来访。 赵思中对玉凤说:“我重庆的一个同学来了,还是你的同乡,我去接待,你去 帮着妈做早餐。” 赵思中来到堂屋,见刘佳已坐在那里和赵思弘说着话,疾步走了过去,抓住他 的手:“欢迎你,刘佳!”刘佳站了起来,双手一拱:“听说你结婚四年后,昨日 才花好月圆,可喜可贺!再告诉你一桩喜事,你已获聘县中教员,你们家是双喜临 门啊!”赵思中也把手一拱:“谢谢你的帮助。”赵思弘见他们谈到了兴头上,对 刘佳说:“我先走一步,去看早点好了没有,你们说话吧。”他急忙向厨房走去, 告诉了妈和玉凤这个喜讯,大家都很高兴。 早点过后,赵思中约刘佳出去走走。他们俩在河边漫步,都认为在县里的几次 活动见了成效。刘佳说:“按计划我也在梭金坝乡国民小学当上了教员。我们俩扎 住根后,要尽快把我县抗战时期的第一个党支部组建起来,先开展抗日宣传活动, 再物色对象秘密组建武工队。现在日寇正向我县逼过来,已是兵临城下,时不我待 啊!”思中说:“关于武工队,我已物色到一个合适人选。”刘佳听了一喜:“那 好哇,你动作好快哟!谁?说说看。”赵思中遂将张宏的情况告诉了刘佳,刘佳听 了也觉得蛮合适。 刘佳和赵思中是重庆大学的同年级学友,都是南方局学工部发展的中共党员, 这次是受组织上的委派回县开展地下活动的。刘佳是大二入的党,经验比较丰富, 任首届党支部书记。他个性较急,听了张宏的情况,便急于要见本人:“我们今天 就去见见他好吗?”“当然可以。”赵思中说罢,带刘佳径直向张宏家里走去。 赵思中带着刘佳踏上张宏家的阶沿,见张宏在案板上切面,遂招呼说:“宏哥, 忙着啦!”张宏一见赵思中来了,停下了手中的活,笑着说:“新郎官驾到,快请!” 赵思中越过门槛拉着刘佳的手,向张宏介绍说:“这是我重庆大学的同学,书读不 下去了,一同回来的,还是你的同乡哩!他刚到我家,就要我带他来看你了。” “欢迎!欢迎!”张宏见刘佳文质彬彬,一表人才,既是思中的同学,又是自己的 老乡,格外高兴,遂将他们带到了内房。李金娥在厨房洗衣,听见外面说话,知道 来了客人,赶紧沏了几杯茶送了进去。张宏介绍刘佳后,要她赶紧去做饭。李金娥 说:“好!你们几个边吃茶,边讲白话(聊天),我去做点好吃的。”说罢笑着走 了。 刘佳对张宏说:“我昕思中讲了你的情况,心里蛮不是滋昧,家里穷,受人欺, 柳承先太可恶了,柳夕秋太黑心了。宏兄啊!这个世道到处都一样,穷人没日子过 啊!”张宏见刘佳是个热心肠,拉着他的手说:“法院宣判的第二天,那狗日的就 被放出来了,还故意在我面前摆神气。我走了几步,转过身来盯着他,恨不得在大 街上就把他撕个粉碎,思中把我拉住了。”刘佳接着说:“他不许你动手是对的, 凡事要想得周全些,你去硬拼,后果不堪设想,仇没报,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你 打倒了一个柳承先,还有若干个柳承先,扳倒了一个柳夕秋,还有若干个柳夕秋。 更严重的是,日本鬼子快要打到我们县里来了。他们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所不 为,穷人越发没好日子过了!一个人单枪匹马,那么多的仇你报得了吗?”张宏第 一次听别人说了自己心里想说的这些话,心里很激动,直言不讳地说:“要是贺龙 他们还在这里就好了,我就把命不要了,跟他们干,不瞒你和中弟说,我爹当年还 是农协主席哩!”刘佳听了张宏的话,趁热打起铁来:“你知道贺龙现在在哪?” “不知道。” “他民国二十四年带红军北上,会师陕北。在毛泽东、朱德的领导下成立了人 民政府。红军现在叫八路军,贺龙正带兵在华北前线打日本鬼子哩!” “我要是能到那里去就好了!” “其实,也不是都要到那里去,共产党现在领导着全国的斗争哩。宏哥,我相 信你,对你直说吧:我和你思中弟就是中共南方局派来的,我们一齐干吧!” “思中已跟我说过,我就等着哩!,‘刘佳一下抓住了张宏的手,思中也把手 搭了上去,三个人拥抱成了一团。刘佳压低声音说:”我们暂时把点设在我所在的 学校里,张宏最好到那里去干点什么作掩护,思中隐蔽在县城中学里,负责上下联 系。下一步怎么开展活动我们再商量。宏哥,你能不能在梭金坝开个面馆?“ “这主意很好,张宏你说呢?”赵思中表示赞同。 “要得。” “那就这样吧,我回去后先找找房子,找好了再跟你联络。”刘佳停了一下交 代,“今天我们兄弟商量的事要严守秘密,对家里人也不能透露。” “这个我知道,你放心好啦。我去打壶酒来,我们兄弟好好喝一杯。” 张宏走后,刘佳向赵思中提到发展张宏入党的事,赵思中说:“他已提出来了。” 刘佳说:“那好啊!我们俩就是他的介绍人,” 次日,赵思中带玉凤乘船去拜望岳母娘,刘佳同行。起岸后,到了分路处,刘 佳说:“我先走了,明天来接你们去我家玩玩,好吗?” 赵思中答应了,刘佳告辞而去。 覃玉凤一路上分外高兴。自从过门之后,她一年回家一次,每次都是她弟玉丰 来接,总觉得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次有思中陪着,才感到有了 面子。昨天父亲已提前回家,玉凤不让他把思中回来的事告诉妈。每次她一个人回 家,母亲口里不说,心里老是不高兴,这次,她要给母亲一个惊喜。快到家了,覃 玉凤走在前面,进门后,亲亲热热地叫了妈。妈又听到了女儿的声音,高兴得很, 急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说“不是过年逢节的,今天你怎么来了?” “我给你带个人来了。”玉凤不好意思地说。 “谁呀?” “妈!您老好吗?”赵思中在岳母娘面前跪了下去。 “你是……”这个场面来得太突然,毫无思想准备的荷花不知道怎么才好。 “妈!我是思中。”荷花有点糊涂:要是真的,这么大的事昨天玉凤爹从宜华回来 怎么没有对我说?她不敢相信,再次问道:“你真的是思中?”赵思中说:“我真 的是你女婿赵思中啊!”荷花转过头来看玉凤,玉凤不说话,眼睛睁得大大的,露 出了诡秘的微笑。 荷花从玉凤的眼神里看出了“破绽”,她又转过来看赵思中,见他身材高大, 长得结结实实,是个学生模样,那眼神竟和玉凤一样,像是串通好了的。她惊喜交 加。终于明白过来,激动得哭了起来。她把女婿扶起来,说:“妈想看看你,想了 将近二十年,想得见了面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覃耀堂急忙走过来扶着她说 :“好了好了,现在见着了应该高兴才是,你哭什么哩!”荷花转过脸来,蛮不高 兴地说:“你个死老头子,这样大的事,你都瞒着我。”说着扬起了手,玉风一下 托着她的手帮她放了下来,说:“妈!那是我的主意,是想让您好好高兴一下哩!” 荷花骂了声“死丫头”,笑了,笑得好开心。她拉着思中的手说:“妈都喜糊涂了, 快坐下说话。”玉凤问妈:“玉丰不在家?”“你爹说,今天家里有事,叫他去接 你叔、你舅他们去了。我问你爹,‘接他们来为么事?’他说,‘喜事!’我问 ‘什么喜事?’他没告诉我。看来说是喜事一点都不假哟!你嫁给思中已经四年了, 终于可以回来吃回门饭了,你说喜不喜?”大家一听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