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将近百坪的无障碍空间,摆着一张张宽大的工作桌,许多人在这空间里,专心 一意地制作手中的服饰,也有许多模特儿在这些工作桌旁,任凭人在身上穿戴、摆 放不成形的面料,或者让人把自己挤进不符合人体工学的前卫派夸张礼服里。 “尽管把我身体勒断,没关系!”一名被塞进SS号礼服的女模特儿,吸气、 缩小腹,让人不人道地把她二十二寸小蛮腰塞进二十寸的马甲中。 魏敬尧被晾在角落,手里拿着一瓶冰牛奶,眼睛扫过一室时尚界知名的模特儿、 设计师们,以往那些身材火辣,容貌美丽的女模特儿,都会吸引他的目光,可现在 他的视线,锁定十二点钟方向,那个聚精会神聆听法籍设计师诉求的女人。 叽叽咕咕的法文一长串,两人交谈无障碍。他则一个字也听不懂,但无所谓, 他喜欢听她说法文。 华巧卉的声音比一般女生来得低沉沙哑,说起法文有种特殊的味道,魏敬尧觉 得那很性感。 “Natasha,打算停留在这里多久?”跟她说话的男人是一个皮肤白皙,身材高 瘦颀长的法国人,深刻的五官很俊美,打扮简约时尚,千鸟格V 领毛衣内搭白衬衫, 下身穿着紧身黑长裤,谈吐中,有如一个雅痞绅士,指着摆放在桌面上的数张设计 图,鲜艳的色彩和大胆流畅的线条,样样显示他是个才华洋溢的新锐设计师。 “怎么,想念我了吗?”华巧卉回头朝他一笑,继续在初打样完成的布料上加 上记号。 “我没有你不行,我太依赖你了。”修长的手臂环住她的肩膀,身体靠着她, 姿态亲密。 “Stanley ,要找到比我更资深优秀的打版师,不难,特地来这里找我要我帮 你忙,是有原因的吧?”华巧卉已经很习惯周围人的热情地对她说爱她,法国人嘛, 天性浪漫,只要不突然吻她就好。 “不,纯粹只是来看看你,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拒绝好不容易才得到的‘Raphael ’的聘书?”说话的同时,眼神瞟向一旁乖乖不作声的魏敬尧。“你什么时候养了 一条忠心的狗?” “他不是狗。”华巧卉纠正他对魏敬尧错误的认知。 “那他是?”Stanley 脸靠她靠得很近,说秘密嘛,当然要小心一点严防隔墙 有耳。 “他是我一个很重要的人。”她轻声道,避开好友兼合作伙伴越来越亲密的动 作,往魏敬尧的方向看过去。 他立刻露出大大的笑容,朝她挥挥手,她忍不住微笑,但嘴角的笑容显得僵硬。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魏敬尧时,她十岁,他十七,他脸上倨傲的神情,透着冷淡 疏离,对待看不上眼的人,他不热情。 比如她,从小就是看不起眼的丑小鸭,对于她的这个司机的女儿,少爷从不把 注意力投注在她身上,哪怕是他的父母要求他照顾她,他依旧我行我素,她印象最 深刻的,是他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我很忙,没空当你的保姆,你可以自己去找 乐子吗? 不想被讨厌,多年来她只能远远看着,偷偷地关心在意,偷偷仰慕喜欢,明知 道他是这么冷淡无心的人,却偏偏想接近他。 大概是因为她自卑吧,所以憧憬王子般的魏敬尧,想成为他朋友圈的一分子。 她小他七岁,年龄的差距造就了生活圈的不同,也让她根本就打不进他的世界, 完全被排除在外,但却为他偶尔流露的温柔开心不已。 现在,每次当他露出像小狗般无助的眼神,对她傻笑,都会让她很心疼。 “你的忠犬非常爱你。”Stanley 看着身旁娇小的她,再看看前方被勒令不准 乱跑的忠犬,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笑。 “那只是错觉。”华巧卉闻言一笑,笑得苦涩。 他不是真的要自己留在他身边,少爷对她的依赖,是血块残留在颅内,压迫神 经所引起的错觉。 不然像他这种身份地位的男人,十岁到十八岁,她在少爷身边这么长一段时间, 他从不把她放在心上,现在怎么可能会把眼光留在她这只丑小鸭身上呢? 华巧卉不断告诉自己,那不是魏敬尧的爱情。 甩掉脑中的思绪,她给魏敬尧“要乖乖的”唇形,接着聚精会神地专注在眼前 的工作上,替身材高壮结实,五官俊美得不像真人的法籍男模穿衣。 自然而然的,双手在男模身上游移,肩膀、胸膛、腹部、大腿、背部,个头娇 小的她完全被男模挡住,也许是合作数次彼此熟稔,她一边工作一边跟那美到不行 的男模说笑。 魏敬尧很难克制自己不摆出臭脸,他非常厌恶她的手摆在别的男人身上,那么 亲密干吗? 明知道那是工作,但他就是无法克制越来越强烈的妒意。 “巧卉,我想吃巧克力。”既然不能把那男的推开,搞破坏也好。 魏敬尧突如其来地搅局,让华巧卉无言地叹息。 “你又来了。”不能怪她口吻责备,一点也不温柔,因为这不是他第一次吵她。 “我好无聊。”摆出无辜的表情,企图博取她的同情心,其实他也不过等半小 时,他这张脸很有名,不时出现在报刊杂志上,一些曾经一起在PUB 玩认识的女模, 不时来试探他是否记得她们,但都被他装傻耍笨地吓跑,他觉得这游戏还蛮有趣的。 但是一回头,就看见巧卉被身材健美,容貌俊帅的外国男模围绕,他便开心不 起来,处在这种帅哥众多的环境,让他度秒如年。 “你哦……”她怎么有办法责备一个直线条思考又固执的人?只能无奈地顺着 他的毛摸。“我快结束了,你乖一点。”先安抚他两句,她回头朝男模吐出一串法 语。 男模闻言直接脱下身上衣物,脱到只剩下一件平口四角裤。 精装的条线,倒三角的上半身,宽肩窄腰,非常赏心悦目的男性身材。 “你好了没有?”魏敬尧幼稚地把男模连同设计师一同挤开,用自己高大的身 材隔开她和这些招摇迷人的男人们。 “你的忠犬正对我们露出可怕的犬齿,恫吓我们呢。”Stanley 笑出来,双手 环胸,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魏敬尧。 犬齿? 华巧卉疑惑地抬头,哪有看到魏敬尧露出什么犬齿,摆出无辜可怜兮兮的表情 才是真的。 一副泣诉她不理会他的表情。 “你这样子,以后我不带你来了哦。”她忍不住摆出严厉的表情。 “不要,我要跟你来!”小孩子幼稚死要跟的口吻。 “但是我没有办法一直注意你,你很无聊,无聊到一直打扰我工作。”华巧卉 正色看着他,一脸的不能苟同。 “我看你工作不无聊,真的。”魏敬尧表情很认真,不过接下来说的话让人觉 得他幼稚。“但是,不喜欢看到你摸别人,他没穿衣服,你不可以看!” 喷茶,他当她是十几岁的小女孩吗?在法国念书,工作这些年,男人的裸体看 到不要看了,他是在吃哪门子的醋啊? “我真的觉得,你太无聊了,医生的建议很实际,你应该回公司去,那是你一 手创立的,找点事做也好,说不定你会对熟悉的人事物有印象,进而恢复记忆。” “你又来了,我不要。”魏敬尧连想都不想地一口否决。 自从在医院遇到董亦河,脱口警告好友不要被骗了,借口那是他脑中突然闪过 的一个画面,巧卉比他这个当事者还要认真,在意,拼命地跟医生讨论他的状况, 最后做出让他回公司,接触熟悉人事物促进记忆恢复的结论。 “为什么不要?那是你的公司耶。” “我不要,如果我不跟着你,你会被别人抢走!”他理直气壮,说这些话的同 时,还用防贼的眼神瞪了她身旁的男模和Stanley 一眼。 “Natasha,我觉得……”Stanley 看着设计图,一边伸手触碰华巧卉的肩膀, 岂料被魏敬尧一掌拍掉。 啪——非常清脆的声响,让人无法错认。 “你干吗打人啊?”华巧卉惊呼连连,先喝斥他再向Stanley 道歉。 “他讲话就讲话,干吗动手动脚的?”占有欲十足的口吻。 “你好意思说别人?你动手打人家,这样对吗?”华巧卉语气严厉。 “不管,你是我的,别人都不可以碰,你也不可以碰别人!” “Wow ——我说的没错吧?你养了一只忠犬呢。”Stanley 不但没生气,还笑 不可抑,虽然听不懂他们两人对谈的中文,但从肢体语言和表情就可以看得出来, 这个男人很不爽啊。 华巧卉觉得很荒谬,突然间觉得Stanley 说的没错,他还真像一只犬,不过不 是忠犬,是占地为王的流氓犬,他四处画地盘,而她不巧踩进他的地盘里,沾上他 的气息,就被认为是他的东西,稍微感觉到领域被侵犯就乱吠。 “哼!”魏敬尧压低嗓音,对着从容的Stanley 不屑地哼一口气。 “你够了,不可以挑衅。”啪一声一掌拍在他脸上,不轻不重的力道,她顺便 把他的脸转向自己,阻止他继续耍幼稚。 “你凶我……”可怜兮兮地指控,他委屈地垮下脸。 “谁叫你乱来。”华巧卉逼自己硬起心肠,不要轻易软化。“跟我来,你不要 在这里捣蛋影响别人。” 处理完这只难搞定的流氓犬,她对Stanley 道歉,讨论刚才试装的衣服问题后, 拿着那些衣物,准备带着魏敬尧去缝纫室,将修好版型的衣物拿去重车一遍。 “我想我没看错,你对他,不是错觉。”Stanley 笑得温和。 别有深意的一句话,让华巧卉失去了笑容,因为她无从反驳。 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承认,她对好友苦苦一笑,抱着衣物转身离去。 “他说什么?为什么你会变脸?”魏敬尧好奇死了,跟在她身后不停地问: “他欺负你?” “没有,不关你的事。”不想回头看他的脸,不想对上他的眼,怕自己内心会 动摇,忍不住妄想、妥协,就算是现在这样也没关系。 没有恢复记忆,继续这么任性地依赖她,腻着她说爱她,会嫉妒,占有,把她 当成自己所有物,就一直这样吧,两人就这样永远在一起!华巧卉怕自己看见他专 注、关怀的眼神,会产生这么可怕的想法。 “为什么不说话?巧卉,你生我气了?”魏敬尧暗自叫糟,他是不是表演太过 火,惹她生气了? 但是他不想道歉,不想装可爱说对不起要她原谅,就算下次发生相同的事情, 再有男人靠近她,他还是会跳出来叫对方离她远一点! “我不喜欢别人靠你太近,尤其是男人。”因为不想道歉,认为自己没有错, 所以在她身后嘀嘀咕咕,说个没完。 他俩一前一后,离开偌大的设计室,与许多忙碌的人擦肩而过。 有的人捧着布料,有的人抓着半成品来回奔波于缝纫室与设计室之间,也有工 作人员推着排在衣架上的成品走来,小小的走廊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华巧卉闷头往前走,她不敢回头,心底尖叫呐喊着,不要把他的话当真,不要 为他的话动摇,一再告诉自己,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叮铃铃……突然间,警铃大作,让原本就忙碌慌乱的人更为慌乱。 “发生什么事?”华巧卉顿时惊呆了,被由里往外逃窜的人潮冲撞得差点跌跤, 是站在她身后的魏敬尧扶住她,才没让她往后栽倒。 “楼上失火了,快点逃。”被她拦下的人抱着半成品的作品,忙不迭地往外冲。 “是火警。”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魏敬尧下意识握着华巧卉的手臂,这 保护的动作被她误以为他在害怕。 “没事,不要慌,我们慢慢走出去,不会有事的。”其实她吓个半死,现场兵 荒马乱的,但她不能慌,没有忘了自己还有个要照顾的人。“跟我来。” 她把握住他的手,一手抱着未裁的衣物,往来时路快速走出去,再往最近的安 全门走去。 但却不时与慌乱收拾东西的人碰撞,推挤,挡住逃难路线。 都这个时候了,她仍紧握他的手,没有丢下他,执意要带他离开……魏敬尧心 头泛起暖意,情不自禁地握紧她的小手。 “不会有事的。”她说,但是明明全身都在发抖,尤其当烟雾弥漫过来时。 “小顺,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快走啊!”她看见有名设计师还在收拾做到一半的成 品,拼命将那些设计图,布料什么的,往手边的袋子里塞。 但那名设计师并没有理会她的呼喊,继续收拾,无视越来越浓密的烟雾。 “咳咳……”她被浓烟呛得猛咳,环视百坪大的空间,发现仍不逃走还在收拾 东西的人,不只小顺一人。 不是不明白这些设计师们为这个小小的设计展,做了多少功课和努力,因此不 愿放弃,看着他们拼命抓住重要设计图的模样,华巧卉不禁眼眶泛红。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走!”魏敬尧看不下去了,脾气整个冒出来。“命都 没了,留那些图要做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没有那些东西,你们画不出 来一样的吗?还不快点跟我走!”他见华巧卉脚步迟疑,忍不住拉起她的手,一边 朝她喊的小顺走过去,空着那只手拎起小顺的领子,朝他咆哮。 不少人被骂醒了,忍痛丢下带不走的,还穿在假模特身上的豪华夸张礼服,匆 匆收拾东西,连忙逃离。 “走这里,身体压低。”魏敬尧死死握着华巧卉的手,走向安全门时顺手抄来 别人桌上的矿泉水,抱出口袋里的手贴彻底浸湿,覆在她口鼻间。“不准拿下来, 跟我走,不可以放开我的手,听见了?”他强调再强调,不许她离开自己身边一步。 转进安全门一路向下,走在她前头,为她当开路先锋。 华巧卉什么也没去想,只知道跟着他没有错,他步伐大,身后还有很多人在追 赶,她脚步也不禁加快,但就是因为太快了,“喀嚓”一声,她的四寸高跟鞋声断 裂,拐了一下人往前扑。 “没事,我顶着。”魏敬尧被她撞冲好几个阶梯,稳住步伐撑住她,只低头瞄 一眼断掉的鞋,当机立断拦腰起她,快速往一楼冲。 这不是装矜持的时候,她也没有强硬地要自己下来走,一开始有点僵硬,但为 了保命,双后环住他颈子,让他抱着冲下楼。 外头已挤满围观的人潮,以及等待进入火场救援的消防员。 “安全了,没事了。”直到逃离火场魏敬尧才把她放下来。“脚有没有扭到?” “没有。”华巧卉惊魂未定,呆呆地摇了遥遥头。 轰然一声巨响,伴随玻璃破裂爆破的声音自上方传来,让底下的人惊呼连连, 连忙逃离。 “小心!”来不及逃,魏敬尧想也没想,整个人覆在她身上,为她挡去落下的 玻璃碎片。 待一切归于平静之后,他俩被消防人员赶出防线之外。 “Natasha,谢天谢地,还好你逃出来了。”Stanley 看见他俩快速奔来。 “Stanley 衣服在我这里。”华巧看见他没事,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我才不管衣服有没有事,再做一件就好了,赶得上的,倒是你……”Stanley 嘴里一边叨念着看见她脚上穿着折断的高跟鞋,眉头一皱,接着转向她身旁那头忠 犬。 Stanley 从头到脚打量他,最后眼神定在他脚上。 “巧卉,他一直看着我干吗?” 华巧卉也觉得疑惑,看着Stanley 问:“怎么了?” “他的脚。” 她闻言低头,先是瞥到自己断掉的高跟鞋,一高一低地站着,她压根不在意地 往身旁的他看去……鞋子不知道飞到哪里去,脚上只套着灰色的袜子,右脚小指处 鲜血淋漓,而他,一脸没事的样子。 她狠狠地倒吸口气,“你的脚趾又裂了?不痛吗?” 经她一提醒,魏敬尧才想到似的皱眉喊,“好像有一点点痛。”但其实他并不 觉得痛。 一处位于近郊的新兴小区,门禁森严,除了没有大众交通工具的不便之外,其 他应有尽有,有便利商店,超市,干洗店,健身房,坐落在这小区的,是一栋栋分 开来,独门独户的二到三层的洋房。 从便利商店出来沿着柏油路走五分钟,就可以看见一间铁灰色外墙的屋子,绿 得发亮的韩国草坪上停着一辆魄小折,比人高的围墙阻隔了外界的窥视。 这就是魏敬尧精心打造的家。 房子墙面全漆成柔和的白,窗户很多,但高度巧妙,房子能照射到充足的光线, 但不影响个人隐私,从外无法窥探屋里的一切,就算裸奔也不会被看见。 屋子的摆设以简单柔和的黄、白为主,有些家具是以明亮的木材制作,以一个 科技新贵的住所来看,这房子一点也不科技,太温馨了。 此时客厅内,一男一女分别坐在米色沙发柔软的长毛地毯上,面对面对峙中。 “噗……会痒。”生理食盐水淋在魏敬尧翻掉指甲的脚趾上,混着血液滴落, 这会让人觉得痛的过程,他却频频喊痒。 “给我坐好,不准动!”华巧卉一声令下,顺道把他抽离的脚摆回大腿上,用 两腿夹住,不准他逃走。“忍耐一下,很快就好了。”用镊子夹着干净棉花,清洗 他的伤口,好在腿上事先摆了干净毛巾,没让药水沾染上她的衣裙。 她没有办法克制自己不露出心疼难受的表情,因为太心疼了,以至于忍不住责 备。 “你看看你,伤口又更严重了,我就告诉你不要穿鞋嘛,你不听!” “可是真的不痛。” “少逞强,我光看都觉得痛了!伤口好之前,不准穿鞋。” “那出门怎么办?穿拖鞋很丑。”都是因为她帮他配的衣服太帅气,尤其她特 地拆掉重做一遍,他没有办法穿拖鞋破坏整体美感,反正伤口也不痛,就穿上袜子 再穿皮鞋。 “丑你也要给我穿。”华巧卉瞪他,难得的对他凶,虽然口气很强硬,但对待 他伤口的动作却很温柔。 看她垂首不语,低头处理他的伤口,魏敬尧心中涨满柔情。 他根本不敢想,他曾交往过的每一任女友,会像她这么不在乎地捧着他的脚, 帮他清理伤口上药。 不记得什么时候弄裂伤口,大概是……她鞋跟断了往他扑来,为了顶住她而脚 步下滑几阶,他脚上的鞋也因此掉了,而他未穿鞋的脚,应该是被匆忙逃离的人踩 着了吧? 他不觉得痛,真的。 挪动姿势,让身体陷进沙发里,找到一个最舒适的位置,半躺半坐,从他这个 角度,正好看见橘红色的夕阳从上方的窗户,洒在她头顶上的光景。 艳橘色的光线围绕在她身上,将她未刻意染烫的黑发映出一道光晕,她认真凝 视他脚上伤口的神情,专注得像是在处理世上最重要的事情。 她眉头微微轻拢,唇轻轻一抿,他知道这表情代表着,她很心疼。 他不禁笑弯了眼,唇扬起笑弧。 “好啦,我说实话,有一点点痛,像被蚊子叮到,一点点痛而已。”魏敬尧说 的是实话。 车祸后大脑受创,他运气好,恢复得很快,连记忆都回来了,但终究还是有个 无法改善的后遗症。 他对痛的感觉降低了,应该说他的大脑不太接收得到痛的感觉,像是脚趾踢到 东西造成指甲断裂,会让一般人痛得呼天喊地,他只觉得像是被蚊子叮到一样,只 有创伤时一瞬间的痛觉,之后便没感觉了。 “你在安慰我吗?”华巧卉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他。 看着他的脸,很难不自责地想,都是因为她的关系,为了带她离开那一片混乱, 他又受伤了。 还记得逃出火场时,他从头到尾紧握她的手,没有一刻松懈,就算她绊倒了, 拖累离开的速度,他也没有把她丢下来。 那时候的魏敬尧,让她感觉很值得依赖……慢着! 气势十足、吼着不肯立刻离开火场的设计师们,以及牵着她的手带她挤开逃难 的人潮,还有用安抚人的声音,告诉她没问题,顶住鞋跟断掉往前扑的她,他…… 会不会太有男子气概?会不会太有领袖风范了? “你今天突然变得很魏敬尧,你知道吗?少爷。” 突然变得很魏敬尧——糟了,西洋镜被拆穿了吗? “有吗?”他抱着抱枕,歪头装可爱,用很不魏敬尧的举动企图消弭她的疑惑。 “你突然变成我所知道的那个魏敬尧。”自信、果断,并且魅力十足。 “那是怎样?”魏敬尧忍不住问,因为好奇在她心目中的魏敬尧,是一个怎样 的男人。“比我帅吗?” “你就是魏敬尧,有什么好比较的?”华巧卉不禁被他这问题逗笑,这一点也 不魏敬尧的问题,太可爱了,不像是他会问的问题。“通常这时候,你大概会说: ‘你还有更有建设性的问题吗?’而且是用没耐性的口吻对我说。” 还真被她说中了!他真的会这样。 “听起来好难相处。”如果没记错的话,他记忆恢复之前跟她说过同样一句话。 果然! “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华巧卉闻言不禁笑出来,低头继续处理他的伤口, 上碘酒,覆上干净纱布,脑子里不断转着,稍早在火灾发生时,突然变了一个人的 魏敬尧。 应该说变回原来模样的魏敬尧。 “少爷,我觉得……” “不要叫我少爷,我不要当你的少爷。”魏敬尧第一百零一次阻止她喊自己少 爷,不爱听她自贬一截身段。“你爸爸离职已经五年了,他已经不是我们家的司机, 你也不要再喊我少爷。” “你想起来了啊?”华巧卉闻言眼睛一亮。 糟,不小心说出来,该死! “想起来?没有啊。”他现在已经练就装傻的好功夫,装无辜一绝。 “那大概又是一闪而逝的画面吧,早上检查遇见董亦河,到今天下午,你就记 起不少事……” 魏敬尧不禁暗骂一声Shit! 先是说董亦河身边的女人不对,接着在火场不小心泄露真面目,现在又脱口而 出她爸已离职五年。 他有预感,她绝对会大做文章,拼了命地说服他回公司,因为她是真的为他着 想,希望他恢复记忆。 “少爷,你回公司嘛,说不定接触到工作,你会想起来,记得更多。” 果然,他才这么想而已,她立刻眼睛大亮,用充满无限希望的眼神望着他。 “我……”我不要三个字,没有办法任性地吐露。 他和董亦河在美国拿到学位后,两人分别进入两家大型公司工作,他主攻管理, 董亦河则主攻程序开发改良。工作三年后,两人照着计划辞掉美国的工作,放弃如 日中天的地位,带着几年来在美国工作、投资所赚的钱,回国创业。 公司体制很完善,管理制度由他一手建立,一层管理一层,魏敬尧管开发客户, 董亦河管研发,一人主外,一人主内,严谨的制度让公司创立不过四年就有好成绩。 对自己创立的制度有信心,但,他对自己没自信。 一回到工作岗位上,他绝对无法继续装无辜、装失忆,届时,要怎么瞒过她呢? “医生说我有可能恢复记忆,就会忘了这阵子的事情,我会忘了你。”他看着 她的眼睛问道:“那你会让我想起你吗?” 相处两个月,他一直知道的,巧卉在法国有不错的工作,是因为他的关系才留 下来,陪着他,她虽然放弃了好不容易得手的聘书,但她优秀到对方愿意无条件等 她回去。 不想她离开,他希望她陪在自己身边。 “你一定记得我。”华巧卉笑答。“只是你记忆中的我,不是这个样子,少爷, 你不需要我,我是说真的。” 这真的不是他想听见的答案。 魏敬尧皱眉,意识到她说这些话的意思。 一旦他恢复记忆,她就会离开,没自信地一直说、一直说,他不需要她! “你很希望我回公司吗?”一口气闷在胸口,他再问。 “我希望你去。” “好,是你的要求,我都会做。”她要他恢复记忆,回到过往的生活,恢复成 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魏敬尧,OK,他会做。“但是巧卉,我需要你,你一定要记住,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我忘掉我爱你,知道吗?”他慎重地对她说,期盼得到她肯定 的答复。 他说爱我耶…… 华巧卉无法克制自己嘴角上扬,为他单纯直率的爱语而感动。 “好,我会记得。”她会记得,现在的他,很爱很爱她。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