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风浸透着只属于我自己的孤独与哀伤。我感到无助更觉得孤独,孤独使我无
比忧伤。每当从地下通道卖画回到住处后,推开地下室小屋的房门;每当一觉醒来
望着灰暗的墙壁,就更加感到难耐的寂寞与孤独。晚上,我对着孤灯,独守空房,
似乎整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存在。四周一片寂静,空气都凝固了。仿佛只有那遥远
的寒星陪伴着我,这就更增加了我心里的难耐,有时真是害怕极了。这是一种独身
人的房间里特有的寂静,是十分凄凉的。就连门外发出的轻微声音,都会使我毛骨
悚然。孤独在杀人!我为我青春年华在寂寞、孤独与恐惧中白白流逝而感到无比地
惋惜,也为青春年华不能陪伴真诚的爱情在渐渐凋谢而由衷地伤怀。我曾不止一次
地在最痛苦的时候回忆有家时的幸福,这时才真正地体味到意大利诗人但丁的那句
话:再也没有什么比在痛苦的时候回忆幸福而更加痛苦了。
夜晚我又失眠了,失眠的滋味只有失过眠的人才能知道,那是魔鬼对人地狱般
的折磨。昏黄的灯光下我睡不着,瞅着墙壁上脱落下来一块墙皮的墙面发呆,看得
眼睛发涩,看着看着那墙面就变成了一座大山的图形,再看又像一个长着胡须的老
人,仔细看还像一个披着长发的女人。墙面上的痕迹想象它是什么就是什么,我把
墙面的形状想象成是孙天庆的孤魂野鬼。
我的心啊,里面装着一半痛苦和一半思念。
人在孤独寂寞的时候最容易伤怀,身在异乡见景生情,常常勾起对往事的回想。
那天我在公交车上看见一对情侣相依相偎,情不自禁就回忆起我初恋时的情景,往
事悠悠……
在去往老城钢铁公司的201 路公交车上,这是我每天去钢铁公司上班惟一乘坐
的专车,汽车按照预定的轨迹在轰轰的马达声中毫无新意毫无生机干巴巴地行驶。
它周而复始每天都是一副千古不变的老样子颠簸在这座老城的黄金古道上。上下班
高峰的时间车上从来都是座无虚席,我也常常是在过道上手扶栏杆站到下车。
汽车在白塔车站停下来,我用手紧紧抓住横在头顶上的栏杆扶手,随着物理现
象中的惯性运动我的整个身体也随之晃动了几下,车停稳了我也站直了。车门开处
下去两个人又上来几个人,最后上来的是一个姑娘。姑娘在掏钱准备买票的当儿车
就猛然开动了,姑娘措手不及没有随手抓住任何一个可以稳住自己身体的扶手便径
直向我扑过来。在过道里站着的几个乘客像麦浪似的摆动起来,在麦浪中面对这突
如其来的女人我迅速腾出一只手去扶她,可她还是闯进我的怀里。在我的怀里她抬
起头涨红了脸,“对不起!”当然我要说一声没关系。秋水似的眼睛刺痛了我,从
她的眼神里我感到我的脸是红红的。姑娘闪电般的躲开了,我浑身被刚才的撞击搞
得热乎乎的,我开始注意到了这个美丽的年轻姑娘。姑娘身着一件兰花衬衫下身是
一条碎花裙子,随便的一只蓝色的发卡扎着翘起的马尾巴小辫。小辫像一面小旗子
在颠簸中与车厢同步在飘扬,小辫子上的发卡也无比地醒目像一个蓝精灵在我眼前
一个劲地晃动。姑娘只看窗外而不再看我一眼,到了钢城车站我下了车,姑娘也下
了车,同时下车的还有公司里的另外一些老面孔。我走在姑娘的后边,与她保持在
大约有十多米的距离。姑娘走路的姿态又轻快又活泼,仿佛肩上插上了翅膀,散发
着青春的活力。走进公司大门,我注意到她走进公司总部办公大楼。而我走向公司
宣传部,宣传部的办公地点设在俱乐部。我是宣传部的美术员,宣传部归党委直接
领导。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和姑娘常常在通往老城钢铁公司的201 路公交车上相遇。
每当双方的目光在对方身上划过的时候,两人几乎是同时迅速地把眼睛移开,双方
的目光都不敢在对方身上多停留半秒。我却对那一次温柔而甜蜜的撞击保留着依依
的回忆。有时她稍稍面向我站立的方向,我的心却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咚咚地跳
个不停。我认为,虽然她和我之间隔着一个个别人的脑袋瓜,但她也该在空隙间看
见我了,可是她却偏偏把脸转向一个不该她看的地方,尽管她把动人的蓝色发卡留
在我的眼前却仍然不能打消我无比失望的心情。我在问,那地方有什么好看的?并
明显地感到汽车不再像原先那么颠簸了,也不可能再一次创造满怀相撞的奇迹。因
为姑娘有了上次的经验她的手总是紧紧地握住扶手。
日子就这样慢悠悠地过着,我则利用大半个工作空闲和少量的业余时间创作我
的油画作品《炼钢工人》。我的理想是希望有朝一日举办一次个人画展,为了个人
的首次画展我已经做了两年多的准备。
这一年我刚刚24周岁,我还没有真正意义地处过女朋友,对女人的了解还处在
蒙昧时期。而对男人我已经了解得够多的了,知道一个真正的男人需要什么,我是
在梦中懂得了男人认识了自己。并在未来的生活中了解了女人,认识了生活。懂得
男人的时候是17岁,那年的某一天夜晚,我梦见了中学同学严淑贤,她是我蒙昧的
少年时期暗暗喜欢上的一个女同学。在梦中我和她骑着一匹白马,驰骋在草原上,
绿色的原野花花草草。在奔跑中我感到身体发胀,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就像接触
到了海洛因,有一种飘忽有一种兴奋有一种畅快还有一种恐惧。我在梦中惊醒!醒
来之时发现下边已是黏糊糊溽热地湿成了一片,不知道那里流出的是什么东西?我
以为是出血了,用手往下摸了一把,糨糊一样的东西粘满了手心。我手背朝上又怕
蹭到被子上,只好把一条腿蜷起来,用腿将被子支成凉棚状。眼睁睁地用手攥着琼
浆玉液直到天亮。东方显露微茫,天亮了。我偷偷摸摸做贼似的张开手掌一看,以
为一定会看到一片鲜红。然而,手心里什么颜色都没有。几天过后,我才知道我已
经长大了,终于懂得了自己已经是一个男人了。
一个男人在一个雨天被阻隔在车站旁的一座老房子的廊檐下。下班的高峰已经
过了多时,刚才我还孤零零地在站牌下等车,现在我却跑到一家店门的廊檐下避雨。
西北上方翻卷着的乌云铺天盖地地弥漫过整个天空。电光闪闪,远远传来隆隆的雷
声,闪着白光的雨丝横斜着扑向大地,雨滴落在万物上发出如同乐器合鸣般的声音。
地上的角角落落都积满了水,水面上像似有无数个张着嘴的小鱼哗哗啦啦在唱歌在
吐水泡在掀动一圈圈涟漪好像在有意和我开着玩笑。保住了上半身没有淋到雨水而
鞋子和裤脚却湿成一片。天上的云又白得透亮了,散发着天国里的幽光。夏雨吓小
鬼,夏天的雨是下不长的。车站上早已经没有了人的影子,对面的房檐下聚集着几
个人,他们都在焦急地等待。西边的铁路桥下在瞬间就积满了雨水,公交车搁浅在
小桥的对面,这是每当雨天它所例行的公事。没有人去责怪它也没有人对它报有什
么幻想,人们早已经习惯了,只有等待,等待着雨小了再想办法回家。远处钢铁公
司参差错落的高炉被蒙胧的雨雾淡化,神话般的像天上的宫阙。那边的铁路桥、桥
下的流水、近处的车站、映着天光的小路以及民宅构成一幅黑白不很分明的水墨画,
悠远而绵长。
不知何时远处的桥旁冒出几个卖雨具的人,真的就像从地底下长出来的一样,
有水就有鱼。
雨小了,一顶红色雨伞在远处奇迹般的冒了出来,晃动着飘然而至。我被雨中
的景色里又增添一点红色而激动不已,一步就迈出廊檐暴露在雨中,以欣赏的目光
凝望着红色的雨伞。雨伞美丽了城市的风景,白色裙纱赋予车站一派生机。没有车
的车站有了青春,我宁愿这样。雨伞下的女子招展着白裙纱,那只蓝色发卡虽小却
十分耀眼猛的一晃,她在眺望大桥对面不可能出现的公交车。顺着她的目光我也向
烟雨迷茫的铁路桥那边遥望。
不知何时雨伞来到我的身后又笼罩在我头顶上的一方天空。
“为什么叫雨淋着?”
“没……没有。”我语无伦次。
姑娘带来一片淡淡的芳香,她擎着红色雨伞站在我的身旁。
“你叫古鸿鹏,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知道就是知道,你是鲁美毕业的大学生,是画画的。”
我在老城钢铁公司还算是小有名气,大学毕业已经有3 年了,多少也算是一个
还没有真正展现自我价值的知识分子。公司里的员工都知道摆在公司总部宣传栏里
的宣传画是我画的,还有大门外高耸而立的鸟瞰厂区的宣传油画也是我画的。
“奇怪!你呢?”
“我在办公室是打字员,你们的名字我都知道。”她的样子有些得意。
“你们?哦……”
原来如此。我一阵紧张,紧张得感到淋在身上的雨水都是热的。雨明显地小了,
但是仍然在不依不饶地下,公交车还是没有及时出现,这一切好像都是上帝有意安
排的。尊敬不如从命,我不能错过上帝赐给我的良机。
“你怎么才下班?”
“有个材料要打。你呢?”
“我在画画,所以赶上雨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迟亦菲。”
“哦,迟亦菲,好听。”
天上的小雨变成了蒙蒙细雨,小城也跟着暗下来,想必太阳早已在云层后面偷
偷落下山去。街灯像似听到了口令齐刷刷地同时点亮,湿漉漉的地面汪着水使一盏
盏街灯成双成对地倒映着。我想到成双成对这个词,也想到如果每天都能成双成对
地上班成双成对地下班,把今天的故事延长再延长该不会是个梦吧?201 路公交车
在不该来的时候驶来了,停在站牌下。从四面八方涌来了几十个人,他们先后登上
车,上车的人都找到自己的座位。迟亦菲收起红色雨伞在我前面上了车又坐在我座
位的前面。我再也找不到什么话语和她攀谈,她也不可能扭过脖子和我说话,毕竟
我们不熟悉,毕竟我还摸不准她的脉络。但是今天这个良好的开端对我来说已经足
够了,毕竟天上掉下来一个林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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