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在一次全公司职工大会上,我坐在台下,台上摆着铺着红色绒布的长条桌子,
每个座位前都放好了水杯。领导还没有到,只见迟亦菲抱着一沓学习材料走上舞台,
她把学习材料按顺序发放给台上的每一个座位。她的动作落落大方非常优雅,她简
直就是一个天使。我呆呆地看着,想必台下的全体职工也都在看她。越看我就越感
到我和她的差距大,她整天接触领导,又有天使般的容貌,我怎么敢有这样的非分
之想?我突然明白了她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一瞬间我完全失去了信心。这一下子
我倒轻松了许多,轻松了大约有十几分钟,可是我说服不了自己,还是放不下。我
的情绪始终处在冲动的状态之中,一颗心像关在笼子里的野兽跳来跳去一刻也不能
安稳。怎么能自己否定自己呢?别小看自己,我是一个大学生,我有专长,又有很
好的前途,在整个钢铁公司的同龄人当中还没有谁能和我相比呢?我身高1 76米,
练过体操,标准身材又是仪表堂堂。我在为自己鼓劲,时候到了我应该做一次大胆
的尝试。我都24岁了,应该有女朋友了,不应该再等待,别再彷徨了。既然爱神把
丘比特之箭给了我,我就要把心中的金苹果送给最可爱的人。以前不是不想而是没
有遇到一个能够让我看上去顺眼的女人。如今有一个使我动心的人了,容易吗?是
她让我的心飞向一个遥远陌生美好幸福的伊甸园。职工大会开了一个上午,而我则
利用整整一个上午的开会时间策划了好几个行动方案。这回我下定了决心,决心一
下都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那是多么尴尬的行动方案啊!随即我又把一个个方案推
翻。想得出神,想来想去只是头痛,却没想出什么好办法。
一次宣传部主任叫我去总部办公室取一份宣传材料。我高兴得像什么似的,不
由分说就跑下楼,连跑带走就到了公司主楼。真有些激动,走进总部大楼,在办公
室门口我一眼就看见了迟亦菲。我站住了,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了稳神,迟
亦菲正在电脑前敲打键盘。
“小迟。”
迟亦菲转过头,一眼就看见我站在门前。
“是你!”
“刘主任叫我来取材料。”
她把早已经准备好的宣传材料放在一个牛皮纸口袋里,端端正正地递给我。我
想笑可是没有笑出来,嘴角颤动了两下肌肉都痉挛了。我做了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
表情,然后说一声谢谢。本想多待一会儿却没有任何理由,我只能告辞。回到办公
室后我非常后悔,后悔自己把一件好事办得这样糟糕。我一直想找机会弥补这次过
失,有一次我大胆地走进总部办公大楼想看看迟亦菲在干什么,平时去办公楼不是
一件难事,现在非得下很大的决心不可。我装作是到别的房间去办事以路过的形式
从迟亦菲的办公室门前走过去。办公室开着门,在门前我放慢了脚步用眼睛扫视一
下整个房间,可是没有看见迟亦菲。我一无所获便匆匆离开总部大楼回到俱乐部。
一段时间来,我什么也干不下去,也不可能在没有什么理由的情况下再次贸然
到总部办公室去。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公交车站,希望能在车站或是在车上见到她,
可是一连有一个来月我连迟亦菲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这天我在厂区看见了迟亦菲,她又出现了。下班时我提前到了车站专程来等她,
201 路公交车都过去好几辆了我都没有上。车站一次次给我回忆给我憧憬,一次次
给我希望又给我失望。难道她在躲着我?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是不是那天取材
料的时候我不够礼貌,是我的衣着不够整齐使她反感,还是哪句话得罪了她?我搜
肠刮肚地检查自己的每一个细节可能犯的错误。最后我找到了原因,就是那个尴尬
的一笑惹得祸。想到这里我又失去了信心,我恨自己不争气,恨自己心里素质这么
差劲,每每到关键时刻我都出差错。我硬着头皮伸手摸摸裤兜里的钱包,被体温焐
热的钱包还在,想请她吃饭的钱早就放在兜里了,看几点的电影也算计好了,只要
她同意一切都不在话下。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仍不见她的影子。我耐不住了就跑到总部办公楼,走进楼
里,踏上楼梯,我哈着腰每一大步跨过两级台阶,一口气上了三楼来到总部办公室
门前。我从办公室的门缝里看见迟亦菲坐在电脑前,她还在打字。我长长地呼出一
口闷气,这下子心里塌实多了。我又匆匆跑回到车站,假装在等车,可我还是担心
她从别的渠道走掉,就第二次跑回到办公楼。这样我像个猴子上蹿下跳跑了两个来
回。我站在站牌下心里多少有了底数。
迟亦菲出了公司大门又穿过马路,她一眼就看见我在站牌下傻傻地立着便像一
只小燕子一样跑了过来。
“你也才走?”
“嗯,我赶着画专栏。”
后来她说当时我站在车站的样子像一个可怜的小傻子,并引起她的同情,这句
话让我感动了好多年。这时我才知道前一阵子公司派她到上海宝山学习了一个月。
公交车来了我们没有上,一切都仿佛是在按计划行事,顺利的简直不得了。她没有
拒绝我的安排,使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与一位异性共进晚餐,而看电影的事就留给了
下一次。我们又互相交换了早已经知晓的对方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并明确了每次打
电话的具体时间。
分手后我在回家的路上定定地凝望天边缠绵的弯月,我真想喊出声来:“我有
女朋友了!”“我有对象了!”让皎洁的月儿听个明白。
几天后在我强烈的要求下迟亦菲带我去了她家。我只希望把我和她的关系公开
并得到她家人的承认。后来才知道在去她家的路上迟亦菲非常后悔,可是又不好在
半路上改变主意。我们沿着七拧八歪的羊肠小道来到她家——白塔老区的一所普通
的民宅里。这是老城钢铁公司一线工人的住宅区,她家只有一间屋子,屋子的一角
栅出一小块地方当做厨房。她家还在烧煤做饭取暖,她有一哥一姐都已经成家立业。
父母的一个单间楼房给了哥哥做了新房,老两口带着她拥挤在这个14平米的小平房
内。他的父亲是分厂的一个八级木匠,手艺非常出色,一辈子奉公守法本分倔强。
老人只有一个爱好那就是喝酒,平时他少言寡语,对孩子的要求则非常严格,但总
是管不到点子上,往往让孩子无所适从。她的母亲是一个典型的良家妇女,对这个
家对丈夫照顾的十分体贴周到。赶巧这天迟亦菲的父亲不在家,进了门迟亦菲就把
我介绍给她的母亲,我向阿姨问了好。她母亲并不热情也不算冷淡,问了我的年龄
和家里住址还有父母的情况就不再说话了。迟亦菲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给我倒一
杯水后就坐在炕沿上逗弄和她玩耍的小猫。待了一会儿,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就
站起来去看挂在墙上的照片,一边看一边问迟亦菲这个是谁那个是谁,她也站起来
和我一起看,简单地回答我的问话。
“在这儿吃晌午饭吧。”
她的母亲说了一声让我留下来吃午饭,便去了厨房做饭。我并没有在她家吃饭,
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这次分手以后,我几天没见到迟亦菲,周六的下午我给她打电话说周日请她到
我家来做客。电话里听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最后她说:“见面再谈吧。”
然而她却没有给我见面的机会。周日的一个整天我都像一个不胜酒量的孩子多
喝了两口酒水而恍恍惚惚如同在梦里头,一颗心被悬在了半空中。晚上我再也耐不
住性子了便跨上自行车直奔迟亦菲她家而去。
还没有到她家的门口就听着断壁残垣里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少罗嗦,不行就是不行!”
“孩子,你还小。他可比你大5 岁呀!”
“上了两天班你别的没长进倒长个老主腰子!”
这是迟亦菲的父亲和母亲一唱一和混杂的声音。还听到迟亦菲掩着嘴从手指缝
里挤出来的呜呜哭声。此刻我的脑袋瓜里是一片空白,真正的一个傻样儿呆呆地站
在满天星斗下的断垣旁不知如何是好。当清醒过来之时反到叫我鼓足了干劲增添了
信心,我当即下定了决心再难也要拿下迟亦菲这个摸到手边的天鹅。
有什么办法呢?一厢情愿的事十件有十件是枉费心机。然而机会总还是有的,
在烦躁焦急中我硬是憋出来一个办法。
北方八月上旬的天气燥热难耐,一股股干燥烦闷的西南风裹着中原地区的暴热
无遮无拦地向这座躁动不安的小城袭来。阳光直射的马路上往日那川流不息的行人
明显地少了许多,树阴下房影处聚集着举着蒲扇乘凉闲谈的退休老人,还有那些把
麻将搓成哗哗雨声的社会闲散人员和企业下岗工人。炼钢炉前钢花四溅,烧炼成发
白的钢水把炉前工人烤炙得大汗淋漓。在俱乐部我的那间已成了画室的办公室里,
我前心后背地吹了一会儿电风扇,又对着窗上的玻璃举起双手小心翼翼地整理一下
被电风扇吹乱的头发后就急匆匆地跑下了楼,乘上公交车直奔迟亦菲的家而去。选
择在工作时间顶着烈日去拜见八字还没有一撇的未来岳丈其用心何在?无非是想把
未来的岳丈堵在家里以向老人表示诚意又躲避了迟亦菲在家的尴尬,更确切地说是
我个人的自信和执著。
到了白塔车站下了车,走进那条七拧八歪的羊肠小道的时候就听到一阵敲鼓声
当当地响了起来,我的心都撞到了喉咙。放慢了脚步我把已经想好多时的思路重新
理顺一遍,便来到迟亦菲的家。踏进栅栏门只见屋门敞开,老两口一左一右正围在
小饭桌两旁包饺子,一幅幸福晚年的图画。真是人怕见面树怕扒皮,敲门进屋做了
自我介绍后老两口倒热情起来,这样的气氛我想都没敢想,完全出乎意料。在热情
气氛的感召之下我竟把准备成熟已久的思路忘在九霄云外,只有一念占据心头,做
诚实厚道状。未来的岳父见我仪表堂堂已是有六层满意,少言寡语又给老人家一个
稳重诚实的好印象。另外老人从来都把他自己当做靠木工技能吃饭的手艺人,当他
得知我有绘画的技能,并在公司里吃的是这碗饭的时候,就把我当成和他一样的手
艺人看待了。
老人连连说道:“我就赞成靠手艺吃饭的人,没有歪门邪道,手艺不压身一辈
子都用得着。”
在上帝微笑的眼里此一行我马到成功。后来得知当天老两口经过仔细研究一致
认为我比他们家的小女大5 岁是件好事,我可以像老大哥一样对待这个一贯任性的
小女,遇事还能担待七分,这就让他们了却一份心愿,不用多说我贸然此行的目的
就是要表达这一点意思。在迟亦菲父母的默许下我和迟亦菲的这点意思就算是明确
了。
靠满腔热情发射的卫星进入了地球同步轨道,就这样我和迟亦菲进入了慢悠悠
的初恋阶段。和所有的青年男女一样,恋爱的模式同样千篇一律。逛街看电影偶尔
下顿饭馆更有情调一点的就是去趟酒吧或是夜总会听听音乐喝两杯咖啡。另外两人
还时不时地耍耍小性子,一个把嘴噘得老高一个用低声下气的声音百般检讨认错,
酸溜溜哄得对方皮肉发麻,在这样磕磕碰碰的新生活之中我们尝到了无穷的乐趣。
有一点我始终不敢越雷池半步,相处半年之久我们还没拉过手。我一次次地抑制住
冲动的情欲,以正人君子的姿态面对自己最心爱的人。与其说是尊重对方倒不如说
是幼稚得可笑。
有一次我们去城南的太子河踏青,穿过一片白桦树林我俩并肩走着。每当我们
在一起的时候迟亦菲总是像一只小麻雀一样把她身边的人和事从头到尾详详细细讲
上一遍,常常有重复的段落,我并不去纠正而愿意让她悦耳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地鸣
叫。我听着却往往忽视她讲的内容而在充分感受她唠叨的喜悦,享受女人带给我的
充实和欢愉。有时她忘记了一切全身心地投入进了平淡乏味的故事情节当中而不自
觉地靠近了我,这种靠近多少有点依偎的味道。她那波浪般的胸脯时紧时松地撞击
着我的胳膊,使我迷醉。我完全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而把全身所有的神经都集中
在对胳膊的感受上,那温热柔美而且富有弹性的小东西让我痴迷。我真想把她拥揽
在怀里永不分离。突然她的手碰到了我的手,像钟摆离开了又碰到了。我顺势把她
的两个手指轻轻地试探性地捏在我的3 个手指里,此一刻我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呼
吸都显得深沉了明显地急促起来。3 个手指僵硬地捏着她的两个手指。我额上沁出
的几滴亮亮的汗珠直把野外的天光闪进她的眼里,而她的脸颊也涌起一片霞光。当
语言停息的时候,心灵的火花在闪烁。白桦树高高地挺立着直伸向蓝天,一棵棵灰
白色的树干在身边划过。我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我大胆地攥住她的手,我手心
里的她的手和我的手一样溽热地被汗水沁湿,我真实地触碰到了一只柔软的手温热
的手撩人心魄的手。我们面对面站着,都在等待。
我抬起双手抱住她的肩膀。
她说:“干什么?”
我说:“你是我的。”
她说:“以后。”
“不,现在!”
我紧紧抱住她,她也抱住我。我的嘴在寻找她的嘴,碰到了她温热潮湿的嘴唇,
她轻轻响应一下,然后就慌作一团,惊恐的表情就像遇到凶神猛兽。
“别,会怀孕的!”她推开我,退到一棵树下,脸颊飞扬起一片朝阳般的潮红。
“傻孩子,怎么会呢?”
“还是以后吧。”
“那就以后吧。”我认真地点点头。
我们又拉起手,她无所顾忌地紧攥着我的手。我想她一定在想拉手是不会怀孕
的,绝对地安全。我安全地拉住她的手跑出白桦林来到太子河边。野外的第一缕春
风吹动我的心弦,我们驰骋在爱的原野上。太子河像一条苍茫的巨龙静卧在连绵不
断的绿丛当中,缓缓东去的水面像一个老人静默地流动,流水不急不躁仿佛在讲述
一个古老动人的故事。
相传在春秋战国时期地处现在的河北省和辽宁省相汇的燕国,燕太子丹派刺客
荆轲刺杀秦王。太子河仍还在喋喋不休地诉说这个悲壮的故事,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事情败露,荆轲被杀。秦王亲率大军攻破燕国城池,然后北上
追杀太子丹。燕太子丹弃城逃到东北的浑河支流,后被燕王喜斩首献给秦王。太子
丹的尸体被投入河中,从此人们就把这条河叫做太子河。
太子河还在为我讲述另一个故事,它只为我讲述,故事的名字叫悲伤。看见太
子河,又使我怀念起我的弟弟。那年弟弟在太子河畔走丢了,他是被人贩子拐走的。
弟弟再也回不来了,从此家里的生活就改变了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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