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开始的一年我俩和父母住在一起,生活上有父母照顾,我们过了一年无忧无虑
的新鲜日子,渐渐地新鲜变成了平淡。没结婚的时候我认为结婚后的生活肯定会有
一个天翻地覆的改变,真的结了婚才发现结婚就是那么回事,有时还觉得没什么意
思。迟亦菲的感觉比我更强烈一些,这是她的性格使然。迟亦菲执意要搬出去单过,
我处在父母和迟亦菲的中间位置,面对家庭的琐事我很无奈,可我又能怎么办呢?
父母只好让妹妹和妹夫搬回到我的新房,我和迟亦菲住进了妹妹的单间楼房。出来
单过体验到了真正成家立业的感觉,锅碗瓢盆、柴米油盐、煤气水电事事都得靠自
己独立完成。我和迟亦菲有模有样地过起了独挑大梁的日子,热热闹闹地忙活着,
遇到了很多问题也遇到很多烦恼,我们一个一个地解决,一个一个地克服,两人任
劳任怨,因为这是在为自己做事。在新鲜好奇的忙碌之中觉得日子是充实的,我们
在一起独处的时候有说有笑,我犯懒不爱起床的时候她叫我小猪,她唧唧喳喳没完
没了唠叨的时候我叫她小麻雀,她任性发脾气的时候我叫她小毛驴。有时我说的笑
话把她笑翻在床上,有时她做出的事儿又叫我哭笑不得。我们紧紧巴巴地过日子,
算计着添置家具电器和一些日用品小摆设。迟亦菲在公司办公室接触的人多,她干
净利落、大胆果断、善于交往、为人大度,她的办事能力也日渐突出。她托人花相
当于出厂价的钱买来了索尼牌彩电、万宝牌冰箱。那天下班我回到家,进了房门便
看见家里新添置的彩电摆在柜子上,冰箱立在墙角处,冰箱上面还蒙着一个手工钩
织的装饰布。暖气管上有一处漏水的地方,下面还吊着一个接漏水的易拉罐空盒。
整个家里的摆设都变了一个样,一个崭新的家,是迟亦菲一手操办的家。我被感动
得直想哭,尤其是那个接漏水的易拉罐小盒。
我说:“太好了,辛苦你了!”
我从心里感到我枉做了丈夫。迟亦菲仍然像小麻雀一样把买家电的前前后后所
发生的事情滔滔地向我讲述一遍。这天晚上我在老城的最好酒店请我的妻子吃了一
顿大餐。
日子飞快地过去,迟亦菲从一个新媳妇变成一个少妇,从一个含苞待放的小姑
娘变成一个善于与人交往的女人。这样一个抢眼的风韵女人是少不了惹得那些心猿
意马的花心男人蠢蠢欲动的。办公室主任对她殷勤的照顾被她委婉地拒绝了;车队
队长的慷慨帮忙也被她拒之千里之外;银行行长的小恩小惠更没有搅动迟亦菲的半
点芳心。在这一点上我们忠诚与对方,我们有心灵的感应,互相信任。
有一天晚上,迟亦菲做了非常可口的饭菜。餐桌上是色香味的统一,有红烧鱼、
酱牛肉、肉丝炒蒜苗和瓜片汤。
吃饭的时候迟亦菲突然说了一句:“其实你比我认识的所有男人都优秀。”
我有点莫名其妙又有一种得意,就顺着她的话回了一句:“你也比所有的女人
都优秀。”
当时我忽视了她说的“我认识的”几个字。“我认识的”是在现实的比较中获
得的总结,她一直在做这种比较。假如一旦遇到比我更为优秀的男人那将又是什么
结局呢?
五四青年节的那一天,团市委在青年宫举办一次青年团舞会。原来,团市委副
书记孙天庆就要去物资局接任副局长的职位了。这次舞会也是为了欢送他而举办的。
为了使舞会在年龄上有些层次,像我这样的已经退了团的老团员也被邀请参加了舞
会。迟亦菲也快到了退团的年龄但她还是一名团员,她的门票是团市委发的,所以
她是和市里的团员一起入的场,我是和本公司工会的大龄青年一同入的场。团市委
书记简短地讲了几句话,并公布了团市委副书记孙天庆去物资局接任副局长的消息,
以示欢送。然后舞会就开始了,迟亦菲身穿一套藕荷色的连衣裙显得很有朝气,我
远远地看着她,她和那些小青年在一起,她仍然年轻漂亮。众多年轻人聚在一起真
是一场全方位的竞赛,每一个人都愿意出头露面,都愿意赢得别人的目光。女士们
更愿意得到男士的青睐被男士邀请。我是一个大龄青年,在这样的场合里总觉得有
点不合时宜,所以我始终躲在角落里。迟亦菲也没有看见我,她认为我不会来。可
是我来了,我玩得也很开心,因为在这里我遇到了我少年时曾经暗暗喜欢过的中学
同学严淑贤。现在我见到她不再紧张了,她告诉我说她在计生委做会计,工作清闲,
工资也不高。我和她在一起跳了两支曲子。跳舞的时候,我们两人旋转起舞步,她
的手臂不时地触碰着我的手臂,每碰一下就像在相碰的那个部位上燃烧起一团火。
跳舞能一下子把男女之间的距离拉近,省略了生活中男女相互试探的整个过程。跳
舞真是奇妙,就像啤酒一样让人和人走得更近,感知心灵。但是酒是假的,舞是真
的。怪不得有人说舞蹈是艺术之峰,酒是文化,是文化之文化。这两样东西都是了
不起的东西,是谁发明的呢?为后辈创造了那么多好听好玩的故事。迟亦菲的身影
在我的眼前划过了两次,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看见她。
我停下来,坐在一个光线黯淡的角落里。这时我突然发现了迟亦菲,她和那个
即将接任副局长的团市委副书记坐在一个比较安静的小桌旁。我还看见,她和未来
的副局长在暗中捏了捏手。我以为是我看花了眼,可是我又看见副局长好像对她说
了什么,迟亦菲很随便地推了那人一把。这样的动作她曾经对我做过,而现在却让
我看不过眼,有点狎昵。她和副局长熟悉到了什么程度才能有这样的动作呢?我一
下子就明白了。这时我心里像似有个小兔子蹦蹦跳跳的跳得厉害,我的脸热乎乎的,
肯定是红了。他们两人若无其事的样子,反倒让我觉得自己没处躲没处藏似的,仿
佛是我在做坏事,见不得人了。迟亦菲并不知道我也在舞会的现场,所以她的动作
是那样的放肆。我的兴致被他们的轻佻动作扫荡得干干净净,一下子觉得这样的舞
会太无聊了太没意思了!不等舞会散场我就回家了。
为这事儿我心里乱极了,什么也做不下去。我在屋子里乱走一通,然后傻呆呆
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一直想着舞会上的事儿,想着想着就走了神儿。我站起来
去柜子上拿起一本书,重新坐在沙发上,我命令自己看书,看书!不去想刚才的事
情。自己使劲地劝自己,刚才是我看走了眼,其实什么事也没发生。我若无其事地
把书打开,看了十几页却不知道书里边的内容是什么,书中的每一个字都在眼前走
过,就像在水中游荡的蝌蚪,成群结队地在眼前划过,而我却一个也捉不住,眼睛
在看书脑袋里却想着舞会上的事情。我尽力把每一个字都念出声,可是还是控制不
住思想的游移。我恐惧了害怕了,我真正地感到团市委副书记比我强得多比我优秀
得多。我的家到了危急的时刻,我真正的敌人出现了。
不等迟亦菲回来我就上床睡觉了,可是又怎么能睡得着呢?窗外闪过一道汽车
的灯光,我开始数数,在心里数了37个数,门外的钥匙声是和第38个数同时出现的。
房门打开了,迟亦菲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屋里,她没有去开灯,而是直接进了厨房。
她在厨房里洗漱,声音轻得我只有竖着耳朵才能听到。我掀开被子偷眼望着厨房里
斜射进卧室的一抹幽黄色的灯光,迟亦菲仍在不声不响地拾掇。我僵硬地躺在床上,
心跳加快。我在思考是把事情挑明还是保持沉默?我反复磨叨着是说还是不说?迟
亦菲宽衣上床,钻进我的被窝里,她的嘴里散发着淡淡的酒气。我装作睡着了,保
持着仰面平躺的姿势。迟亦菲侧过身搂住我,她把左手放在我的胸前,又用嘴来吻
我,我没有反应,她还在吻,然后轻声地唤我:
“猪,醒醒!鹏猪,快醒醒!”
如果在平日里我肯定是要跳起来痒她的腋窝,让她笑个不停。我躲开她的嘴,
在我还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质询她的时候,只有像猪一样的睡觉,以沉默的方式谴责
她的罪过。
第二天下班,我像平日一样和迟亦菲一同下厨房做晚饭。我在洗米,她在切菜。
她像没事儿一样,嘴里还哼着歌儿。我却受尽了折磨,气着、恨着、悲伤着、心中
的怒火燃烧着,想打她,想质问她。可是我什么也没做,把嘴闭得像闸门一样地严,
我们都不说话了。我想她一定在回味昨天的舞会。这么一想我就更生气了,我耐不
住了,突然问她:
“昨天的舞跳得怎么样?”
她平静地说:“挺好,去了好多人。”沉吟良久她问我,“你怎么没去?”
“我去了,回来的早一点。”说完,我乜斜着眼睛瞥她,观察她的反应。她没
有任何反应仍在切菜,镇定自若的样子完全像一个老手。
看她无所谓的样子,我便用挑衅的语气紧逼一句:“怎么,我去跳舞影响你了
吗?”
她沉着地说:“影响我什么,你去就去呗!”
“去就去呗?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就不应该去吗?”
“你应该去。”稍停了一下,她又说,“你不应该的事儿多着呢,有什么应该
不应该的。”
一时间我无言以对,好像是我做错了事。此一刻我愚蠢的脑袋瓜在急速地旋转,
思考下一步该怎样进攻,好把被动变成主动。她用菜刀把最后几片菜叶剁得噼啪山
响。我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大声嚷起来:
“你不要太得意了,自己在外边做了什么事你自己最清楚!”
“也请你不要再做那些偷偷摸摸的事了,光明正大一点好不好!即便是跳舞又
有什么理由不跟我打个招呼!偏要偷偷摸摸地去,偷偷摸摸地回来!”
我直入主题:“迟亦菲,你别太得意了!你和那个物资局的副局长是什么关系,
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天你跟我实话实说!”
像一枚重磅炸弹精确地落在迟亦菲的面前。一句话就把迟亦菲给震住了,她惊
得像一个兔子听到了一声响动,立在原地不眨眼地望着我。
到底是迟亦菲,她很机敏。待了一会儿她冷笑一声反击道:“你这都是哪儿跟
哪儿呀?狭隘!”
“你别狡辩了,这件事我一定要弄清楚!”
迟亦菲不再说话,我又说了几句。当沉默的时候我发现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是那
样的软弱无力,苍白的就像一杯无色无味的白开水,难道是我理亏?我想去找那个
物资局副局长把事情讲明白,可是我又有什么证据有什么理由去和他讲明白呢?讲
明白什么?自己的老婆没看住,你跟人家讲明白什么。最终我只能把这事藏在心里。
我和迟亦菲一个星期都没有说话,但我们还是同往常一样地上班下班,回到家
里做饭吃饭,晚上上床睡觉。一周来她每次回家的时间都非常准时,晚饭的时候照
样是我洗菜洗米打下手,她烧菜做饭在第一线,只是不说话。我在门槛处择韭菜挡
住了她的去路,她也不说话也不瞅我,只是站在旁边等待着。我意识到她要过去,
我也不说话,收拾起择了一半的韭菜倒退一步后背紧贴在墙面上让她过去。她低着
头瞅着地面连余光都避免和我相碰,吃饭、洗漱、睡觉都是按照原先的程序进行。
我们把嘴闭得严严的,眼睛除了瞅着地面就是侧向另一个方向。我们也不再睡在一
个被窝里了,她拿出一条新被子和我分开了,但我们还是在一张床上。上了床她就
把一个后背给我,那后背仿佛就是一道冷酷无情的城墙阻隔了我们往日的柔情。我
感到这样的日子实在是难熬,我希望她能悔改,希望她能认错,更希望我们能重新
回到从前的那种平凡的有说有笑的日子当中。
第九天的半夜里,忽然听到半空中似有女人微弱的抽泣声,呜呜的像起了一阵
风在屋子里回荡。吓了我一跳,不知道是什么妖魔鬼怪在呜咽。回手一摸迟亦菲的
被子是空的,她到哪里去了?我翻身下地顺着哭声跑到厨房。淡淡的月光下,迟亦
菲对着厨房的窗户在抽泣,瘦弱的肩膀一耸一耸的,看了实在是叫人心疼。
“亦菲,你怎么了?”
不由分说我抱住她的双肩把她的身体转过来,她一下子就扑在我的怀里泪随声
下呜呜地哭得不成样子。女人的眼泪最能打动男人的心,我的心碎了,热乎乎的眼
泪流在脸颊上却是凉凉的。这几天她受委屈了,我的泪滴在她的脸上落在她的发丛
中。
“原谅我,是我怪罪了你!”
“不,我不能离开你。”
“算了吧,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像从前一样。”
“嗯。”
像从前一样我和迟亦菲和好如初了。通过这次事件我们的关系有了一种微妙的
变化,仿佛更加疼爱对方,彼此更加客气了,我们不再开玩笑,在彬彬有礼的交流
中心灵产生了距离。
除了工作,我利用闲暇时间继续画画。油画《炼钢工人》完成了。《等车的小
女孩》也画完了草稿,下一步就该实打实地动笔了。我早已经忘记了那件不愉快的
事情,我认为迟亦菲不是那样的女人,她纯真而且高傲,没有人能够走近她。她风
风火火的性格不会做那种背人的事,她性格外向是因为工作的需要,她说过她所接
触到的男性没有比我更加优秀的了。在这方面我当然很自信,因为从很多细小的事
情上都能证明这一点。我的男同事和我的朋友到我家来,她都一样地热情招待,她
和他们讲话说笑都显得大方得体。她和男人说话谈唠从来不背着我,我认为她是光
明磊落的,心底是无私的。她还向我最好的朋友陈松雷讲述我的好多优点,她说她
欣赏我。我觉得迟亦菲对我非常信赖和依恋。
我一心扑在绘画创作上,对迟亦菲的关心照顾得少了。由于家庭的氛围使彼此
所有的面具都被放下,在家里真实的没有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脚臭就脚臭吧,在
餐桌上打嗝也不用脸红,彼此熟悉的程度使彼此丧失了珍惜生活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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