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周一,我们20个发行员同往常一样站在楼外的小广场上进行常规锻炼,半年的
锻炼我们已经成为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了。
唱完歌鼓完掌喊完口号,张主任训话了:“……总之,社会是无情的,商场竞
争是残酷的,商场如战场,适者生存。在我们公司,每一个人都应该是强者,要坚
强、勇敢、智慧,具有开拓进取的精神,而且百折不挠。散漫的工作态度,遇到困
难就灰心丧气,不可能有所业绩,也不可能涌现出智慧的火花。要记住,我们需要
开拓市场,扩大市场份额,要的是利润。前两天,关总经理查看了近来几个月大家
伙儿的工作情况。可以看出,关总经理并不满意,我们还应该继续努力。负责外省
市的员工做的都很好,近两个月发行量在直线上升。在这里,我谢谢大家。但是,
我要指出,古复生!你向前迈一步。”
我心里一惊,为什么叫我?我哪儿又错了!我一步迈出队列,尴尬地站在队伍
前面。
张主任说:“已经半年多了,考虑到你是新手,让你负责本市区的发行。你和
吴尚友同在一个区,人家行,你怎么不行。在这里我要表扬吴尚友,到目前为止他
已经发行一万册杂志了。而古复生,到今天为止你才发行出去一百多份,也就是别
人的百分之一!让我怎么说你才好。看你光愁眉苦脸的有什么用。大家听着,我们
的员工要有百折不挠,不怕困难,不低头,吃得苦,耐得劳,要把困难、挫折当做
重新起步的基点。面对它、正视它、想办法对付它,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发行工
作要有进取、开拓的精神。要乐观、要积极,要多动脑筋多想办法。古复生你要好
好想一想,别人怎么就行,你怎么就不行,差距到底在哪里?你要进行反思。当然,
古复生也做了一些工作。我们大家要好好地帮助他,帮他树立起信心,坚定信念。
自信,就是自信心,它是我们每一个人都需要树立的信念。缺乏信心,根本就不可
能做成事业。树立信心,坚定信念,团结协作,开拓进取。是我们公司的座右铭。
请问大家,公司的座右铭是什么?”
大家齐声:“团结协作,开拓进取。”
“好,古复生留下,原地反思30分钟。其他人去工作,解散。”
员工们散去了。吴尚友从我身旁走过去,他连看我都没看一眼。这都是吴尚友
害的我,是他抢走了我的市场份额。这个阴险的家伙,早晚有一天我要教训他,可
别惹急了我!小院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独自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反省着。我低
着头,过路的行人不时地把目光投向我,投向我的每一缕目光都像针一样刺痛着我。
我仿佛是一丝不挂地站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在心里默念着,你们都是愚蠢的人,愚
蠢的人在看我。我就像一个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我死了,僵死在小院子里
了。
半小时过后,常风下来对我说:“半小时到了。”
我低着头没有反应,也不吱声。
常风又说:“别上火,慢慢来谁都有困难的时候。回去吧。”
我很感激他,可是我没有吱声。我说什么呢?我跟着常风羞愧地走进办公室,
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张主任出去了,吴尚友也不愿意看我那一张扭曲变形的
脸,他带着样本也出去了。我坐在缺少五分之一桌面的办公桌前,一股屈辱袭上心
头,我的心简直就要爆炸了,可是我不能爆炸也不敢爆炸。我要活着,活着就有希
望。我要活得像个人,早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到了那一天我要把天底下所有的小
人砸个稀烂!这一个整天我什么也没做,直勾勾地坐到了下班。办公室墙上电子表
的指针已指向5 点整,下班的时间到了。常风和马军过来劝了我一会儿。
我说:“没事儿,谢谢!”
几个老员工也过来和我说话。
“没事儿,谢谢!”我的脑袋里乱乱的,只会说这一句话了。
同事们陆续走出办公室。我仍旧耷拉着脑袋如一尊雕塑一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屋子里已经没有人了,我慢慢抬起头,然后站起身,顺手拿起一本书使劲摔在
桌子上。猛一回身旁边的椅子碰到了我的腿,我抬起腿一脚将椅子踹倒在地上。心
想这把椅子就是吴尚友。我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心中的闷气。这样我就越发愤怒了,
我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后急走两步把剩下的半杯水使劲泼到张主任的桌子上。
我的愤怒一阵紧似一阵,我要把一切屈辱全都发泄在办公室里。我顺脚踢倒桌子前
边的两个椅子,又使劲往天棚上边吐了一口唾沫,然后一步一步走到那尊大卫石膏
像前面,怒目而视。我和大卫相持约有半分多钟,然后我对着石膏像用张主任的口
吻说:“到今天为止,你才发行出去一百多份杂志,也就是别人的百分之一!让我
怎么说你才好。看你光愁眉苦脸的有什么用!”从心底迸发出的愤怒都集中在两只
手上,我抡起左右手扇了石膏像两个嘴巴,石膏像晃了两晃险些倒下。然后我照直
又是一掌,只这一掌便将石膏像打翻在地摔个粉碎。我颤动着双拳狠狠地说:“我
整死你!”我深深地出了一口气。我担心值班师傅听到动静,就跑出门外,看看门
外有没有人。楼下收发室里的值班老头扇着蒲扇喝着茶水在看报纸,门外一片寂静。
我放心了,出了气也解了恨,我的心情舒展了许多。出了房间我锁上办公室的门,
悄悄走了。
走在路上我的心里很是不安。我琢磨着,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虽然出了口气,
但是打碎了石膏像,明天上班怎么交代呢?我有些后悔。把事情惹大了我可担当不
起呀!我想这不是件小事儿。
“不行,我必须得把打碎的石膏像恢复原样。”
我骑着自行车一边骑一边害怕。我想到,我的母校旁边有经营石膏像的专卖店。
我立马掉转车头紧蹬两步朝鲁迅美术学院附近的三好街骑去。到了三好街放下车,
我就跑进一家“文化用品专卖店”。专卖店的柜台里摆放着各种教学用的石膏像。
一尊名为大卫的石膏像坐落在墙上货架的格子里边,大小形状和办公室里的石膏像
一样。
“请问,那个大卫石膏像多少钱?”我问柜台前的营业员。
“59元。”一个女营业员回答。
“我诚心买,能打折吗?”
“不能,这里一律不打折。”
“大姐,我没带那么多钱,照顾我一下,行不行?”
“都快下班了,你明天来和经理说说。”
“今晚我等着急用,求求你了,大姐。”
女营业员合计了一会儿:“那你就给55元吧。”
“别,再少点,40元行吗?”
“不行,这都够照顾你的了。”
“我有急用,40元就卖给我吧?”
“40元可不行。”营业员合计了一会儿,“那我就按批发价给你吧,45元。别
再多说了。”
“好好!45元就45元,我买,我肯定买。但是,现在我手里的钱不够,我这就
回家去取,等我一会儿,啊!”我怕她下班走了,就一再嘱咐她,“多等我一会儿
好吗!”
“还有半个小时下班,你得快点。”
“好,等我!”
不由分说我急匆匆跑了出去。打开车锁,跨上自行车翘起屁股一阵猛蹬,直奔
四合小院骑去。我仅用了18分钟就到了家,浑身满脸都是汗。撂下自行车径直闯进
耳房,广义和魏光还没有回来,一下子我就傻了眼,还有十多分钟那边就下班了。
不由多想,我毫不犹豫地跑出院子闯进李晓瑜居住的东院。
天无绝人之路,李晓瑜在家,她正在做饭。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用食指轻轻
敲了敲门。里边传出一声甜细的声音:
“哎,请进!”
我走进去,一点也没有紧张。小厨房里弥漫着菜香,晓瑜正在往一个小碗里打
鸡蛋,炉台上的铁锅已经烧热了。
我说:“帮个忙,我有点事儿。”
“什么事儿?看你急的。”
“我想买点东西,手里的钱不够。他俩还没回来,就想和你借点。”
“多少?”
“50。”
“没问题。”
李晓瑜停下手里的活儿,用毛巾擦干净双手,把炉灶上的火给关小了,然后进
到里屋取钱去了。我急得直想跺脚。李晓瑜慢悠悠地从里屋出来,她手里拿着50元
钱。
像遇见了救星,我接过钱就像拿到了金元宝,连声说:“谢谢!谢谢!明天我
一定还你。”
“不着急。”晓瑜微微一笑。
我跑出院子,骑上自行车就往回急奔。一路上满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
快点。当我怀揣50元钱再次来到文化用品专卖店的时候,专卖店已经下班了,店门
紧锁。我又跑到邻近的几家美术用品专卖店,其他几家有下班的有没下班的,没下
班的两家都没有大卫的石膏像。无奈,我再次返回文化用品专卖店,叩响大门。
店门里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谁呀?”
“开开门,我有事!”
“有什么事儿?都下班了。”
缓慢的脚步声像有意和我过不去似的。拖拖拉拉的脚步声过后,只见拉紧的铁
门探视窗里出现一个老头的脸膛,红扑扑的。探视窗口立即扑过来一股难闻的酒气,
全都被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吸进了胸腔里边。
值班老头不耐烦地问:“干什么?”
“大爷,我买石膏像,刚才没带钱,都跟营业员说好了,取来钱再卖给我。”
“下班了,不能卖了,没有营业员儿了。”值班老头一副倔犟的嘴脸。
“大爷,求求你了,如果你不卖给我,我就完了!”我的额头上水汪汪的一片。
“怎么就完了?”老头既想知道内中的缘由又是很不耐烦。
“跟你说吧,我是个实习生,不小心把单位的石膏像摔碎了,如果不给赔一个
同样的,我就没饭吃了。大爷,求求你了,卖我一个吧!”
“那也得等到明天啊。”
“等到明天就晚了!大爷,求求你了!就卖给我吧。”
“那……那我就卖你一个?小伙子,我可从来没卖过东西呀。”
“谢谢您,大爷!您给我拿那个叫大卫的石膏像。”
“你在这儿等着吧。”值班老头回身去了柜台,一边走他还一边嘟哝着,“破
例了,破例了。”
我在外边等待,一会儿值班老头抱着大卫石膏像回到门前。
“是这个吧?”
“对,就是它!”
“59元。”
“不!大爷,我都跟营业员说好了,是45元。”
“那我不管,标签上写着59元,我就卖59。”
“大爷,照顾照顾我吧,真的都说好了。”
“不行,这就够照顾你的了。”
“我真的和营业员都说好了,是45元。”我哭丧个脸哀求着。
“那你和她说去。”值班老头一点也不客气。
“现在我上哪儿说去呀。求求您了,大爷,45元钱就卖给我吧。”
“我说不行就不行,你买是不买?我拿走啦!”说着,值班老头抱着石膏像就
往里边走。
我急了。老头倔犟,我拧不过他,我心一横急着喊道:“59就59!”
值班老头又将石膏像抱了回来:“这就够照顾你的了。”
他把石膏像放在门旁的桌子上,拿出一串钥匙,从中挑出一把钥匙打开门。我
从兜里掏出50元钱递给老头,老头双手展开50元钱票子对着天上的亮光辨认着钱的
真伪。然后毫不含糊地催促说:“还差9 元!”
我极不情愿地又从兜里掏出几个零钱用手指仔细数着,数了9 元递了过去:
“给,就剩这些了。”
“全是零的呀!”他接过钱也数了一遍,然后攥在手里。
我抱起桌子上的石膏像,说:“大爷,谢谢您!”
值班老头一边锁门一边说:“年轻人干啥都得注点儿意,别毛手毛脚的。”
当夜我把新买来的石膏像放在办公室原来的那尊石膏像的位置上,又把打碎的
石膏像碎片收拾起来,扔进垃圾厢里。
破财免灾,石膏像不会说话,他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第二天一上班,张主任发现桌子上的一些稿纸和书本有水渍,他抬头看了看棚
顶,棚顶并没有漏水的痕迹,他又看了看桌子上面的水杯,水杯也没有什么异常。
门外有人叫他,他出去了。
一场风波就这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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