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不由分说,我要回家,回老城看看我的家,还要去祭奠爸爸和弟弟的亡灵。
我向葛总请了假,到公司财会室借了5000元钱。早晨就坐上火车,当天下午到
了老城。下了火车走出车站出口,我傻傻地立在车站广场中央。老城就矗立在我的
面前,它在微笑,使我惧怕的心跳得多欢快。浪子思归,远航的人。像在大海上漂
泊已久的游子看见了海平线上朦胧的港湾,扬起风帆,游子归来。老城火车站没有
多大变化仅仅是多了几座楼房。城镇依旧是那个城镇,人却是另一番模样了。我像
一个出土文物一样出现在老城,步子也越发沉重了。真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到了父亲的家,推开院门进到小院子里,一群麻雀扇动翅膀从草丛里飞走了。
小院子已经长了一些荒草,顺着麻雀飞走的方向我仰起头看到的是一片蔚蓝的天,
午后的阳光静悄悄地照着,我的影子斜卧在院子里的草丛上,如同静卧在柔软的绿
毯上。老宅的门窗紧紧地关着,北面的房山墙上也长满了青苔,这里看不到一点人
气。原先是一个多么温暖的家呀,如今已是这般荒凉。是我的一念之差葬送了我的
全家,带着一种沉重的负罪感我的双腿沉重得无法向前迈出一步,我像雕塑一样地
站着,沉重的心像坠着一块铅。
“吱”的一声邻居家的房门被推开了。是姚婶子走了出来,她的样子没有多大
变化。
墙头上探出个头来:“喂!你找谁呀?”我没有应声。姚婶子又问一句,“你
找谁呀?”
我说:“我是古鸿鹏。”
“古鸿鹏!你找他?唉!他早死了。”姚婶子听走了耳。
“姚婶子,我没死,我就是古鸿鹏。”
“妈呀!等等。”
墙头上的姚婶子不见了,她绕过小院进到我家的院子里。她走到我的面前,我
转过头望着她。她像鉴赏一件古玩仔细地打量着我,好一会儿她才说:“怎么可能?
该不是……”
那鬼字没有说出口,我便抢过话来,说:“我是古鸿鹏,我没死。您还记得吗?
我有一个弟弟,在4 岁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走了。”
“有这么一回事儿。”
“死的那个人就是他。”我坚定地说。在院子里,我只好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跟
姚婶子简单地说了一遍。
姚婶子感叹道:“这真是个奇迹!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老爸该不会就那样地走
了!”
姚婶子撩开衣襟拿出拴在腰带上的钥匙,就引领我往里边走:“进去看看吧。”
她用钥匙打开锈迹斑斑的门锁。房门吱的一声被我用手给推开了。屋子打开里
边立刻就涌出来一股溽热潮湿的空气。
“快进屋吧,这屋子有3 年多没人住啦。”
我随姚婶子进了房间。
“这里有你过去的影子。”
房间里的摆设仍旧未变:双人床、八仙桌、墙上的镜框。
“爸爸呢?”
“跟我来,孩子。”
姚婶子领着我来到里间屋,这是我原先住过的那间屋子。爸爸的灵位就摆放在
一张桌子上面,桌子两侧挂着帷幔,爸爸的遗像放在正中央,一束花摆放在一旁,
还有一盒香烟。香烛已经燃尽,香炉上浮着一层白色的香灰,里边的灰早就凉了。
我喊了一声爸爸就把头在水泥地上磕碰起来,然后哇的一声哭了,直哭得天昏地暗。
哭声像伤寒一样地传染,姚婶子也哭出了声。
一般来说骨灰应在灵堂里寄奉3 年,然后再入土为安。今年正是爸爸去世的第
3个年头。第二天我就去辉山陵园为爸爸买来一块墓地。从灵堂里取来爸爸的骨灰盒,
又雇了一辆车把爸爸的骨灰送到辉山陵园。我抱着爸爸的骨灰盒,就要将老人家的
骨灰入土了。我把骨灰盒放在松柏下的一块石条凳上,在默默流泪。陵园的院子里
到处都是绿树和灌木,阳光悄无声息地光顾。那边也有人在祭奠亡灵,整个陵园静
谧安详,远处飘来袅袅青烟给陵园平添一种圣洁神秘的色彩。蓝天如洗,阳光明媚,
青烟袅袅,安静异常,真就如同天堂一样圣洁安宁。我跪下来在默默地祈祷。祈祷
之后我抱着爸爸的骨灰拖着沉重的脚步绕着陵园慢慢地走着,泪水无声无息簌簌流
淌,就像那永远也不会干涸的小溪。我抱着爸爸的骨灰盒在松柏园里走了一圈儿又
一圈儿。整整一个上午我的脚步都没有停息下来,脸上的泪痕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泪痕犹如静默流动的溪水不曾间断。
安置妥当爸爸的后事,我的心多少舒展了一点。姚婶子又把这几年老城的情况
跟我念叨了一遍。她把我妹妹在澳大利亚的国际长途电话号码给了我,可是我的手
里已经没有打长途电话的钱了,只好等到回沈阳再打了。我想去我自己的房间看看,
姚婶子告诉我那个单间楼房已经卖给别人了。最后我又到老城的烈士陵园去缅怀我
自己。松柏丛中我的墓碑和老城其他英烈的墓碑并成一排。墓碑里是弟弟的骨灰,
墓碑上是古鸿鹏的名字:革命烈士——古鸿鹏。墓碑后面写着古鸿鹏在冰河里抢救
落水小学生的事迹。我愧对烈士的称号,枉受英雄的荣誉。我向墓碑深深地鞠躬。
然后把一束鲜花摆放在墓碑旁。
“安息吧,弟弟!”
从墓碑上我知道,我曾拥有过一次诞生,拥有过一次死亡。任何人都不曾目睹
自己的诞生和自己的死亡,而上天偏偏让我耳闻目睹了我的死亡,这是何等的慷慨
和壮美。我又重生了一回,这是我用生命跟老城、跟这个世界开的一个天大的玩笑。
当晚,我又在老宅里住了一个晚上。屋里黑着灯,我平躺在床上想着自己死去
的模样。闭着眼睛,张开嘴,停住呼吸,脸上的肌肉松弛下来。我把房间想象成坟
墓,我就这样活生生地死去了,已经死去有5 年多了。我把5 年多的磨难当成是上
帝对我的惩罚,我罪有应得!我这一生肩负了太重的愧疚,太多的遗憾,对不起家
人,对不起老城,对不起自己。既然还活着,我只有往前走。
我没有去我一心想去的博物馆看我的那些遗作。就让《等车的小女孩》和《炼
钢工人》成为本画家的孤本吧。
清晨,当我醒来之时,突然看见壁柜上的窗格里明晃晃地摆着一个蓝色发卡!
像一个蓝精灵。这不是迟亦菲的发卡吗?父母还替我保存着呢。蓝色发卡记录了我
美好的初恋,一辈子我也忘不了!我一抹身就下了地,走到壁柜前打开柜门,小心
翼翼地把发卡拿在手里,仔细地看着。禁不住两行热泪夺眶而出。蓝色发卡镌刻着
多少美好的日夜,留存着数不清的哀伤与悲痛。我走到窗前,一缕晨光倾斜在手心
中的发卡上,蒙着泪水的眼中的发卡闪烁着幽幽的蓝光。
我不想知道现在迟亦菲生活的如何,她已经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了。我把发卡又
放回到原处,就让发卡在这里永远成为历史的见证。了却了心愿,老城对我已经没
有什么牵挂了,我要走了。
回到沈阳已经有半个多月了。严淑贤再次来到我的办公室,我把回老城的经过
原原本本地向她叙述一遍,她全都知道了我的事情。又过了几天我终于和妈妈、妹
妹联系上了。电话里我对妈妈说:“妈,我还活着!”当我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明
之后,电话那边已经泣不成声。在哀伤中妈妈抽泣着说:“我的儿子,你还在!”
是啊,不孝子孙仍还在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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