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太阳下山了,天明显地暗下来,但是还没有完全黑。天空呈现出一片蒙蒙胧胧
的暗蓝色,一弯淡金新月悬在西南上空,不远处还有一颗亮晶晶的星星和它做伴,
有的人家已经点亮了电灯。有的窗口泛着清白的光,有的窗口闪着幽黄的光。我和
李晓瑜沿着东北大学五五运动场上的跑道散步。我俩喜欢优雅清静的校园环境,并
不止一次地来这里散步。在操场上我们脚步悠闲,走得很慢也很齐,一步一步仿佛
又很沉重。我把老城这个神话般的故事讲给晓瑜听。晓瑜说这是一篇很好的小说素
材。我说好啊!那就让它成为你的小说吧。
晓瑜说:“你受了不少苦。”
“都过去了。”
“珍惜我们的未来吧。”
我轻轻点头表示赞同。我可以坦诚地把老城的故事讲给晓瑜听,可是我不能把
发生在北京的那件事对她说。那是我一生中的耻辱,尤其不能告诉她。我抬头仰望,
天完全黑了下来,星星骤然地多起来,夜风吹拂,皓月当空。围栏外的街灯早已经
亮了,操场西侧的篮球场上有几个大学生借着路边街灯的光亮还在打篮球,远远地
望去,他们跑动、投篮的姿势全都成了剪影,还不时地传来空旷的拍球声音。更远
处的学生宿舍的窗口整齐地溢出一排排日光灯的光亮。
我和晓瑜在慢慢地走着,不说话也很好。晓瑜微微低着头,她在想着我过去的
事情。我望着星空,望着指明方向的北极星,同样想着往事,那是我在北京发生的
一幕永远也无法向他人启齿的往事。那天同样是一个星斗满天的夜晚。
话还得从我来沈阳的前一个月说起,坐落在北京亚运村的天伦大酒店的土木工
程完工了,宣告我在建筑队打工生活的结束,我领到了1300元的工钱。便又开始流
浪世界四处寻找工作的历程了。因为工棚还没有拆掉,我赖在工棚里继续住下去。
吃过午饭,我在地上拣到一张旧报纸,我把报纸上的内容都看过了,我更关注的是
招聘广告,想在广告上寻找用人的单位。遗憾的是这张报纸没有招聘广告却刊登大
半个版面的征婚广告。闲来没事我把半版广告一字不差地念了一遍。一则女士征婚
广告引起我的注意。女,35岁,离异,无孩。有住房,体貌好。经商有实体经济条
件优越。寻年龄不限,职业不限,城乡不限,身体健康,心地善良能帮助本人经商
的各界男士共度美好人生。下边附有征婚人的联系电话。晚上我试探性地挂通了这
个电话。对方女士非常爽快,她约我第二天晚上7 点在什刹海的银锭小桥见面,双
方手持报纸为证。
那是北京六月的傍晚,六月的北京早已是酷暑难耐了,整个北京城已经被毒辣
辣的太阳晒了一个整天,到处都是烦闷的热浪。晚饭后,我用凉水洗了一个澡,穿
上我惟一的一件灰色汗衫,配上那条半新不旧的米色裤子穿上跟随我3 年之久的一
双黑色旧皮鞋。不管咋地经过一番打扮我还真就像一个体面的人了。乘上公交车就
去了什刹海,我提前到达。在什刹海的银锭小桥上等待电话里的那个未见过面的女
士。时间还早一点,女士还没有到。我徘徊在后海河畔,远处的夕阳就快要落山了,
红彤彤的把树梢和水面染就一层橘红色,温暖的色调携着微微夏日里的热风把我的
心也拨弄得热乎乎的。后海的水面上漂来一条游船,几个外国人坐在船舱里叽里咕
噜说说笑笑地观赏两岸风光。游船船头的板凳上坐着一个小女子,她怀抱琵琶在弹
奏一首《春江花月夜》的古曲,曲调优美犹若一江春水婉转流淌,古曲回荡给后海
两岸平添一股春潮。一个渔民打扮的中年男人在船尾摇动一只大橹,将水面搅动得
涟漪不断,游船慢悠悠地穿过银锭小桥的拱洞迎夕阳驶去。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我
便重上桥头眺望着远方。一个女士手持一卷报纸奔银锭小桥而来,我敢确认她就是
和我约会的女士。我把那张刊有广告的旧报纸紧紧攥在手里,迎着女士站在桥头。
“您是古先生?”
“是我。”
“我就是广告人汪洋。”
“你好!”
“你好!”
“你早来了?”
“对,来了一会儿了。”
“您多大?”
“三十四。”
“噢,我还比你大一岁呢。”
“没关系,大点也挺好。”
“怎么个挺好?”
“成熟啊。”
站在桥头,我们一问一答地说了几句话,小桥上人来人往说话不很方便。
女士说:“别傻站着,我们往前走走吧。”
我同她顺着南河沿小路迎着刺眼的夕阳往前走,相互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
外人的眼里,这对年龄不算大也不算小的男女即不是夫妻又不是恋人也肯定不是婚
外情人,而是一对典型的大龄男女初相识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做作。我们一问一答简
单地介绍了各自的情况,说着话便来到一个静僻的小树林旁。面对后海,我注意到
这个三十五六岁的女人硬是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小姑娘的模样,她头上扎着一个翘翘
的马尾巴小辫,肩上背着一个中学生用的双肩包,下穿一条红格子裙裤。面目上的
内容很丰富,她身上散发着一股好闻的胭脂味,自然生长的眉毛全都被弄掉了,画
上一个近似门洞一样的假眉毛,看去叫人不得劲儿。通红的嘴唇湿乎乎油腻腻,说
起话来尖声尖气,高兴起来蹦蹦跳跳的像一个木偶。这个女人喜欢夸夸其谈,说起
话来双手也闲不住。跟她在一起真像是在同台演出一幕喜剧小品。在这样的女人面
前我倒表现得很轻松。可笑的是,她竟然还把自己比做女孩儿,把我这样年龄的男
人比做男孩儿。
“像我这样的女孩儿最适合找一个有能力的男孩儿了,希望他能像一棵大树一
样,我能依靠他。你看我多像小鸟?”说着她把双手在胸前拍了一下,差一点蹦起
来。“小鸟依人嘛。”
我说:“像你这样的条件,应该找一个有钱或是有权势的人?你可以依靠他。”
“我不缺钱,我靠我自己赚钱。家里给我留下这么大的买卖,说实话我一个人
支撑起一个公司真的是不容易。这几年我一个人只能是维持。如果我能遇到一个好
男人,他肯帮我,我想我们一定能把公司做好做大。”
女人介绍说,她父母都是上气集团的离休干部。父母在职时就办了一个汽车配
件贸易公司,专门经营各种进口汽车配件。父母离退后就把公司留给了她,她就想
找一个好男人,一个可靠的有能力的男人,然后把汽车配件贸易公司交给自己的男
人掌管,到时候她就可以在家里相夫教子,好好地做女主人了。
“男主外女主内嘛。”
女人能够一门心思地在家里相夫教子做女主人,支持男人在外做大事发展事业,
这是多么难能可贵啊!它本身就是一幅让人向往的美好家庭图画!女人的要求不过
分,我很赞同。
汪洋有一个汽贸公司而且还需要一个有能力的男人帮助她。听到汪洋的一番话,
我眼前一亮,如同看见了黄金,我想看见黄金的眼神并不比我现在的眼神明亮多少。
我在心里暗暗思忖如果这个女人对我没有异议,我绝对同意和她相处。假如和眼前
这个女人谈成了,我敢肯定我能把她的公司办好。找这样一个有钱的女人是迅速改
变自己处境的最佳途径,我要借助她的力量实现我赚钱的梦想。女人用她的财富点
燃了我心底的欲念,我要抓住眼前这个机遇,到时候我有钱了,我就可以做人上人
了,就再也不和那些民工混在一起了。可笑的是我还不知道对方的意思就给自己的
未来勾画出一个美好的蓝图。
快要分手的时候她说:“我们先做一个普通的朋友吧。”
我以为女方是没有看好我,她提出做普通朋友的要求就是委婉地拒绝。其实我
也没看好她,惟一使我动心的就是她有一个经营汽车的贸易公司。我知道国内的汽
车市场有巨大的潜力,从事汽车买卖肯定会有较大的发展。想到这些我还是有一种
失落感,我深感遗憾。但也并不奇怪,这样的结局完全是在我预料之中的事,像我
这样的条件任何女人都会拒我千里之外。我天生苦命怎么会碰到落魄秀才中状元,
穷苦才子遇佳人的奇迹呢?可我骨子里仍还残留着那种清高,我不卑也不亢。转念
又一想她说的做普通朋友可能也不是拒绝,而是单身女人特有的骄矜。假如在我无
事可做的日子里和这样的女人先做一做普通朋友倒也不碍大事,慢慢的再建立感情,
也不失为是一个好办法,至少可以打发一下无聊的时光。我抱着求大同存小异的想
法希望能与她有一个良好的开端。我们一同往回走,一路无话。到了小桥,我以为
她最多只能说一句拜拜就算结束了今天的约会。
女方转过身从包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我:“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手机电
话。”
我接过她的名片,擎在手里浏览一遍,名片上面写着:华气汽车配件贸易有限
公司总经理,汪洋。
“汪总。”
“你千万别叫汪总,你就叫我小汪好了。”
看过名片后我再一次抬头看她,女人用含笑的目光望着我。她向我要名片,我
是没有名片的,也没有手机电话。
女人挑动一下没有毛的眉毛对我说:“那好,以后你主动找我就行了。”她从
包里重新掏出另一张名片,“还是给你一张我的私人名片吧,这上面有我家里的电
话。”
她拿私人名片换回我手中的那张印有汽贸公司头衔的名片。沉吟一会儿她又说
:“明天晚上7 点,还在这里见面,怎么样?我请你吃饭。”
我一惊,有点不知所措,“明天?……行,行,我来。”
分手之时,夕阳早已经落下山去,茫茫苍穹已是群星漫天。我抬起头仰望天河
两侧那终年不得相见而只能遥视的牛郎星和织女星,联想到自己,我把在什刹海约
会的银锭小桥比做鹊桥,把什刹海和后海比做银河。喜鹊搭桥,吉星高照。难道这
不是一个好兆头吗?
第二天,由于路上堵车我差一点儿就晚了。下了公交车,我是连跑带颠儿才赶
到什刹海的鹊桥旁。可还是晚了3 分钟,汪洋还没有来,我立在桥头朝远处张望。
过了一会儿,说也奇怪汪洋却已站到我的面前了。我在好高骛远的当儿竟忽视了近
处的一切,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嗨,瞅什么呢?”汪洋在我眼前双脚一蹦。
“哟!你来啦?”我问她。
“你是打车来的?”
“不,是坐公交车。”
我有些不好意思。后来我才知道,两次约会汪洋都是提前到达。然而她没有在
约定的地点等候,而是在不远处的茶楼里透过玻璃窗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今天她
明明看见我急三火四地下了公交车又是一路小跑才赶到小桥上,她竟还有意问我是
不是打车来的,以证明我的诚实。我没有说谎,也用不着说谎,在她面前我用不着
虚荣做作,让她知道我是一个有能力不说谎的男人就足够了。我舍不得打车,这是
事实。我拼死拼活打了3 年半的工所积攒的3000元是我的命根子,我怎么能随意乱
花钱呢?
汪洋到底是说话算话,她请我在鼓楼旁边的一家中档餐馆吃了一顿便餐,两个
菜一荤一素,还有一碗汤。我们两人要了一瓶啤酒,外加两碗米饭。饭菜虽然简单,
却非常可口。总也没有喝啤酒了,半瓶啤酒下肚我就有了感觉,有了一种冲动有了
一种兴致。吃过晚饭汪洋主动邀请我到她家做客,我没有拒绝,我很乐意去她家看
看,以加快我对她的了解。另外对女人的渴望使我只能有遵命的顺从没有拒绝的意
思,不管怎样她到底是一个女人。我们大约走了两站地就到了六铺炕,她带我走进
一个居民小区,进了第一个门栋上二楼左手门就是她家。她的家是一个单间房子,
房间里比较简单,一张双人床,一台彩电,一个柜子,一套双人沙发。
“看看吧,是不是很简单?”
我环顾四周,的确很简单。
“这只是个睡觉的地方,我的所有东西都在公司呢。”
“能有这样的地方住就挺好了。”对我这样一个不敢在公众场合露面而长期居
住工棚住地下室的流浪汉来说这样的条件当然挺好了。
她给我倒了一杯水放在小桌上,又拿出橘子给我吃。我们坐在沙发上说了一会
儿话,她还是大谈特谈她的父母和她父母给她遗留下来的汽车贸易公司。她的表情
和说话的声音带着一点矫情。我喝了一杯水又不客气地吃了一个橘子,她又把第二
个橘子递给我,我说不吃了。她把橘子皮剥下来再次让我吃的时候就靠近我。我明
显地感到她嘴里呼出的热气吹在我的脸上,痒痒的。她目光幽柔地像钻进了我的心
里,我有点不知所措。待了一会儿,我说要去卫生间,于是她帮我打开卫生间里的
电灯,我进到卫生间里。方便之后,在厨房洗了手,水池的墙上有一个小镜子,我
对着镜子照照自己,用带水的手整理一下头发。镜子里的我又黑又瘦,完全不像我
从前的样子了。
当我再次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却发现屋里的灯光已经变成了幽黄的颜色。床头灯
点亮了,蒙蒙胧胧,房间里飘满了醉人的气息。汪洋把自己脱个精光,像一条泥鳅
鱼钻进毛巾被里。她从毛巾被里伸出一只手,“来吧。”我有点慌张,瞬间我全身
像通了电流一般麻酥酥的。我已被她撩拨的心旌荡漾,我不愿意错过女人给我创造
的这么好的机会。3 年多来我没有碰到过一个女人,就连女人的胭脂味道都没有闻
到过。这就叫艳遇吗?当一个女人一丝不挂地展现在一个渴望激情的男人面前的时
候,有谁还能固守扭捏姿态不去动心呢!霎时间我已激昂起来,哪还有什么抑制力!
不由分说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她顺势把我拽到她的身上,我和她在床上滚作一团…
…狂热了一会儿,她说:“脱了吧。”
我站起身迅速脱掉上衣,在我脱掉裤子的同时,她掀开罩在腹上的毛巾被把自
己躺成一个大字。她身体上的全部肌肤暴露无遗,在幽柔灯光的照射下仍显雪白,
像阳光下铺满白雪的山岗:山峰、峻岭、平原、密林、沟壑、小溪、流水。一个大
字把江河湖海山川平原都写尽了,全都容纳了。干柴遇烈火,我周身热血都在燃烧,
直烧得天摇地动,我丢下衣裤扑向大字。
当男人面对一个你不以为然的女人时,甚是没有压力。当男人面对一个放荡的
女人时,就一定比放荡的女人更为放荡,便极为放松极为放肆。一捆干柴瞬间就达
到疯狂燃烧的程度,充满情欲的眼神都快把我烧成了灰烬……
当一切都平息下来的时候,她说:“你真棒!”
“以后会更棒。”
又过了一天她对我说:“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没有必要跟你客气了。因为眼下
急需订购一批汽车总成,我的二十多万已经汇给广州了,现在还差两万块钱,如果
不及时把钱汇过去就要耽误生意了。你帮个忙吧,先借我两万块钱,等货一到我们
转手就能净赚二十万,到时候这二十万我俩一人一半。”
我说:“不瞒你说,现在我手里只有3000元钱,你要用就都拿去吧。”
我把我惟一的3000元钱都借给了汪洋。当我再次来找她的时候,这个单间房子
已经是人去屋空换了主人。房主人换成了一个中年男人,男人说他是刚刚租来的房
子,什么单身女人他一概不知。我傻了眼,顿时就冒出一身冷汗,半张着嘴巴好长
时间说不出话来。我的钱没了,立马觉得这个世界空荡荡的。下了楼梯走出楼门,
我竟不知道我是怎样走出这个住宅小区的,恍恍惚惚不知道往哪里去。
每一个人都有家。夜幕四合,白天里活跃在大街上和写字间里的那些身影都回
到了属于自己的家,而我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去。现在我的兜里可能就剩下仅
有的100 多块钱了,连乘公交车我都舍不得了,只好步行。我糊里糊涂地沿路向西
走去,走到了德胜门我竟想不起来这是什么地方,继续往西走到了新街口我彻底走
蒙了。
“这是哪儿呀?”
其实越往前走离亚运村的方向就越远。夜深了,万家灯火已灭,路上静悄悄的,
街灯发出的光也是凄惨的,一排排电柱宛若为哀伤而整齐地排列。那一晚,星斗满
天,冷月当空。我几乎走了一夜才算按照头顶上空的北极星指明的方向向北找到了
那个暂时安身而不应该称之为家的工棚。
我不敢声张又不敢抛头露面四处寻找那个骗我的女人,偌大个北京城我又到哪
里去找她呢!就像哑巴吃黄连,为了钱我伤透了心,一个月里我的嘴起满了火泡。
3年多的血汗钱扔出去连个响动都没听见,那女人骗走的不仅仅是3千块钱,它的价
值对我来说简直就是生命。一次艳遇下来我已是一贫如洗,还正逢京城酷暑时节,
一时半会儿我还找不到事做。我不得不带着我仅存的100 多元钱回到想念已久的东
北,我想在沈阳这座北方古城再闯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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