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消失在风里文/林碧心(4) 如果那天,我翻出从前的电话号码本,那个小而破烂的在蓝色塑料皮上还贴 着周润发照片的小本子,在第一页顺利地找到林枚的电话,拨通,并且听到她在 电话里跟我抱怨我这么多年的懒惰和当年的决绝,然后跟她山南海北地扯淡一通, 我想,我还会坐在银行的恒温的宽敞空间里整理着那些数额巨大的票据,还会和 耿强保持那种基本上谁也不干涉谁的平静的婚姻生活,还会偶尔和我的顶头上司 去宾馆开房。我们会选那间阳光照得到的房间,雪白的床单上落着窗户的影子, 那张床单在开始的时候总是很平整,而在结束以后总是堆满了皱褶。我要一遍一 遍地把它用手抹平。他则不耐烦地说,这个交给服务员来收拾吧,我们该回去了。 是的,天色还早,我们是借着办公事的理由离开的。在下班之前,我们应该一前 一后地出现在银行大厅里,他夹着BOSS的小包行色匆匆,我则低眉垂目貌似良家 妇女。生活那么按部就班,像当年在食堂里排队买饭,轮到你,你就说二两米饭, 一个西红柿炒鸡蛋和豆角炒肉。你总是吃这两种菜。林枚也是。你们有相同的口 味。虽然很多人建议你们换一换,但是,换意味着抛弃,你们都不是喜欢抛弃的 人。 即便我没来得及和林枚闲扯,如果接电话的她的丈夫宇文光能用稍带哀伤的 语气说出她不在的话,我还是会压制住自己的好奇不介入到有关林枚的生活中去。 但是,宇文光用一种平淡无奇的语调说,她不在。那她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 她走了半年了。她去哪了。我也不知道。随即,电话被砰地一声挂断。我想起以 前,在林枚还没有嫁人之前,每次打电话到她家,她妈妈总是用温和的语气说, 是小木啊,你等一等,她还没有回来,等她回来我叫她给你回电话啊。这是一个 一度被我悄悄怀疑为台湾女特务的女人的声音,这声音里充满一个母亲对女儿的 娇宠。也是这个声音,在十年前恶狠狠地对我说,你不要再来电话了,林枚已经 为你割过一次腕了,难道你想她为你再死一次?那是个夕阳西下的黄昏,从银行 的窗户向外望去,蓝色的天空好像一个巨大的陷阱,上面盖着金色的稻草,如果 你想拥抱她,等待你的,一定是死亡。那电话之后不久,林枚的妈妈就死了。死 于天然气中毒。她独自在家中洗澡,没有开窗户。毒气使她在不知不觉中赤裸着 倒在卫生间里。我忍住了没有去看林枚。我不能违背一个死人的遗愿。美丽如军 统特务的女人就这么孤单地死去了,没有一个男人为她送行。几声凄惨的鞭炮响 过以后,她的美丽灰飞烟灭。而林枚也终于决定要找个男人好好地结婚了。 这个男人就是宇文光。在婚前,林枚给我寄过一封信。信里有张他们的合影 照片,照片的背面则写着,我会幸福给你看的。我想告诉她幸福不是给人看的, 幸福是自己的事,自己的感觉。但我没有说。我是个不喜欢解释的人。因为我害 怕解释之后会有更大的误会要来。所以,我选择沉默。就像没收到任何信件一样, 把这张照片放进我最爱看的一部小说里,小说的名字叫《到灯塔去》。到灯塔去, 没有什么理由。到亮的地方去。 在我的再三追问下宇文光还是把他家的地址告诉了我。林枚就住在离我们小 时候生活的地方不远的这片小区里。和林枚不同,我这些年一直住在高级住宅区 里,满眼的汽车,满地的鹅卵石,人工湖里开着一朵一朵嫩红皎洁的荷花,房前 绝不会有凑在一起闲扯的老头老太太。孩子们在游乐区里晃着秋千,没人闲着遛 狗因此不会踩一脚狗屎。但在林枚家的单元门前,我不幸被狗屎选中。在台阶上 蹭了蹭脚,想起小的时候,林枚大声在后头笑着说,李木,你又要走狗屎运了。 给我开门的是林枚的儿子,一个刚刚四岁的小男孩,他用吊吊的长眼睛看着我说, 阿姨,我妈妈不在家。而他的爸爸还在电脑前玩着游戏,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 在简短的介绍了林枚的失踪之后,他望了我一眼说,你找她干什么呀。我怔在那 里。我找她干什么啊。我找她什么都不干。但现在她丢了,消失了。所以我要找 她。我想看她好好地上班下班带孩子过日子。我能找她干什么?傻X 。我在心里 暗骂着。你觉得她会去哪?我问。她啊,八成是跟别的男人跑了。天天离婚离婚 挂嘴上,要不是我告诉她离婚得给我20万她早跟我离了,她早就嫌弃我了,说我 挣的那点钱不够养儿子的。可她走又不带着儿子,这儿子还得我来养。说到这, 宇文光从桌上摸出根烟,在我面前点上。他长的是真够帅的。掐烟的姿势都帅的 一塌糊涂。可我一分钟都不想再看见他。我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对 了,林枚上网吗?她网名是叫糖吗?没错没错,宇文光连连点头说,她以前没事 就上网,估计是被网上的色狼给勾搭走的。妈的,这年头女的上网的没几个老实 的。屋里的空气似乎压得我透不过气来。翻出包里的几块巧克力塞到孩子手里, 我三步两步地下了楼。有场大雨要来了,燕子在我眼前掠过,树叶们却蔫头耷脑 地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