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我这么爱她她不爱我文/叶倾城(4) 她知道我家的事吗?她并没有找我,虽然我特意保留了手机,千方百计让它 充电。幸好是神州行,没有座机费。每一次铃响都心潮澎湃,每一个电话都被我 挂断。——我终于懂了当初宁薇的心情。 我再去她的小区,居然保安没有拦我,或者他们还记得我的脸,也许是我这 一身已非常旧、破到不堪入目的阿曼尼。 宁薇住二楼,没有挂窗帘的习惯,从对过楼房的三楼四楼,就看得到她。我 就去那三楼四楼。这偷窥绝不情色。看她下班回来,以粗暴的手势拽脱衣服;她 在屋子里抽烟,烟灰跟随她,洒成一条灰之径,也许是一些碎心者的骨灰?她带 不同的男人回来,看见口型听不见对白,安静的抱,沉默的吻,欢爱热烈却无声 无息。是默片。 我多么想念她微哑的,磨砂玻璃般的嗓音。 有时候拿着梳却忘了梳头,只撑着妆台站着,直瞪瞪看向镜里。这是滚热天 气,我背上有汗,双腿酸胀,饿到隐隐胃痛,但我的眼里只有她的脸,她的样子, 她的缱绻与决绝。 我似乎看到了血。 我将身子探出去,到即将从栏杆上掉出去的程度。 有一条红线,缓缓从她裙摆下洇出,一滴一滴如错觉,地毯有了一抹深红。 阳光刺我的眼,我看不清。 宁薇仍然撑着梳妆台,慢慢弯下腰去,一切非常慢而崩溃,每一秒钟都是特 写。 我仍然有宁薇的钥匙。冲进门去她正委顿于地,我以我磨练得极为粗糙的手 护着她,她就在我怀里流着血,血染了我一身,如崩,如泥石流,我想她就要死 了。 " 去办入院手续。先交两千。" 我身上只有一张卡,还剩2100块钱,是警方留给我的生活费。宁薇身上也许 有钱,但她的眼和嘴,都闭得极紧,我不能问她。我刷卡,输密码时要想一想, 这数字已离我很陌生。 医生严厉地责备我,为什么不小心?为什么出了问题要自己吃药而不去医院? 这都是成人繁琐的事务,在生与死之间,孩子微一停留,便消失。 她在手术,我在手术室外频频看钟。啊,我迟到了;不,我旷工了;我一定 会被炒掉了的。我赔上我所有的积蓄,外加一份职业。我紧抱我的牛工,如泰坦 尼克的失号者抱一块浮木,然而它沉了,我听见自己的溺毙……这一遭,我的的 确确,合身送上秤盘,以身饲虎,供养这残暴的爱情。 身上还有最后的三十块钱,我去买一罐鸡汤。回来时,她已经从手术室出来, 虚浮地躺着。我轻轻抱她坐起,粘粘都是汗,她浮尸一样沉重冷湿。我喂她,她 就张嘴。闻到鸡汤热气,我的胃咕咕叫起来。鸡汤香得摄人魂魄,为了这一碗热 汤,我乐意出卖灵魂。 她当然没听见,她的眼光在我身后。她没看见我。我跟黑客帝国一样,是虚 拟的四维空间。 她只是自言自语," 我这样爱他他不爱我……" 她太疲惫,直直向后倒下, 我伸手接住她,让她睡下。走了。 我以为她会来找我,至少,还那两千元钱。我曾经为她一掷千金,那时候, 我虚耗得起,我在物质世界,妄想保留一点灵魂的图腾。而现在我要的无非是: " 包食宿吗?" 我山穷水尽,却有一笔借出多年、从没指望的款,被朋友还回来了,立刻去 银行存起来。就在ATM 机上查询一下,刷刷如急雨,屏幕上闪出蓝色数字:503974 ……我起先很困惑,仿佛突然降到老母猪水准,不识数,吃力地辨了几遍,个、 十、百、千……五十万? 电光石火的一刹,我知道了,是父亲。他并没有舍弃我。街市有阳光,人人 裤脚裙底都向日葵在盛放。 薄薄一张信用卡,抵在我掌心,象正在盛放的仙人掌花,只一朵,便会绚烂 地,开遍整片炙热的沙漠,化痛楚绝望为绿洲。爱是实实在在的五十万元。 我从天意之严刑中,得到赦免。人生重新开始,我知我必不辜负爱。 至于宁薇……我再没见过宁薇。但我已经知道何谓疼痛与绝望。 我这么爱她,她不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