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 “你还认识我吗?”他高傲的表情与初见时一样,喜欢抬起下巴侧着脸睨人, 仿佛看你一眼有多给面子似的。 “不知道。”我懒懒地说,顺便甩了甩湿了的短发。 “我叫杨名。”他一字一字地告诉我,“希望下次再见面时你可以记起我是 谁。” “我管你是谁呀!”我有些烦,从小到大,怎么总是遇到这种类型的男男女 女,不就是家里有几个钱嘛,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恨不得一举一动都能自带灯 泡反光板抢镜头,偏偏不巧我自己家里也有几个臭钱,最讨厌这样想强充老大的 家伙。 “好大的脾气呀。”他反而笑了,“怪不得大家都说一年级的新生季缨络又 拽又横,果然面臭嘴硬,看人也不用正眼。” “哟,这是说我嘛?”我反驳道,“是说你自己吧,我再怎么样也不会又臭 又硬地堵到别人门口去,你到底有什么事呀?早说早了,别跟我来这套。” 说也怪,我越是恶声恶气,他竟然越是和颜悦色起来:“喂,我不过是想请 你当我的女朋友,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别老是这种态度好不好?” 哈,硬的不行来软的了,可要是软硬不吃呢?他会不会再变出张夹生的面孔? “这是没有可能的事。”我自己是一副后妈脸,而且是已经进门很久早撕破 了脸的那种后妈。小样!别以为下雨天淋几滴雨堵在门口就可以感动我,今天就 是下冰雹打到你吐血,我都不会去看一眼。 这话说完后,我们两个人就大眼瞪大眼,斗鸡似的顶在大门口。说句良心话, 他长得还是不错的,除去那副高高在上的派头,也算得上人模人样,可我就是看 他不顺眼。 尤其此刻,他故意做出一副酷酷的表情出来,居高临下,挑眉侧目,八成把 自己当成了某日本青春剧里的男主角。他下一步说不定还会做出更火爆的事情来, 比如强吻我,一想到这个我就更看不起他,难道谈恋爱的手段只有这几种么?都 是被那些恶心的爱情电视剧毒害了的残苗,以为追女孩子不外是先抛几个媚眼, 然后甜言蜜语、送花送礼物、带出去吃馆子、逛街买几身衣服,如果碰到不情愿 的就死缠烂打强吻强抱,整个儿一神经病院实战手册。也许对那些单纯幼稚的女 生有作用,可他今天倒霉,碰到的是我。 我只是冷冷看着他,用冰冷眼神封杀一切易燃易爆的苗头,他渐渐升起怒气, 束手无策,咬牙切齿。 “留着这几招去骗小MM吧。”我不屑地对他说,“你以为你是谁呀?别以为 所有的女孩子都会为了你躲到厕所里去哭,在我眼里,你和三楼厕所一样叫人恶 心。” 他顿时脸色涨得通红,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话:“季缨络,算你狠。” “我当然狠。”我笑,“谁叫你这么心甘情愿送上门来给我消遣,你小子向 来得手惯了吧,也该到吃点苦头的时候了。告诉你,毁在我手里像你这号的人物 多了,而你在当中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中下等的货色。” 休要怪我出言豪迈,送上门的机会,不糟蹋白不糟蹋。 他终于大怒,紧紧握起拳头,一手指住我:“季缨络,你给我听好了,我发 誓如果不追到你我就不姓杨。” “那就姓猪好了?”我马上笑着接口说,“牛也行,不过姓猪比较衬你。” 猛然间,他转身就走,想必再站下去会控制不住要抽我耳光。我得意洋洋抱 着手在后面看着,微雨中他愤然有力地大步向前,长长的腿宽肩细腰。记得中学 时有一个同桌的女生问我:“你有没有看过‘布拉格有张床’?我太喜欢这部片 子了。”说这话时,连语文老师也朝她赞誉地点头。 可她并不知道这部片子的真正含意,她只是喜欢里面的男主角削瘦阴郁的模 样,她甚至不知道米兰昆德拉是谁。此时想到这个,只是因为我忽然有些明白那 些女孩子眼里的杨名,她们看着他优秀的外表和身材就以为自己了解他的全部, 便死心塌地地为他哭泣。 如果萧瑟在这里,如果我告诉她这些话,她一定会更为冷漠地笑。 “你不也一样,你喜欢苏枫不就是为了他漂亮?”我打赌,她一定会这么说。 可我知道这是不一样的,因为就在这一刻,我想起了枫,并不是他的身材和 容貌,只是他的眼睛,忧伤而隐忍的表情,于任何一个我所遇到的男生都不同。 想明白这个问题后,我马上打电话给枫,这个时候我迫切地想要听到他的声 音。 “喂。”他的声音懒懒的,有一种——性感。有时候光是听到他的声音我都 会心跳加速。 “你在哪里呀?”我柔声问他,“我能不能来看你呢?” “络络。”他似乎有一些吃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你明天还要上学呢, 怎么还不回去睡觉?” “唉。”我叹气,幸亏我多报了几岁,否则他还不成了我的奶爸,就这几岁 差别他还用这种家长式的口气呢,一点激情也没有。 “算了。”我也没了力道,“明天有没有空?我想见你。” “啊,抱歉。”他温和道,“这一个星期我都要加班,我们下星期再见面吧。” “好吧。”我惋惜地叹气,更加坚定要为他换工作的决心,我喜欢的人怎么 能这样白白被生活消蚀掉,他应该微笑再微笑,逍遥再逍遥。 总算夏平给了我一个答复,他在电话里不情不愿地说:“我爸爸说先要看看 他的履历才行,如果有前途,自然可以考虑一下。” “他本来就是公司的销售经理。”我说,“别这么委屈,你爸这么疼你,怎 么连这点小要求都办不到,你小子是不是偷懒呀?” “喂,你不要得寸进尺,真以为我爸爸能一手遮天呀?”他也火了,“走后 门也不是这么走法儿的,漫天喊价还不许还价,你也忒狠了。” 但事实证明我的狠只对某一小撮人有效,在苏枫面前我也就是一个软面布口 袋,硬不起来。 苏枫终于答应和我见面,在雅客吧里,黯然的灯光下,他紧锁眉头,有些心 不在焉。 “怎么了?”我心疼地问他,“是不是工作上又操心了?枫,你把履历给我 吧,咱们找个好点的工作去。” “缨络,你不明白的。”他只是皱眉,纤长的十指把弄着玻璃杯,十分优雅 十分忧郁,令人只想伸手去抚摸他微颦的眉尖。 “不,你说嘛,你说嘛。”我缠着他,一半关心一半撒娇,“我想知道。” 他苦笑,随手点了支烟,并不放进嘴里,看了很久,才慢慢地、深深地吸了 一口。 “没有什么事,完全是工作上的问题。”他说,“我能解决的。缨络,这段 时间我会很忙,也许不大有空陪你了。” 我很难过,虽然他正坐在我身边,可思绪飘散,并不在我的身上。他的情绪 一直如同身后的原创歌词,恍惚、可疑、不明就里、似是而非,永远只露出一些 氛围背景或是朦胧感觉,不会是明确的答案。 可有一点,他的话虽然不多,却永远说到做到,这次见面后,他就一个星期 没有再露面。 没有他的这一个星期,我几乎要抓狂,天天放学泡在雅客吧里等他的踪迹, 连酒吧老板娘倪亚也渐渐注意到我,她并不常来酒吧,偶尔来了,略坐一会儿也 就走了。 从外表看,她不过三十岁左右,可眉梢眼角的沧桑风情多过萧瑟无限,如果 说我在萧瑟面前不过是个普通中学生,那萧瑟在她面前又沦落为幼儿园领班。 她通常在嘴角挂一抹淡淡的笑,伸手向阿伦要一杯咖啡,有时候,也会跟我 打一个招呼:“小姑娘,又来听音乐了?” 有她在的时候,身后的乐队也格外卖力,他们常常会唱一些略微煽情或故作 冷漠的音乐,华丽的、低调的、沉稳的、快感的,各种音符像一波波的流水,把 整个酒吧淹没到人声死寂。可无论怎样,她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一眼,不褒不贬, 闲看云淡风清般,举手投足间沉着柔媚婉转。她喜欢穿一身黑色的衣裳,衬出皮 肤晶莹容貌如画。 我想,这算是一个有本事的女人吧,她的表情比枫还要忧郁笃定,若有所思 地看你一眼,眼角像牵着线,吊得被看的人永远在那里静静地等着,总以为她的 眼珠还会再转回来。 有些女人天生就是尤物,只有看到了她,你才会相信这句俗得不可能再俗的 话,因此服服帖帖,老老实实地在她的石榴裙下瞻仰。 “以后我要少来这里。”我偷偷地吐舌头对萧瑟说,“千万不能让枫看到这 样的女人,他迟早会见异思迁。” “嗯。”她居然同意,可马上又转身干活,老板娘现场坐阵,她和阿伦的手 脚特别伶俐。 “你也算是常客了。”她用三根雪白纤细的手指夹起一个小小的蓝底白花咖 啡杯,涂了透明指甲油的手指反射出光华莹莹。我特别喜欢她的打扮,今天是一 件黑色的无领短袖连衣裙,除了腰里的几个褶,再无别的装饰,镶着黑水晶的长 袖薄毛衣外套随手搭在吧台上。 “是呀。”我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只是万分仰慕地看着她,一切都那么精 致高雅,她的衣着品味似乎还要胜过夏伯母。 “我们的乐队是独一无二的。”她轻轻道,“你慢慢细听,歌词写得很好。” “哦。”我只会笑,估计看上去也就是傻笑,像个白痴一样看她将只喝了一 口的咖啡放回碟盘,又向我点了点头,取了外套出门。 “唉。总算走了。”萧瑟这时才敢走过来,叹气说道,“幸亏她不常来,否 则我岂不累死。” “想不到你也有害怕的人。”我笑,仍未从惊艳里脱身出来,“同样是人, 人家怎么长得这么好,难得的是气质,真是学也学不来。” “切!少来。”她瞪我一眼,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凑到我耳边轻轻嘀咕, “别想得太美,她不过是舞女出身,在金色年华夜总会里呆过三年。” “啊!”我大吃一惊,为什么有些事情看起来是一回事,真相后面却是另外 一回事?社会不是个大染缸吗,染缸里怎么能跑出这种一尘不染高高在上的面孔?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