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记得曾有人说过,一只蝴蝶轻轻地扇动翅膀就能引起一场风暴。也许世界就 是微妙到了这种地步。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已成过去,前途不再暧昧不明,终于可 以看清一点未来的轮廓时,上天却作了一个小小的决定,蝴蝶的鳞片便开始在风 的狂野中起舞,使我的世界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谓命运,据萨特说,就是一种偶然的事实,其偶然性在于它的不可把握, 而事实性,则在于它总是以一种不可改变的必然性存在着。 在一个天花板泛红的下午,我接到一个神秘的电话,一个自称是韩律师的人 说要和我谈一谈。 “对不起,我迟到了!”我应约到学校外面的冷饮店见面。 “没关系,请坐。”韩律师40岁左右的样子,表情严肃,脸上带着法官的神 圣。 “嗯……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一个律师平白无 故地找上你,绝不会是电视剧里继承远房亲戚遗产之类的好事。 “在说之前,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另外,我现在所说的话绝对属实,我 是中亚南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他递给我一张名片。 “哦,那……你来找我是有人委托的?是好事还是坏事啊?”我接过名片, 有些坐立不安,居然要我做好心理准备! “这个,要看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不是所有事物都能用好与坏来判断。 不过,这件事非同小可,希望你能冷静地听我说完再作决定。” “我明白了,你说吧。”我吸口可乐。 “你今年18岁吧?”他问。 “嗯。”我回答。 “18年前你妈妈在红德医院生下了你。” “……”他说这些干什么?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而当时还有另一位产妇也在那里,她就是你现在的‘妈妈’何玉芬。” 我猛抬头惊愕地瞪住他,喉咙仿佛塞满万根铅条,同时感觉身体好像刹那拂 满了滚烫的心情,在支撑不住的瞬间穿透心脏狠狠砸到了地上。 “何玉芬难产,生下的孩子因为大脑缺氧不幸夭折了。于天翔害怕妻子接受 不了而没有说出实情。他找到了同天生产的李娜。李娜当年的处境很艰难,丈夫 刚死于车祸,实在无力抚养自己的女儿。于天翔再三担保会让她女儿受到最好的 教育,读最好的学校,李娜终于同意忍痛割爱,把女儿的户口转到了他的名下。 而于天翔的要求便是让她不再出现于女儿的生活中,让她做一个与自己女儿毫不 相干的人,与你毫不相干的人。” 我双手紧紧握住盛可乐的杯子,低下头,不发一语。事实上,我根本毫无知 觉。 “我今天来找你是因为你的生母李娜,她就快永别人世了,希望可以最后见 你一面。” “我不去。”我几乎是没有考虑就脱口而出。 “我知道你一时还无法接受,可是李娜也许过不了今晚,以后再后悔也来不 及了。” “后什么悔?我有事先走了。”我说完夺门而出,在同一秒听到了韩律师的 最后一句话:“我会一直等你到7 点钟!” 我捧着半根玉米在街上走了整整一下午,泪流满面。我没有去看那个女人, 我找不到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既然在十几年前她放弃了我,就不该来找我,不 该来搅乱我的生活。爸履行了对她的承诺,真的让我读了最好的学校,可她却想 违背约定。她不管我能不能接受,只是不想自己离开人世时留下遗憾。在这方面 我和她一样自私,也许这就是血缘。 呵,上帝弄错了,它不该妒恨我的幸福。其实我一直都是灰姑娘,一个衣片 上镶满珠花蕾丝的辛得瑞拉,依靠外物来丰富自己的胸膛,欲用大把大把挥之不 尽的艳丽来掩盖住骨子里的贫贱,装扮眼角昂贵的盛气凌人。就像用法力制造肉 身的狐妖,苦心用了十几年的障眼法,还是在顷刻间就被打回原形。脱去这身华 袍,我便一贫如洗。原来以前我所拥有的幸福不过是梦幻空花,它们从来就不曾 真的属于我! 卢佳逸来电话我都没有接。我突然很想念妈妈,想念她的笑容,想念她烧的 菜。你说我不孝也好,说我没心没肺也好,反正我只有一个妈妈,并且我很爱她! 回到家里我只字未提,喝了碗妈妈炖的鸡汤就缠着她一块睡了。妈抱着我, 我却觉得她像陌生人,很不自然。 那一个晚上,是最难熬的一个晚上。我背过身子,躺在床上默默地哭了很久, 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我什么都不要想,我的生活本来很好,那些莫名其妙的人最 好统统消失,也许这本来就是一场噩梦,明早起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至于那个 韩律师,我以后都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可是就如韩律师说的,李娜真的在当天晚上过世了,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以后的每年我都会去她坟前参拜,而今年我拜她的时候却哭了,其实我哭的是自 己,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不能原谅她。 第二天醒来后,我发现一切都是真实的。我不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至少 要告诉于帆。我决定去找他,他是我最信赖的人。可是以后我还有机会再叫他哥 吗? “哥,昨天有个姓韩的律师来找过我,他——” “是韩石吗?”于帆打断我的话。 “不知道,反正姓韩。你认识他?”我很奇怪他的反应。 “中亚南的?”他不答反问。 “他找过你吗!?”姓韩的居然已经和于帆见过面了,混蛋! “嗯……他昨天晚上来过。”于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都说什么了?”我紧张地问。 “……他都告诉我了,但是……” “你相信了?!”我打断他的话,质问。 “你听我说,我知道这件事你很难接受,但是我也不想再瞒着你了。”于帆 走到我旁边坐下。 “什么意思……这么说你很早就知道了!?”我愕然地看着他。 他不说话,似乎在酝酿着如何开口。 “你还记得初三时你的体检表弄丢了的事吗?”他问我。 “记得。”于帆说的是毕业体检表。 “其实是我故意藏起来的。” “藏?为什么!”难道这和我的身世有关? “它足以证明你不会是我的亲生妹妹。”虽然也许是事实,但从于帆口里说 出这句话还是让我很痛心。 “……” “可是那时候爸居然拿了一份和我看到的大不相同的体检表回来,还说是不 小心被护士插到别的班上去了。” “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站起来。 “……” “呵,被自己最信赖的人欺骗,这种滋味还真是不好受。”我自嘲地说。 “你真的想知道吗?真的想我很早就告诉你?” 我答不上来,我是不想知道。于帆的隐瞒是为了我好,是不想我受到伤害, 我又有什么理由责怪他呢?可笑,我到底在气些什么?原来我的命运从头到尾都 是一个笑话。 “子菲,这件事对你和我都没有任何改变。相信我,我永远是你哥哥,妈妈 也永远是我们的妈妈。”于帆搂住我,轻拍着我的背。 “妈她知道吗?”我轻声问。 “不知道。” “别告诉她好吗?”我仰头恳求于帆。 “嗯。” “以后再有事要告诉我,你如果再骗我,我就去死!” “我知道了。”他慢慢放开我。 -------- 红袖添香